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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味兒之“住”|四合院:有滋有味的家

2022-08-16由 新京報 發表于 畜牧業

安謐的生活是什麼意思

說起老北京,不能不提四合院,這應該已經成為了一種社會共識。無論是初到首都的遊客要體驗北京文化,還是久居京城的人想陶冶情操,四合院一定位於推薦榜單的前列,就連在影視劇中,它也是北京城的符號。

其實,若較起真來,四合院並不是北京專屬。至遲在西周時期,就已出現以庭院為中心的合院式建築形制。漢代畫像磚、唐代敦煌壁畫、宋代繪畫也都曾出現庭院。但在時代變遷中,偏偏是“四合院”逐步脫離了普通庭院的印象,成為富有懷舊氣息和文化氣質的景觀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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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意象的四合院文化

《燕京雜記》載:“五雜俎雲:物無所不有,人無所不為,不如是不足為京師。”此話不假,同時也引出一個問題:四合院如何在京師無所不有的紛紜事象中脫穎而出,成為其文化生活的代表?

這首先得益於它帶來的視覺體驗。王軍在《城記》中曾作描述:“登景山俯瞰,人們可以清晰地看見北京古城之內的四合院民居充滿韻律,這些已存在七百多年的居住院落青磚灰瓦、綠枝出牆,連成層層疊疊的綠海;城市中央,一條南北7。8公里長的中軸線,縱貫正陽門、天安門、紫禁城、鼓樓、鐘樓等大型建築,以金、紅二色為主調,與四合院灰與綠營造的安謐,構成強烈的視覺反差,給予人極具震撼的審美感受。”

據《乾隆京城全圖》,乾隆時期北京共有大小四合院26000多座,不可謂不多。色彩特別,加上歷史悠久、規模可觀,四合院的地位自然高了起來。

需要體味的,是四合院“充滿韻律”,而這韻律足可成為北京某種文化氣質的代表。書寫四合院的人,幾乎都注意到了其“封閉”的一面。有人說,北京的城門與城牆之多,在世界也首屈一指。四合院也不例外,亦是門與牆組合而成的封閉世界。庭院深深深幾許,外人是看不見的,有著很強的私密性。由大門經過影壁,過垂花門,再進入內院,正是從公共空間到私密空間的過渡。以此觀之,四合院或許正能代表老北京這座水平城市的某種“圍城”情結。汪曾祺在《衚衕文化》中說,衚衕文化是一種封閉的文化,“四合院是一個盒子”,開篇卻直說北京城,應當有這層意思在。

京味兒之“住”|四合院:有滋有味的家

《賣春聯圖》,出自清人繪《北京風俗百圖》

這當然只是一種看法,但不可否認的是,人們的確將四合院視為北京文化的重要體現。其內在因由,除上述形制外,還有四合院蘊含著愜意、體面的生活可能。卡斯騰·哈里斯在《建築的倫理功能》中說,建築是一個時代可取的生活方式的詮釋。這句話用在四合院上頗為貼切。提起四合院,人們耳熟能詳一句話:天棚魚缸石榴樹,老爺肥狗胖丫頭。這樣自足愜意的場景,老、少、動物、植物共處一院的和諧狀態,的確令人神往。如果細看,四合院鐫刻在院門上的對聯寫著“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有容德乃大,無欺心自安”,“三陽從地起,五福自天來”等;它門墩的鼓身雕刻轉角蓮形象,又與鯰魚相近,佔得了“連”、“年”、“餘”三字的諧音,意為“連年有餘”;它的影壁、磚牆上刻有松鶴延年圖;院裡的石榴、葫蘆、瓜、葡萄,象徵著多子多福。凡此種種,總讓人不免想起“講究”、“地道”這些詞語,為院內生活平添了文化底蘊。

院外呢?如是在清末民初的盛夏傍晚,街巷便掛起貼有燈謎條的壁燈。人們乘“小鞍車”到家後,會走出四合院猜燈謎,“打燈虎”,藉以消夏。孩子們在四合院外摸瞎魚,捉迷藏。玩累了,便央求著吃一份什剎海荷花市場的應時鮮品“冰碗”。據常人春介紹,這冰碗是由“河鮮兒”製成,即去皮的鮮核桃仁、鮮杏仁、鮮菱角、鮮芡實(老北京人稱“老雞頭”)四樣摻在一起。《天橋雜詠》曰:“六月炎威暑氣蒸,擎來一碗水晶冰。碧荷襯出清新果,頓覺清涼五內生。”當是這種感覺。四合院外,孩子推著公和魁的白漆小木車,吆喝著:“熟水冰棒兒!”此外,還常有串衚衕賣菜的,賣小金魚的,以及吹短笛的算命盲人經過衚衕,引來陣陣騷動。

