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長沙暴走20000步，只找到4座報刊亭 ｜ 城市備忘錄

2003年的夏天，13歲的小糖在報刊亭前看完了新一期《萌芽》連載的《夢裡花落知多少》，正在像傻子一樣為男主人公的死掉眼淚時，一抬頭，看見了老闆遞來的紙巾，“哇”一聲大哭了出來，引得路旁的人都盯著她看。

回憶並不羞恥，青春大抵相似，那樣的夏天，這樣的故事，不知道曾在多少個街角上演，直到，報刊亭被拆去，往事沒有了載體，也就變得更像一場夢境。

2018年的夏天，長沙街頭的報刊亭，只剩下不到180座，即使是全省，也只有不到1000座。我們在街頭暴走20000步，僅僅路過了4家報刊亭。承載著無數回憶的它們，正在城市裡慢慢消失。

按照媒體的說法，報刊亭的興廢在相當程度上受制於紙質媒體的發展。2008年以來，紙媒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微，到2014年抵達一個峰值。正是從這一年開始，紙媒零售量斷崖式下滑，《新聞晚報》、《天天新報》、《科幻大王》、《壹讀》等傳統媒體紛紛宣佈停刊，從業人員大量出走，轉戰新媒體陣營。

報刊亭的全國性清理，也是從2008年開始。截至2014年年底，中國郵政報刊亭數量為30506座，比2008年減少2萬座。

“2014年以前真是好日子。那時候我每天三四點鐘去拿當天新印出的報紙，擺上貨架才兩三個小時就賣光了。當時還能代售電影票、公交IC卡、遊戲點卡還有小吃，周邊學生伢子多，上班族也不少，每年十幾萬的收入根本不成問題。”

勞動路上雅禮中學附近的報刊亭經營了十幾年，轉手過幾次，如今的老闆老梁回憶起當年，還很感慨。

據他說，那時候紙質載體的報紙書籍仍然是人民群眾的主要精神食糧，承包報刊亭是非常賺錢的生意，一個繁華地段的報刊亭，4、5平方米的空間，光轉讓費就是16萬。

值得回憶的，並不是只有賺得鼓囊的錢包。那時的報刊亭前熱鬧，附近學生來買漫畫雜誌與單行本，嘰嘰喳喳圍著報攤，把書翻了個遍還捨不得回家吃飯；

學霸們愛看新聞雜誌，《南方週末》、《三聯生活週刊》賣得最好；女孩子喜歡買連載的小說，《萌芽》、《花溪》、《最小說》極為搶手，每個月一到8號發刊日，中午放學就會有穿著校服的小姑娘飛奔過來，說出接頭暗號：老闆，我書到了沒？

新到此地的旅人，也會笑呵呵地跟老闆打個招呼，買份地圖買張報紙，才感覺與這座城有了最直接的聯絡。

“現在不一樣了，沒什麼人讀書看報，一個月累死累活賺一兩千，只好再賣點零食飲料、煙和檳榔，報紙雜誌反倒成了副業。只是可惜了這些好東西，過期了就只能當廢紙賣。”

他摸著眼前的報紙說：“也許是我年紀大了，我就愛看這些接地氣，實實在在發生的事，網路上那些，不知道真假，也看不懂。”

目前全省最大的一家報刊亭在長沙市一中附近，面積十來平米，“中國郵政”的標誌前有一顆紅心，那是一中學子賦予它的。

報刊亭以前的主人蔡宗義爹爹，曾在這裡賣報十多年，與歷屆學子結下不解之緣。5年前，老人因病去世，無數學子自發前來悼念，蔡爹和他的小小報亭成了許多人溫暖的記憶，也一定程度改變了它的命運。

老人去世後，報刊亭曾經遭遇拆除，好在不久後，以更大更新的面目再次出現。

與它相隔兩個街角，就在昨天，湖南首家無人值守智慧報刊亭在長沙試點運營。這座報刊亭位於蔡鍔路與湘春路交叉口西南側的人行道上，半開放的亭子內部，一半用來銷售報紙雜誌，一半用來銷售零食和飲料。在櫥窗的邊上，有一塊觸控式LED屏，上面顯示所有報紙雜誌詳細資訊，一共有30多種。無人收銀。

這彷彿是一個隱喻。

在支付寶還沒發展到無所不能的當年，愛玩遊戲的我們，還要指著攢下的零錢和報刊亭裡售賣的點卡去氪金。生日不知道送什麼好時，一張“100q幣”絕對是硬通貨，而現在，只要摁下手指，想買什麼都不必再邁出大門。

在訊息傳播不過指尖一觸之前，對未知世界充滿好奇心的我們，需要經歷一個月的等待，才能等到一本又一本的《漫友》、《最小說》，拯救一個又一個無聊的課堂和夜晚，而如今，拿起手機，不過兩秒，就能沉浸在更快捷的“拇指閱讀”裡，不必花費任何力氣。

好在，世界結束的方式雖然不是一聲巨響，但也並非一陣嗚咽。

報刊亭帶給我們的美好，總還是有人記得。

2014年8月，北京市朝陽區72座合法報刊亭被拆除。人民網發起的相關話題一天之內閱讀量超過7000萬，討論超過5000次； 比這更早一點，長沙蔡嗲嗲的報刊亭也曾被拆除，雖然後來證實是修整重建，在當時也引起了不小的討論。長沙市一中的貼吧，至今還有個沒刪去的帖子《報刊亭怎麼不見了》。

這不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當我們前進，有很多事並不會跟著我們一起，這叫演化。這會是城市歷史中的一部分，並不值得過分傷感。

只是，報刊亭和書店一樣，是仰仗愛和時間的行業之一。我們做這一份記錄，希望讓你記得，曾經從一處處報刊亭、小報攤上獲得的新知識和對更大世界的嚮往，在路過的時候，願意抬起頭多看它一眼，也多看這座城市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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