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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她才貌雙全被新科狀元求娶,可成婚沒幾日,卻收到一紙休書

2022-03-04由 微風拂舊城 發表于 農業

什麼鋪什麼蓋

故事:她才貌雙全被新科狀元求娶,可成婚沒幾日,卻收到一紙休書

本故事已由作者:

長亭落雪

,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釋出,旗下關聯賬號“每天讀點故事”獲得合法轉授權釋出,侵權必究。

大唐鹹通十二年,深秋時節,落葉滿長安。

西市的一場行刑,引來無數百姓圍觀。

斷頭臺上的女子一身囚服,神色憔悴,但依稀可見絕色姿容,只是雙眸卻盡是寧寂的冰冷。

她抬頭掃視了在場的人,忽然聲聲發笑,在行刑前一刻開口,帶著分不清是悲痛還是憤怒,緩緩道:“若後世皆知我幼薇此生風流,卻不知我唯一所愛,只有溫庭筠。唯一所恨——”

她看著我身旁的男人,看著他的悲傷痛苦和於心不忍,終究止住了後面的話。短短片刻,尚在四目相對之間,只聽“咔”地一道響,人頭落地,咚咚滾了幾圈。只留脖頸處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劊子手半身衣衫……

我身邊的男人在這一刻,雙膝跪地放聲大哭。而我,只是默然看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

或許只有我,知曉這風雲長安的一代才女魚玄機,臨死前未說完的話是什麼。

“我唯一所愛,只有溫庭筠。唯一所恨,不是欺騙我的李億,也並非辜負我的陳韙,而是蘇柔卿。”

我,就是蘇柔卿。我身邊的男人,便是她一生最愛的溫庭筠。

1。

你或許,根本不曾聽過我的名字。

這並不奇怪,跟天賦異稟、從小才名的魚幼薇做姐妹,自然所有光華都是被她籠罩的,所有書冊都題了她的名諱。

五歲便能背誦數百詩章,七歲便能作詩,尚未及笄已成了長安城裡遠近聞名的才女。引得無數仕子文人,紛紛慕名而來只求一見……

我們的父親,是兩個交好的落拓舉子。她家住在文人聚居的霜華巷,我家更窮一些,住在青樓妓館遍佈的平康里。

我雖也讀書,也作詩,自然是無法跟她相比的。連自己的父母都常常感嘆,若生女得幼薇那般才華,才一定能光耀門楣了。

你以為我會嫉妒嗎?或許有一些,但更多的是羨慕。所以我喜歡常去魚家,跟著幼薇讀書寫字,更喜歡一齊見見那些個慕名前來的各色各樣的人。

他們有剛入京的年輕才俊,有政事不多的底層官員,也有已經成名的文人——其中最有名的一個,必定是大才子溫庭筠了。

“高秋辭故國,昨日夢長安。客意自如此,非關行路難。”

我早就讀過他的詩,他不似李白豪逸,不似杜甫沉鬱,但如花間低語,讀之沁人心脾。我以為會是個白衫如玉的貴公子,不想對方一身青布袍,年紀已四十餘歲的模樣。面瘦臉長,跟畫裡文弱書生相似,眉宇不算英俊,眼中卻有種別樣的流光。

他是聽聞幼薇才名來的,自然要考較這個十歲女娃娃的能力,於是便以“江邊柳”為題讓她現場作詩。幼薇不過思量短短片刻,就含笑寫了出來。

“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

影鋪秋水面,花落釣人頭。

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

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

清新自然,意境靈動,又帶著超脫年紀的老成熟練。大才子讀完,望著這個還不到十一歲的女孩,也明顯被她的才華和天賦震撼。沉默半晌,方微微低聲道:“丫頭,你可願拜我為師。”

若得溫庭筠指點,她的詩文和才名,必定更進千里。幼薇抬眸,露出了五月春華般的明媚笑容:“幼薇願意。”

或許這就是緣分,讓名滿京華的大才子和小才女做了師徒。我在一旁看著,一面羨慕,一面也真心替她高興。

幼薇有些歡喜,又有些嬌羞,一路小跑著去向父母講拜師的事情,伯父伯母肯定也會喜出望外。我正想著,忽而察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頭就見到溫庭筠溫和的面容,帶著幾分輕柔,又有幾分探究。

“你是幼薇的小姊妹。”

我點了點頭。其實我跟幼薇同歲,不過看著比她還要嬌弱些,所以別人提起時總另外加個小字。

“那你也會作詩嗎?”他又問。

我微微思考後,還是點了點頭。

“方才出題時,我明明見你也作了一首,為何卻又偷偷收起來,不給我看?”

