晉北方言：“下到了”與“嫩個蛋”

文 / 宋旭

“下到了”

一場瓢潑大雨，街上到處都是雨水。農民伯伯走到田頭，用鐵鍬一挖：“不行，沒下到。”

幾天後，一場夢生雨下過。農民伯伯又來到田頭，用鍬一挖：“這回下到了。”

什麼意思？

一般大雨都下得急，自身動力也大，大部分雨水沿地表流走了。而夢生雨則不然，無數細小的雨滴落下來，大部分滲入土壤，所以能“下到”。

這裡的“到”，就是“滲透”、“浸透”的意思。表示雨水對土壤浸潤的程度。農民伯伯的經驗是，用圓頭鐵鍬豎著一挖，然後仔細觀察土壤的乾溼情況。如果溼土的厚度超過十公分，說明“下到了”。否則，就是沒“下到”。

晉北方言裡，與“到”意思相同或相近的，還有一個“嫩”字。比如上文所言“下到了”，也可以說“下嫩了”。但更多的時候，“嫩”所表達的，是人或物被水浸的程度。比如：

三虎虎剛從雨裡跑出來，淋了個“嫩個蛋”。

四黑眼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一腳踩空，掉路邊水坑了，溼了個“嫩個蛋”。

“嫩個蛋”就是面板以外的部分全溼了。

看看，溼成“嫩個蛋”了

在漢語中，“到”與“嫩”所表達的“滲透”、“溼透”之義，似可以“透”字解釋。如：

“下到了”對應“下透了”；

“溼嫩了”對應“溼透了”。

“透”上古音讀“hljug”，中古廣韻“theu”，蒙古字韻“thiw”，中原音韻“theu”。考慮到“d”、“t”、“n”均為舌尖中音，同音位聲母可互相轉換，“theu”可轉為“deu”或“nen”。但是，方言中的“到”與“嫩”，其義雖高度契合，但還是有所區別的。“到”是“滲透”之義，“嫩”是“溼透”之義。所指物件不同，前者是“水”或“雨水”本身，而後者卻是“人”或“衣服”等。再者，前文所言“溼了個嫩個蛋”。“嫩個蛋”是個什麼樣的個蛋？——說明以“透”釋“嫩”略有不妥。

如果從蒙語語境中去考察“到”與“嫩”，似可得到滿意的解釋。

蒙語中的“debtumel”（浸溼的、泡溼的、浸潤的），簡讀取其首音“de”，可音變為“deu”，即方言中的“到”。同樣的，蒙語中的“nebcilte”（溼透的、浸透的），簡讀取其首音“ne”，方言中加鼻音“n”，就是“嫩”。

事實上，蒙語中的“debtumel”與“nebcilte”也是一對同源詞。其首聲“d”與“n”也存在對轉關係。試看動詞“debtuhu”（溼透、淋透）、“nebcidesu”（滲透），“debtuhu”（溼透、淋透）又可解釋為“嫩”，而“nebcidesu”（滲透）則可解釋為“到”。從根本上講。就是第一個音節“deb/neb”的首聲同音位的“d”與“n”採用了不同的送氣方式。

而“deb/neb”所對應的漢字正是“透”。這就涉及到蒙漢同源詞匯的勘定上了。根據國內學者研究，如果將漢語詞彙全部還原為上古音，與古蒙語同源的機率要超過50%，與突厥語同源的機率要超過60%，與英語（古英語）同源的機率則超過15%……

是故，筆者以為，相對於漢語的“透”，解釋方言中的“到”與“嫩”，蒙語的“debtumel”與“nebcilte”更為準確一些。

又一個“嫩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