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自有深情在——讀林蕭詩集《紅塵之外》

作為一名“80後”詩人，林蕭迴避凌空蹈虛的抒情路線，直接俯就日常生活情境。他的許多詩就是對日常生活的直接表現，洋溢著濃郁的人間煙火氣息。關於這點，我們可以從他新近出版的詩集《紅塵之外》中得到印證。

詩集雖定名為《紅塵之外》，但詩人的抒情並非懸空，往往是據事以抒情，緣物以明理，託景以見志。詩集開篇第一首《回報》，便表現出作者的情感傾向，內裡蘊聚著他對父母深厚的愛，但它並非流於空泛，其意象與精神內涵，既是傳統的，又是現代的：父親牙齒脫落，“把我的好胃口/拿去好了”；母親睡眠不好，“把我的好睡眠/拿去好了”；面對父母的病痛，“把所有的疼痛/留給我好了”……該詩以口語化的敘事，自然的節奏和語氣，將對父母最深厚的情感貫穿於詩歌的字裡行間。《二十四節氣：從瀟水到北江》組詩攫取了一組來自湘南和粵北的獨特意象，細膩地對兩地風土人情和自然物候進行傳神摹寫。“日子是水做的/在返鄉的路上/總能遇見逝去的親人”“河流按下減速鍵/從瀟水到北江/奔跑了一年的水分子/開始在體內集結”……這些瑰麗的造象，更多地讓詩歌充滿了靈動的色彩，給人一種可以冥想、可以觸控的質感。

詩歌是一個人內心最真實的表達。不難看出，林蕭把自己生活經驗的原生態呈現在詩歌當中，從切身真實感受出發，透過不斷返回內心與個體經驗，達到一種自我的真實。如《裝修工》：“他們忙裡偷閒/有時候停下來抽一根菸/有時扯幾句閒話/他說房東家的女兒真漂亮啊/他嘆口氣說還是別想了幹活吧/他知道兒子的學費還沒湊齊呢”，即是對裝修工生活的寫照，淋漓盡致地展現其生存境遇。這首詩的可貴之處就在於真實鮮活，不誇大、不美飾的細節。細節就是力量，這種對共情點的精準扣合，這種具有感染力的細節描寫，充分展示了文學溫潤人心的質地。《傻子》則是對一個“苦命女人”的素描：“更多的時候，傻子坐在長椅上喝奶/神情安詳，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嬰兒/這個年近五十隻生了傻子的苦命女人/兩鬢斑白，眼裡散發著滿足的光。”這些詩歌所具有的現場感、生命的痛楚與酸澀，讓人不禁生出縷縷緊張、悲憫與疼痛，這在很大程度上拉近了詩歌與現實之間的關係。

林蕭詩歌還包含著對普通民眾生活的關注和感悟。他往往以日常生活為切入點，以大眾化、平民化的筆調，把平凡之中所蘊含的不平凡發掘出來。如《放風箏的老人》就是對北江邊上放風箏的老人日常生活場景的描寫，“這個瘦小得弱不禁風的老人/在大風中牽著風箏來回走動/暮色降臨，他將風箏一點點收回/身上的疼被風一點點吹遠”，詩人從我們周圍的“生活場景”和話語秩序中解放出來，最終抵達個人真實和自由的生存策略。諸如此類的詩歌本身有大量的場景、敘事、細節，卻又經過了作者心靈的過濾，統攝於散發著強烈生活氣息的意象。因此完全可以說，熾熱的情感，較為豐富的視野，對傳統詩歌精神的繼承，和對現實詩歌如小說散文白描手法、意象派手法等的借鑑，保證了林蕭詩歌的品位和方向。

林蕭的一些敘事詩也頗具功力，如《父親，我想偷走你身體裡的鏽》《與女書——寫給八歲女兒》等。這些詩作簡約又概括的敘事方式，又不忘詩歌應抒情的基本特質，使敘事和抒情能夠有機地融合在一起。除了寫親情、鄉情、友情和愛情之外，林蕭還對現實生活中一些弊端做出深刻剖析與評判。主要體現在詩集“風吹人間”和“隱秘路徑”兩輯，如《夢見一隻蝙蝠》《新買的蘋果》《十字路口，向我瞄準的車》《恐狗症》等。寫物也是寫人，要寫得獨到，關鍵不在題材，而在於對題材的引申性處置。從這個角度看，林蕭的這類詩歌有其特別的發現與寄寓，因而是成功的。有著明顯的寫實主義傾向，描寫現實社會生活中的人和事，反映社會生活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前者給人以情感上的觸動，後者則給人以哲理的反思，愛與憎、美與醜，辨證地交織在一起。

生活中可以沒有詩歌，但詩歌中必須有生活。從林蕭詩集《紅塵之外》，我們可以很容易地看到蝴蝶、月光、雪、菊、白鷺、貓、草、螞蟻、石頭、蜘蛛、老牛、蘋果、麥子等熟悉的詞彙。這些都與大地有關、與鄉愁有關、與純淨的靈魂有關。每個詩人都有自己思考和抒寫社會的獨特方式，每首詩都有其主旨。看多了所謂先鋒的詩歌文字，在林蕭樸素得有點像白描的日常生活的場景顯現中，我卻嗅到了某種親切的泥土氣息，看到了日常生活中本真的生活狀態。值得一提的是，林蕭對底層有著更深的瞭解和切膚的感覺，這種瞭解與感覺，並不是任何農民的兒子都能具備的。這是林蕭的詩歌賴以植根的沃土。

讀完林蕭詩集《紅塵之外》，使我想起元好問《論詩三十首》中的“豪華落盡見真淳”的詩句來，整部詩集的語言看似平淡無奇，好像忘記了技巧，實則落雪無痕，暗含機巧。在意象營造方面，林蕭的詩歌則有一種樸素真純的畫面美，讀後給人以美的享受。

作者簡介：

馬忠，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二級作家。在國內外報刊發表文藝理論、評論文章近200萬字。已出版《站在低處說話》等評論專著十幾部。曾獲《人民文學》“近作短評”銀獎，首屆、第二屆“全國青年產業工人文學大獎”評論獎等獎項。

林蕭，青年作家、詩人、媒體人。作品散見《人民日報》《詩刊》《文藝報》《中國青年作家報》《星星詩刊》等多家報刊，入圍第四屆、第五屆中國青年詩人獎。著有詩集《紅塵之外》《朋友別哭》、長篇小說《苦夏》、評論集《評心而論》等，榮獲冰心兒童文學獎、第二屆雁翼詩歌獎等獎項。

壹點號林蕭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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