我是在旁白一時技癢,也寫了幾句的。但未料大才子竟然在面對幼薇時,還能注意到我的舉動。心中登時又是驚訝,又有幾分不明的喜悅,咬了咬唇,低聲回答:“我的詩不能跟幼薇作比,寫著自己看看罷了,若拿出來便要叫人笑話的。”

大概我拘謹真誠和小心翼翼的神情,叫他看得驀然笑了,爽朗道:“誰說你不能比的?”

“我的父母,街坊鄰居,所有人。”我接著老實回答,抬眼看著他,“還有,我自己。”

“你自己?”

“對,我自己看著,也知幼薇的要好太多。”我打個比方說,“她像夜晚的漫天星辰,而我只是一點江中漁火。”

溫庭筠再次笑了。

或許是我的錯覺,他看幼薇時有震撼、認同,有發自內心的欣賞、喜歡,但看我時,卻明顯更溫柔許多。那種彷彿父輩慈愛,又彷彿兄長的關懷的親切感,叫我不經意間也放鬆了不少。

“你叫什麼名字,”他說,“可是也姓魚?”

我搖頭:“我姓蘇,叫柔卿。”

“蘇柔卿。”他念了一遍,看著我道,“你可知我叫什麼?”

“你叫溫庭筠。”

他搖頭:“不是這一個。”

不是這一個?我認真凝眉想了想,片刻,心中靈光一閃,回答:“你叫飛卿!”

飛卿,是溫庭筠的字。

他果然點了點頭,笑道:“對,我是飛卿,你是柔卿。”

那時,我還不曾思量過這些對話的意義。總之大才子此後常來,有時教習幼薇寫詩作文,有時只是帶些吃食玩物,彷彿探望親戚家的孩子。但一般徒弟有什麼,我這個旁聽在側的女娃子,也會得到相同的。

之前說過,我家比幼薇家還要窮些,魚家大人常接濟我的父母,幼薇也給過我不少她的東西,所以我並未覺得她師父給我禮物,是一件不對的事情,也並不覺得,幼薇會因此生氣。

但我連續幾天來,都聽伯母說幼薇閉門讀書,而溫庭筠給的那些東西,她都拋在院裡後,漸漸我也察覺了些端倪。

一時心下好覺奇怪,從前幼薇連生辰收的銀手鐲,都要分我一隻,如今溫庭筠不過給我些糕點、紙筆和玩具,她怎麼就不高興了?

帶著疑惑,那天聽說幼薇要跟母親,一起去城外的咸宜觀論道。我便也假作遊春,偷偷跟了上去。

儒家學說在唐朝不及漢時地位,受南北朝風氣影響,民間哪怕讀書人,也是不信佛,便通道,魚家則明顯偏向後者。

咸宜觀不算太大,但也不小,院裡山石遍佈,草木茵茵。我轉了幾圈,終於在一叢紫色花架前,找到了正凝神作詩的幼薇。

“幼薇,你在生我的氣麼。”我說。

她對我突然出現感到驚訝,隨後恢復如常,皺了皺眉:“沒有。”

“你生氣了。”我笑道,“小時候我不小心摔壞你的扇子,你就是這副神情,我知道你生氣了。”

還有我喜歡書房一幅畫,魚伯父就送的時候,她也生氣過。後來,我就不敢隨意管大人要禮物了,但我沒有提。

幼薇本蹲在花下,這時站起身來,她明麗的五官和紫色花幕映照著,顯得分外美麗:

“那你知道我為何生氣?”

我想了想,回答:“因為溫庭筠也送我東西麼?”

她回頭說:“不是。”

“那是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的師父。”

果然如此,我還是繼續道:“可我也是你的好姐妹。”

溫庭筠就算因為這點,給徒兒的小姊妹一些禮物,又算什麼?