院內院外的生活場景,給四合院帶來了閒適、自得的氣質。馮唐有首詩叫《可遇不可求的事》:“後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雲/二十來歲的你”。四合院已然具備成為固定意象的可能,富有詩意。

“有樹的院子”的確是四合院的特點。老舍的《想北平》和冰心的《北平之戀》均提到四合院人家中對花草樹木的酷愛。舒乙也說:“在四合院裡,家家都種樹,最常見的樹種是棗樹、椿樹、榆樹、柿樹、桑樹,還有栽在盆裡的石榴樹、夾竹桃。當樹木的樹冠竄過平房的房脊之後,連成一片,從上面俯視,就是綠色的海洋。”他70歲生日的時候,想寫點什麼,四合院“不由自主地首先躍進我的腦海”,足見其已經成為了一種精神座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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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背後的四合院生活

同樣是舒乙,在這篇70歲回憶文章中,嚴格區分了“真正的四合院”和“虛假的四合院”:“四合院和大雜院,尤其是和蓋滿了由地震棚演變而來的各種臨建小房的四合院,是有本質區別的。它們完全不是一回事。千萬不能用後者的糟糕樣子去評判前者。”由此,另一種形態——大雜院——走進了我們的視野。

如果說四合院是帶有光暈的老北京圖景,那麼,大雜院便是更為普遍和接近當下的現實環境。前文提到,北京城是一座規整的水平城市。當人口膨脹後,民居想要保持其水平空間的原貌,無異於天方夜譚。1958年的“經租房”政策,使原來6000戶不到3萬人口的四合院,一下湧進約60萬人口,四合院瞬間變成了大雜院。後來,隨著知青返城,以及唐山大地震的影響,四合院裡的小屋越建越多,大雜院越來越雜,院子也就成了“地道”,全然沒有了想象中的閒適和私密。今天許多所謂四合院,其實都是這種大雜院。

京味兒之“住”|四合院:有滋有味的家

電影《邪不壓正》劇照。

有過大雜院經歷的人,或許不會多麼懷念這裡的生活,對四合院也生髮不出太多美好的想象。在外人看來,老北京生活可能是街坊和睦,其情殷殷,其樂融融。但實際上,有時也是百事叢生,數不盡的煩惱。老舍筆下的柳家大院,多到不知道多少人,而且總是“透著熱鬧”,一地雞毛。電視劇《情滿四合院》被部分網友戲稱為“禽滿四合院”,也有一定的道理。當人們窮得北斗朝南時,生活總是不免酸澀。

將四合院從意象拉回現實的,有劉心武。他的文章《四合院與抽水馬桶》,題目就很現實,直陳當下四合院/大雜院生活的不便。不錯,在這裡生活的人們上廁所極為不便,更不用說冬天生爐子時的折騰勁兒。艱苦實情之中,亦有應該記錄的生活。有種說法叫北京是養窮人的地方,過去不論多麼貧苦,人們還是能找到一門營生,例如檢煤核、賣果子皮。窮有窮的活法,不耽誤人們吸著蝙蝠牌香菸,窮嚼神侃,先說地後說天,說完大塔說旗杆。街坊鄰里幫著置辦新家,兩三暖壺的散裝啤酒,大片的豬頭肉,也怡然自得。嶽永逸訪談關學增,後者說小時院裡街坊處得特別好,大夥常請一個瞎子進院,聽他唱曲兒。夏天沒事時,院子裡的人湊一塊說書,不亦樂乎。

四合院,大雜院,這些院子,雖說春草生,秋葉落,人與屋並老,但處著處著,卻也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眷戀。出門兒買個菜,把鑰匙放在隔壁王大娘的家裡。冬日回家落了單家裡沒人,鄰居大嬸也會端來碗麵湯催著你趕緊暖暖身子。嘴上說著“這年月,個人兒顧個人兒”,但真遇上了坎兒,卻又會伸手拉扯一把。這背後的人情味兒,即使遠離他鄉,也總能引著那一念鄉思,乘著月色,在夢中回到那個院子。

“在北京住過四合院的人,一旦離開北京,便會常常思念他那曩時的故居,那大的、或者小小的院落”,想一想明清兩代,“不知有多少人在數不清的四合院裡,安家立業、撫幼養老,從嬰兒到成人,由黑頭到白髮,一代代,一年年,真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時……”,誠如掌故學家鄧雲鄉筆下的四合院,“不管大的、小的,關上大門過日子,外面看不見裡面,裡面也不必看見外面,與人無憾,與世無爭,恬靜而安詳,是理想的安樂窩”。因為那裡浸透了一代代老北京人的寄託與憧憬,滲進了一顆顆渴求恬靜安詳的心靈。那些聒噪的、瑣碎的、庸常的、勞碌的、嫻靜的、安謐的、都在這一扇門的內外——那裡,是北京人有裡有面,有滋有味的家。

文/劉守峰

編輯/劉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