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三）味道

樓旺二示意守在門口的村民將二丫頭放了進來，二丫頭一進入蠶室就抱著“屎尿多”大哭起來。

從她斷斷續續的哭聲中，大家知道原來她做晚飯時，發現自己特地留著麥收時吃的最後幾個山芋竟然全都爛掉了，可是她又捨不得將那些山芋都扔掉，便將壞了的地方剜掉，刨去皮，又切成小塊放到鍋裡煮了粥。

山芋壞了

蠶室出了事，因為事關“屎尿多”，她的四個孩子都來了。但是因為他們都還沒成人，所以都被樓旺二派人攔在了倉庫外面。

但是，事關自己的姆媽，這四個孩子哪裡能高高掛起？便一直踮著腳，湊在窗戶跟前聽著。

當聽到“屎尿多”說肚子不舒服時，孩子們才想起來，其實昨晚他們一家肚子都不太好，不過各人情況有輕有重，所以就誰也沒在意。

二丫頭也要向大家跪下來，被其他人攔住了，“各位阿伯伯媽，阿叔阿嬸，我姆媽真不是為了偷懶。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得我姆媽鬧了肚子……”

在場的所有人，又怎麼會讓一個小丫頭承擔這所有的責任？再說了，煮粥和蠶死之前，是八杆子也打不著的。又由兩個女社員，將二丫頭哄著勸了出來。

責任

何蒲生又問道，“‘屎尿多’，那你上完茅坑，就沒再看那些蠶嗎？”

“屎尿多”哭著回憶說，“我是歇過了一陣之後，才站到第一個蠶架跟前，突然覺得肚子痛的。我這肚子鬧得挺狠的，過了好長時間才回來。我回來之後，就用盆打水洗了手，正準備再爬上高板凳時，三亭姆媽燒好早飯也回來了，我們又聊了一陣，然後才又翻看匾子的。”

三亭姆媽也點頭，有人插嘴問道，“那前後共有多長時間？怕是最多不超過一個半鐘頭吧？”

“屎尿多”說道，“我沒有手錶，但肯定不到兩個鐘頭。”

那是什麼原因，能讓所有的蠶在短短兩個鐘頭之內，就死得光光的呢？是突然發了什麼病？還是有人使了壞？

眾人面面相覷，實在想不到答案。

面面相覷

正在這時，蠶室外有人嚷道，“快，技術員來了！”

冬子騎著腳踏車，帶著公社技術員回來了。一陣寒暄過後，技術員就翻看起匾子裡的死蠶來，邊看邊點著頭，“嗯，她們說得沒錯，這些幼蠶確實是要蛻皮了。”

說著，撈起幾條攤在掌心，“樓隊長，你看，這幾條蠶的頭部，是不是已經有了一條縫？我告訴你啊，這些蠶現在看著像螞蟻一樣，叫做蟻蠶。它們只要休眠一天後，就會一點一點地從那細縫處爬出來，然後就變成白色的二齡蠶了。可惜啊，可惜，可惜了這麼多蟻蠶呀！”

技術員不說還好，一說樓旺二的心裡更是痛苦萬分。

這些養蠶的術語他知道得不多，卻也曉得這個蠶室裡的所有的蠶，已經不是什麼休眠一天了，而是已經永遠休眠過去了。

自己千小心，萬謹慎，村裡這麼多人日夜操勞，可這些蠶還是在一夜之間全都死得透透的，他的夢想也泡湯了。

夢想泡湯

想到這裡，他就心如刀絞，一時說不出話來。

和樓旺二搭檔了這麼些年，何蒲生與他還是有些默契的，趕緊湊過去問道，“辛老師，那您看，這些蠶是怎麼死的？”

那個技術員放下手裡的死蠶，抬手扶了扶眼鏡，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我還真看不出來，最好是能把蠶的樣本送到縣裡去化驗一下呢。”