幼薇笑了笑,似認同這一點,卻又還有其他不對,隨後道:“可他給我和你的東西,是一樣的。明明他只是我的師父。”

2。

我霎時明白了。

從前她能給我銀鐲子,現在溫庭筠不能給我小東西。因為她給,是因為我是她的小姊妹,而溫庭筠也不能給,同樣是因為他是她的師父。

你只能被她所有,而不能沾染她的所有。

我看向她身後的花架,幼薇就像這種的密密麻麻紫藤花幕,喜歡什麼就鋪天蓋地而來,把陽光、雨露、清風統統佔有,不給其他人插手的半分餘地。

我難免暗裡覺得她小氣,心中不很高興。但猶豫一會兒,我還是更希望叫她不要再氣我,畢竟也是青梅竹馬的姊妹。

於是我笑著向她道歉,並保證以後她師父講學,我不再旁聽,他師父的禮物,我也絕對不要。畢竟不過小孩心性,幼薇也很快對此終於表示滿意,開懷地重新挽起我的手,興致勃勃地要替觀主澆花。

但她澆花只澆紫藤,那是她最喜歡的。魚家後院也有一叢,攀援花架起起伏伏,凡過之處遮天蔽日、密密麻麻,把園裡其他花木掩死了大半,但幼薇毫不介意。

相比起來,我有些心疼花架角落裡,幾乎枯敗的一簇忍冬。

忍冬在民間也叫金銀花,和紫藤都是攀援生長的花,並且都在五月開花,大概觀裡當初種植時,也是一起下地的,不過如今它卻在前者的強勢蔓延下,只能勉強留下幾朵黃白瘦香,在傍晚的清風中苟延殘喘。

幼薇去打水時,我就拿了瓢,悄悄也給忍冬倒些。忽然聽見身後有人說話:

“你二人積怨已久,何不早些分開。”

我詫異起身,回頭見對方一身道袍仙氣飄飄,不正是咸宜觀的觀主麼?

誰和誰積怨已久?我連忙行了禮,不解道:“觀主的意思是——”

老道笑了笑,也走到花旁,不緊不慢道:“你看這忍冬,與紫藤生在一處,根下土地被她佔了,頭上日光、雨露、清風也被她佔了,若不分開,早晚會枯死。”

原來他說的是花。

我看向忍冬,不由點了點頭。因為紫藤陰影下,一種叫做澤漆的碧綠小花,已經半身枯黃,大概幾天就會死透了。紫藤侵襲糾纏,忍冬就算同樣能夠攀援,也肯定比不過的。

我於是道:“那觀主為何,不將她們分開呢?”

老道捋著鬍鬚,忽而一笑,搖搖頭道:“貧道是分不開的。”

“為什麼?”我詫異不解,這紫藤和忍冬,不都是觀裡的花木麼,如何他分不開。

“只有她們自己,才能分開。”老道回答,抬眸看向我,神情中似乎意有所指,頓了頓,繼續道,“姑娘可聽過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據說許久前,紫藤和忍冬花神,同日集天地之精華而生。”老道看著眼前的兩種花木,緩緩道,“她們又同樣攀援而生,同樣五月花期,便自詡姐妹,誓要相親相愛。殊不知,心中所想是一回事,生性如何卻是另一回事。紫藤明豔動人,天性強勢,凡所在之處,蔓延得鋪天蓋地密不透風,饒忍冬再幽寂隱忍,也漸漸無法生存,更不用說伸展壯大。”

這不就是眼前的情形麼?我聽得微微皺眉。

“天長日久,姐妹自然反目成仇。可卻又始終心懷當初的羈絆,不捨得徹底分開。於是便這樣生生世世地從相親到相怨,從未真正和睦,也從未冰釋前嫌。如此藕斷絲連,對相互都是摧殘。”

眼前紫藤還在鋪天蓋地的生長,忍冬還是無一處棲身之地,可見兩個花神的嫌隙,大抵永遠無法冰釋。可她們卻因為一開始的姊妹情意,至今也沒有徹底分開。

雖然是說花的故事,但總覺得他是想告訴我什麼,不過很快幼薇回來,我和觀主的對話便未再繼續。

那日後,溫庭筠再到魚家時,便再未見過我。聽魚伯父說,大才子還有意無意問起女兒的小姊妹,幼薇則笑著淡淡回覆,說我去了親戚家消夏。

有時覺得溫庭筠溫和的笑容就像日光,而幼薇就像紫藤的伸展,把他擋了個乾乾淨淨。好在,我告訴自己那本就是她的師父。

但這樣的日子不久便結束,因為幼薇的父親,在她十二歲的這年忽然過世了。

伯父一走,魚家沒有頂樑柱,喪事辦完吃穿都成問題。在我母親的勸說下,伯母只得將原先霜華巷的宅子租給旁人,帶著女兒搬到平康里,借住在我家。

幼薇的自在生活就此淪為過去,她的銀鐲子也典賣了,母女兩人還得給青樓裡的歌姬洗衣來維持生計。

但她是誰?輸了命運卻不輸志氣,將一眾求親的富公子們都拒之門外,弄得伯母十分頭疼。對此我隱約有些猜測,私下問起時卻被否認。

“師父他是有妻室的,你在想什麼?”幼薇對我道,眉宇間帶著她特有的高傲,似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且不說她和溫庭筠是師徒關係,就憑對方已經早有正妻的,她也不可能對他有何念想。畢竟一代才女魚幼薇,怎可與人做妾?

我抿了抿嘴,道:“聽說他的妻子是早年父母替他娶的,他們沒什麼情分,如今也不帶在身邊……”

幼薇挑眉不忿:“那又如何?”

我被她有些異常激動的神情鎮住了,頓了頓,方繼續小聲道:“我的意思是,妻妾只是個名分,還是相互心思重要些,要是幼薇喜歡溫大人,其實也不妨……”

多年姐妹,我知她是喜歡他的。可話還沒有講完,我便被她蔑視的眼神打斷了,妥妥一副恨其不爭的模樣,看著我道:

“蘇柔卿,便因天下都是你這般女子,世間女兒才永遠出不了頭。”

我愕然一怔。不過勸她喜歡就不要在意名分,早些跟溫庭筠講清楚,省得錯過,怎麼我就要背上世間女兒不出頭的罪過來?

我自然不服,試圖辯解道:“這無關男女,我是說如果喜歡,可以不用在意世俗名分……”

誰知這下,幼薇臉更黑了。抬手在我眉心一點,連連搖頭:“你呀你呀,果然不負柔字,真一點氣性沒有!”

她經常這樣說我,這廂我也只能無奈,默然聽她教訓。

“你看世間男兒,他們爭名逐利叫進取,失意江湖叫灑脫,妻妾成群叫風流,獨身寡居叫自潔。他們進退都有理由,來去都任自我。再看看你我——”幼薇岑寂片刻,繼續道,“你我進不得官場,出不得廳堂,連寫幾句詩,都還要招人指點,稍有不慎便背輕浮之名。我怎能再為人妾,做他們的玩物?”

世道於男女不公,自來妾室身份低微,同半個奴婢不假,但我覺得溫庭筠不是一般男子,如做果他的妾,肯定不會如此。

我咬咬唇,想起那溫和的笑容,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帶著幾分試探道:“那你不做,我可以做嗎?”

幼薇愕然回頭看著我,半晌,冷冷道:“你敢。”

3。

幼薇在我家借住,才女光華萬丈。吃食漸漸都變成她喜歡的,父母都誇她的天賦異稟……如此種種,我雖有些不喜,但儘量叫自己不在意。

何況她在我家,溫庭筠便也常來我家,每回關心完徒弟母女,也會在院裡跟我說幾句話,還是從前那般溫和的關懷神情,叫人輕鬆又舒心。

我只有一件事情總放不下,就是幼薇把她從前霜華巷裡的紫藤,也移栽到了我家。

那花實在張揚又強悍,第一年紮根後,第二年便肆意蔓延,把原來屬於我那忍冬的位置佔得分寸不留,我顧及她喪父不易,又不好提及,只得自己悄悄把忍冬移開了些,誰曾想,那紫藤卻又沿著花架擴張過來。

到最後,我家本就不大的後院,幾乎都在紫藤陰影之下。雖說如李太白詩道:

“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流美人。”

紫藤花勢如盤龍,明豔古樸,枝葉茂盛,花序如翠蝶成行,陣陣清香襲來,十分美麗。但我那花架,一開始就是為忍冬搭的。

我從小喜歡忍冬溫柔幽寂,花朵暗香,摘下來晾乾,還可以做解暑的茶。我喜歡看著她蜿蜒生長的模樣,輕輕軟軟,安靜無聲……

可這幽寂靜謐的院子,如今卻被鋪天蓋地的紫藤全佔了,我的忍冬屈於一角,往昔翠綠的葉子半青半黃,花也開得零零落落。她退無可退,我也覺得必須要跟幼薇談談。

於是壯著膽子道:“幼薇,紫藤的枝葉能不能剪去一些,讓其他花木也照點日光。”

幼薇說:“你院裡的桃花樹,不是長得好好的麼?”