人群裡有些人開始竊竊私語了，送到縣裡化驗，說起來容易，可是縣裡那麼遠呢，化驗結果當時就能出來嗎？最關鍵的，化驗要不要花錢啊？就算是化驗出死因，又怎麼樣呢？難道還真讓伴夜的人賠嗎？

不管怎麼樣，這裡的人都是一個村的，親不親，一鄉人，難道還要為這些蠶撕破臉皮？

親不親，一鄉人

這就是江南人的想法，就算知道這次損失慘重，但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報警。大家只有一個樸素的願望，用最簡單的方法知道事情真相，警示後人。從來沒想過要嚴懲肇事者，大家想當然地認為養蠶事關所有人，沒人會是故意使壞的。

公社技術員也看出大家的不情願，反倒繞著蠶室轉悠起來，好像是為自己找梯子下臺，“不過，我看你們這個蠶室，弄得非常好啊，又高大，又敞亮，還通風。”

接著，又扒拉起裝在匾子裡原本上午就要送去蠶繭站的蠶繭，“你們這春蠶的蠶繭質量也不錯，個個飽滿透亮，絲質很好……”

樓旺二因為情緒原因，一個人站在一邊生悶氣。何蒲生便代替樓旺二，陪著技術員在蠶室轉圈。

江南人好客，雖然技術員也沒看出蠶的死因，但畢竟是東頭港請來的客人，以後說不定還有技術上的原因要麻煩人家呢，不好冷落了客人。

技術員轉著，看著，從最裡面的蠶架那邊折返回來，走到第三個蠶架旁邊，抽著鼻子說道，“不過，樓隊長，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啊？”

味道

說來也是搞笑，這個技術員只認識樓旺二，雖然何蒲生就陪在他旁邊，但他因為不知道如何稱呼何蒲生，情緒低落的樓旺二也忘了要給他做介紹，於是他便一口一個樓隊長，還是隻跟樓旺二說話。

樓旺二心情再不好，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只能也走了過去，“有什麼味道？不就是蠶沙和桑葉的味道嗎？難道天熱，死蠶已經開始發臭了？”

因為一大早就發現所有的蠶都死了，大家都震驚得七昏八素的，還沒有誰想到要清理蠶沙。蠶沙就是蠶的糞便，雖然算不上臭，但也並不好聞。

而蠶室的一角，還有一些昨天採的桑葉，帶著一股漿汁的青澀味道。現在大夏天的，蠶室裡蠶沙混著桑葉，還有死蠶，味道可想而知。

何蒲生倒是也抽著鼻子，認真地聞起來，“嗯，嗯，好像是有什麼怪味啊，老樓，你聞聞，你們也嗅一嗅。”

大家原來是站在蠶室的進口處沒動，此時也都走過去，幫著聞那味道。可是聞了半天，也沒聞出個名堂，手快的人甚至將幾個蠶架的匾子都翻了一遍，可也沒找出什麼異常。

沒找出異常

只有技術員堅持說，蠶室裡有股辣味，可能就跟蠶的死因有關。

倉庫原本是沙地主家的一處房宅，高大，通透，所有的窗戶都開著，空氣一對流，很多對味道不敏感的人就不容易聞出來。更關鍵的是，蠶沙混合著桑葉的味道本就濃烈，將那一點點若有似無的味道全都蓋了下去。

鬱悶已久的樓旺二也走到了技術員身邊，此時氣得再也控制不住了，抬腳踢向身邊的一個蠶架。沒想到用力過大，那蠶架竟然轟地一聲倒了下來，然後又撞倒了另一個，帶得原本一字排開的五個蠶架倒了三個。幸虧在場的人還算身手靈敏，在蠶架倒地前，幸運地及時跑開了，沒有出現人員傷亡。

可是，也不知道在哪個蠶架倒地的瞬間，竟然噹啷一聲，掉出一個紅色的小圓球來……

抬腿一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