“不是桃樹。”我回答,“是忍冬,它本來在花架上,現在花架都被紫藤擠走了……”

幼薇向我笑道:“你知道我喜歡紫藤,正是最喜歡她的氣勢,要是剪了,七零八落的哪還有氣勢可言?不如我們在桃樹邊上再搭個架子,將忍冬移栽過去,索性她也長得小。”

忍冬長得小,還不是因為紫藤太大?

她的人有時真跟她的花一樣,野蠻強勢不講理。這是從小到大第一回,我心中氣憤難平,向幼薇紅著臉道:

“你這是喧賓奪主,那架子是忍冬的,就像這個家是我的,你不過借住,沒有資格指使我!”

她明顯一愣,因為我們相識恁久,我就像幽寂溫柔的忍冬,性子全在一個“忍”字上,從來沒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

幼薇凝眉,冷冷道:“不過是叢花,她自己不成器,有什麼要緊,你就這點出息麼。”

“你——”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忽然就爆發了,大抵前前後後的不滿積累一處,而今再看到自己的忍冬受委屈,她卻絲毫不以為意的時候,如洪水破堤,傾瀉而出——又或者,因為那一刻,我想起了兩年前在咸宜觀聽到的故事。

那時我聽完紫藤和忍冬的故事,對觀主道:“既是姐妹,紫藤何不將日光雨露分一些給對方,就不必鬧到這個地步。”

老道笑了:“忍冬花神,便是這樣作想。因而對姐姐分寸不讓的態度,漸漸從不解到了怨恨。可紫藤,生性如此。最是多情,愛戀誰,便糾纏一生;也最是強硬,要什麼,就從不割捨。”

她生性如此。土地、日光、雨露、清風,都是紫藤生存所需,就不可能顧及其他花木;而溫庭筠叫她在意,我自然不可絲毫染指。

幼年置氣不是小孩心性,而是她與我,都生來如此。好比紫藤和忍冬花神就算一心要做姐妹,也因為本性難免反目成仇。

忍冬若非溫柔幽寂,不爭不搶,如何成全紫藤的氣勢?而幼薇總說我懦弱可期毫無氣性,天下女兒的缺點集於一身,但若非我這樣的女子在,又何能顯出她的不同?

我分不清究竟是為哪一件事,但總之越想越氣,向她狠狠道:“我沒出息?魚幼薇,別以為你有才華有美貌就了不起,你等著,我早晚叫你後悔。”

那天紅臉完,幼薇拿著鐮刀把紫藤砍去大半,嚷著要搬出去住,可惜她母親迫於錢財不敢答應。

於是我們雖然還住在一處,卻再未說過一句話。溫庭筠察覺,私下問我時,我便隨意找個藉口搪塞,他便沒有再追問。

後來有天他說,他要去外地任職了,至於何時再回來,則不得而知。

幼薇聽完面色不改,只淡淡行禮道別,希望師父早日歸京。

但我從她眼神中剎那而逝的震動,看出她是萬般不捨的,卻要假作堅強。畢竟自從伯父早逝,她對溫庭筠的依賴,幾乎已到了半個父親,也半個情郎的地步,不可能毫無留戀。

可她最喜歡紫藤的氣勢,紫藤氣勢鋪天蓋地,容不得柔弱。所以她不會開口挽留,也不會告訴對方她的真實感受。

何況,她有堅持,是不會做妾的。我想,有時候鋪天蓋地的花,也有力所不及的東西。

而院中的紫藤即便砍過一次,還是依舊野蠻生長,不出兩三月,又將花架填滿。

我目光瞟過,忽而笑了笑,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像是對未來的期望,又像對過去報復的滿足。

我回望幼薇一眼,那一刻,她似乎感覺到什麼,眼中也升起莫名的驚詫甚至幾分害怕,幾乎站起身。可我已跟著溫庭筠走了出來,他在紫藤花下時,也回身看向我。

“柔卿,”他溫和笑道,“我走後你多保重。”

我低低垂頭,神色黯然,依依不捨且欲言又止的模樣,叫他看著心生憐惜,便沒再動步。

半晌,溫庭筠嘆了口氣,又看向屋裡一眼,繼續道:“幼薇她性子要強,難免叫你受氣,以後若心裡不痛快,就常寫信給我。”

他知道我和幼薇鬧僵,並認定是我受了她的欺負。或許,這也可算是柔弱的好處了。

我心中暗喜,面上依舊難捨又遲疑,半晌,才抬頭看向他,緩緩道:“飛卿這是,心疼柔卿麼。”

我從前叫他溫大人,這廂竟直呼飛卿,叫他舒爾一怔,隨即看著我淚盈盈的雙眸,也似乎明白了什麼,一時間愣在原地,眼中憐惜更甚:“柔卿你——”

“幼薇跟我說,天下男兒佔盡了好處,無論對方是誰,她都絕不可能淪為妾室。”我聲音輕柔,一字一句娓娓道來,“還笑我道,因天下都是我這樣的女子,所以世間女兒沒有出頭之日。”

溫庭筠聽到這句,不由微微蹙起眉頭,顯示了對女徒弟的幾分不滿:“世間女兒如何,豈是你一人定的?”

我笑著搖搖頭,表示毫不介懷,繼續道:“可就算如此,幼薇還是隻一心想伴在飛卿左右,哪怕淪為妾室,甚至婢女。飛卿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溫庭筠愕然,隨後是驚喜:“柔卿,你真的願意麼。”

“柔卿願意。”

……

屋裡傳來一聲響,是茶杯落地打碎的聲音。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報復如願。從此紫藤再繁茂,心中卻永遠有處缺憾了。誰叫,你非要那氣勢的?

4。

你說我為個男人,背叛幼薇麼?

不,我不會為任何人背叛姊妹,哪怕他是大才子溫庭筠。我跟幼薇的恩怨,完全來自我們之間。我不喜她強橫自大,不喜她輕視於我,所以我要拿走她最在意的東西,也要向她證明自己不全是錯。

而後續相處又正與我先前猜測一樣,做溫庭筠的妾室,比做很多男子的正妻還要快活許多。我常將自己的近況寫信寄回長安,一面是叫父母放心,另一面,也想叫幼薇知曉,我這般在她眼中,使天下女兒無出頭之日的人,卻過得十分好。

說來也奇怪,我總一面回憶過去,怨恨她蠻橫自私,卻又總摸著手腕的銀鐲子,懷念幼年作伴的親密時光。

幼薇從不寫信給我,但我從父母口中得知,她及笄後依舊不斷拒絕求親,到後來長安內外都好奇,說魚家才女眼光奇高,不知究竟要什麼樣的後生,才能看上。

但我知道是為什麼。因我的案上,擺著一首她送來的《冬夜寄溫飛卿》:

“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

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沈。

疏散未閒終遂願,盛衰空見本心來。

幽棲莫定梧桐處,暮雀啾啾空繞林。”

長夜漫漫,思君難眠。願我真心,得你曉見。如此直白的表達心意,連我都幾分驚訝,自然更叫飛卿嚇了一跳,根本不知如何回覆。看來幾年不見,那般要強的魚幼薇,也難禁思念,逐漸走向了她曾經最不屑的,我的姿態。

你若問飛卿可有心動遲疑,或許有,或許沒有,我不得而知。但我確信他無法回覆這份情意,一是畢竟顧忌師徒身份,另一個原因是我。

飛卿知曉我跟幼薇的相處,便如忍冬和紫藤,若她來了,我便失容身之地。所以他向我保證,絕對不會違背師徒之分,和幼薇發生什麼。

總之,幼薇的信如石沉大海,但她卻依舊孑然一身,直到飛卿再次回京時,她已二十歲。如花似玉的年紀,又才華橫溢,來魚家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幼薇卻一直不曾應允親事。

得知我回到長安,魚家伯母連忙差人請我過府,想叫我勸一勸女兒,趁風華絕代早些嫁人。而我,是願意見她的,就算知曉她還戀著我的夫君,也還是想要見一見她。

闊別數年,我們都長大了,也都長成了。她如紫藤明豔萬丈,香風千里;我似忍冬溫柔可親,幽香動人。

一時相顧無言,彷彿兩叢開在五月日光下的花,於清風中微微搖曳。之後,都看向了飛卿。

“師父。”她道,臉上帶著笑容,卻十分勉強。

飛卿點頭應下,牽起我的手,先坐了下來。我抬眸,見幼薇的臉色幾番變換,終究歸於平素模樣,彷彿盛開的紫藤,明豔如霞。

所以我此行,是真要給她推薦成親物件的。那人叫李億,是這年的新科狀元。他本就非常仰慕幼薇的美貌跟才華,我便讓飛卿撮合他們,如此即可成就一段良緣,同時解決了師徒之間不該有的糾葛。

飛卿也覺此法甚好,親自向幼薇說了不少李億的好話。後者靜靜聽完,大抵未料闊別再見,在那些她放下剛強的柔弱情詩之後,他唯一想說的,依舊只是叫她嫁給外人。

幼薇默然許久許久,方抬眸看著他,緩緩道:“師父真心認為,我該嫁與李億麼?”

察覺她眼中似有淚光,飛卿默然一怔,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幼薇笑道,“既然師父喜歡,我便嫁他。”

這樁婚姻意料之外的異常順利,飛卿隱約難安,我卻大大鬆了口氣。可直到生米煮成熟飯,眾人才知原來李億是有妻室的。

且原配夫人還出自有錢有勢當朝大族裴家,以幼薇的出身根本無法抗衡,新婚沒幾天便被趕來的正妻,逼迫丈夫寫下一紙休書,逐出了家門。

李億那廝的懦弱自私暴露無遺,竟真將幼薇送曲江邊的咸宜觀中。臨走前向她許諾,不久會來接她,可直到他離開長安,都再未讓幼薇回過李家。

幼薇不僅做了自己最瞧不上的妾,還是個被拋棄、被休掉的妾。於是,才女魚幼薇變成道姑魚玄機,淪為京城內外最大的笑話。

她才貌雙全被新科狀元求娶,可成婚沒幾日,卻收到一紙休書

到這時,我和她的關係,便再無法修復了。就算我告訴她,我真的不知道李億已有正妻,我讓飛卿撮合她的婚事,並不是報復,而是不願她痴戀飛卿,更也真希望她有個好歸宿……

幼薇怎麼肯信,如果我是她,我又如何會信?

從此,她對我拒而不見,書信送去,也根本不看便丟入火爐。

不久咸宜觀老道過世,幼薇青燈孤影,獨守一座道觀,寫下了那首流傳千古的《贈鄰女》: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我沒有告訴飛卿,但不止他為徒弟難過,我想到那個明豔動人的幼薇,獨自在觀中枕上垂淚、花間斷腸,也是無盡的心傷。終結,是我害了她。

人們紛紛猜測,魚玄機的“有情郎”究竟是李億,還是暗通款曲的其他人。聽說此詩的李夫人卻生怕李億再跟她牽扯,動用裴氏的勢力舉家外任出京。

這時,幼薇在觀中待了三年,等來的是李億早已帶著妻兒遠走高飛的訊息。她是官員棄妾,李億不再回來,她唯一走出咸宜觀的希望,也就此破滅。

我不知幼薇那一刻該如何心灰意冷,又該如何憎恨身為罪魁禍首的我。但那夜後不久,咸宜觀中便多出一張告示:

“魚玄機詩文候教”。

大家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無數風流才子慕名而來。從前高傲又強勢的魚幼薇再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妖冶道姑魚玄機。

她從一個極端到了另一個極端,這一切好似在報復,卻又不知報復的是誰。是我,是飛卿,是李億,還是從前的她自己?

飛卿聽著滿長安的流言蜚語,屢屢前去勸阻,回來卻只能無奈嘆氣,說無論如何開解,幼薇都只淡淡回一句話:

“魚幼薇已死許久了。現在長安城,只有魚玄機。”

而魚玄機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不久,聽說幼薇鍾情一個叫陳韙的樂師。我見過那個樂師,他身形像李億,但其實眉宇之間,更像飛卿。這一點,我和飛卿都能看出來。

我知道,風流道姑只是假象,她從來沒有放下過。就像最多情的紫藤,愛戀誰,便跟誰糾纏一生。

她還是不見我,就算我頂著烈日,在觀外等一個下午,等來的也只有她那個叫綠翹的婢女,笑吟吟說她師父叫我回去。

“她不見我,我不會走。”我道,就算渾身被汗打溼,因為烈日和口渴面色慘白,頭暈眼花,也不打斷迴轉半步。

綠翹沉默片刻,道:“娘子還是回去罷,你就算曬死在這兒,師父她也不會見你的。”

如今的魚玄機,比幼薇是要更狠絕許多。

我久久閉眼,只覺站立不穩,被一旁丫鬟扶住:“她便恨我到如此地步。”

綠翹笑了笑,沒有否認,隨即又道:“我師父而今過得如魚得水,娘子不打攪,已是對師父最好的補償了。”

我的姊妹幼薇,終是要與我死生不復再見。

不知為何,那一刻我望著她嬌俏的綠衣侍女,莫名想起從起觀中,紫藤下乾枯的澤漆小花。想要對她說什麼,可還未來得及,對方已經離開,而我也昏了過去……

再後來,一日幼薇發現她鍾愛的樂師陳韙,竟和婢女私通,盛怒之下失手打死了綠翹,以殺人罪入獄。

我不知她打綠翹時,心中想的是李億妻子裴氏,還是奪走飛卿的我。但我知曉,當初老道的話,不管應在魚幼薇,還是魚玄機身上,都從未改變。而是我害她一步一步,到了殺人的處境。

“可紫藤,生性如此。最是多情,愛戀誰,便糾纏一生;也最是強硬,要什麼,就從不割捨。”

婢女沾染了她喜歡的男人,就像當初園中花木,爭奪紫藤的土地、日光、雨露和清風,她絕對不會容忍。

綠翹的屍體被人發現時,埋在紫藤花下,就像當初枯敗在花架下的澤漆小花。一切,都似極了命中註定。

而幼薇入獄後,不管飛卿如何奔走,他只是個文人,恨她已久的裴家卻勢力通天,幼薇被最終判了斬刑。

這一年,她才二十七歲。

5。

“便因天下都是你這般女子,世間女兒才永遠出不了頭。”

這是談及妻妾一事時,幼薇曾對我說過話,但其實在我和飛卿離開長安,她來相送時,還輕輕補了後面一句:

“你若喜歡他,就光明正大地跟我爭,背後耍手段算什麼。”

但我其實並沒有耍什麼手段,飛卿一開始,就對我和她本是不同的。可幼薇恨我,直到人頭落地,也最恨是我。不過因為飛卿,知他已愧疚至極,不忍再說出仇恨他愛妾的話。

就算我其實無心害她,但陰差陽錯之下,如此仇恨已成定局,再無解釋的必要,我也逐漸歸於平靜。

只盼我和她來世,生生世世,永久永久不再相遇。正好,她也早起誓,再不會見我。

那夜入夢,我見了滿目的紫藤花開,花下立著個明豔張揚的美人,清風吹得她長髮亂舞,似看著朝陽白雲極快活地笑著。

那紫藤下碧色澤漆小花,也化作了個綠衣裳的年輕女子,似提著行囊要去遠方。

接著又嗅到淡淡忍冬花香,她枝葉茂密花朵盛放,與蜿蜒的紫藤隔河相望,中間是白露水光,影影綽綽不見面容,也再不會相互影響。

隨後當初講故事的老觀主,手拿拂塵含笑走出,似向我,又似向兩岸的雙方道:

“紫藤忍冬生世相怨,卻始終不忍徹底相離,如今終於,可以各自安好了罷。”

『歷史人物小傳』:

魚玄機:唐朝四大才女之一,本名魚幼薇,少有才名,後師從大才子溫庭筠,二十歲嫁與李億為妻,被正室裴氏驅逐,入道觀修行,改名魚玄機,行為放蕩不羈,有“易求千金寶,難得有情郎”流傳後世。後因爭風吃醋一時失手,打死與情郎陳韙偷情的婢女綠翹,被處以斬刑,年僅二十三歲。

蘇柔卿:史料極少,只知為溫庭筠愛妾,唐朝女詩人。

(原標題:《紫藤香風亂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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