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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酒的時光

2022-01-01由 牧舜 發表于 農業

上牙膛破皮怎麼回事

屠案爬滿斑駁的刀痕,積著血汙,散著殷紅的光。圓滾滾的綠頭蒼蠅粘在案沿,尖嘴嗅著血氣;八個酒罈敦坐在他的身邊,赤膊的夥計沉沉地盯著灶膛內銅色的火。

我坐在門檻上,搖動著破瓷碗裡的濁酒,酒面泛著正午的太陽。

“聶兄,你決定了嗎……”

他放下嘴邊的酒罈,擦了一把虯鬚道:“對,最後一次了,多喝些……”

“那隻豬呢?”我朝圈裡正大快朵頤的圓豬努了努嘴。

“最後一次了,就當陪我,走最後一程吧。”話間,一陣熱風闖過,掠起了他蓋過脖間的黑鬚,蜈蚣似的疤赫然間暴露騰騰的暑氣之中……

那夜,粉似的雪在傾瀉。我坐在門檻,呷著一碗熱酒。微醺間,一團黑色軟在地上。我踉踉蹌蹌去檢視:一圈圈的血從黑色的脖處往四周鋪灑開,雪嘶嘶作響,鐵鏽味濃濃地縱橫在朔風裡……

他摸著肉疤,笑道:“多虧那晚倒在了這裡。”

“這麼多年了,想想還真捨不得,別的屠夫揮刀只能叫殺豬,而你的起刀,才可稱作解豚。”我端起瓷碗,濁酒一飲而盡。

“——開始吧!” 他放下第九個酒罈,兩指捏起地上的土塊,彈腕射到百步外豬欄的木門上。

草繩栓的木門震得嘩嘩作響,浮起一片薄薄的塵霧。欄裡的豬嚇得哼哼著打轉,驚嚇中夾著某種難言的亢奮。

他轉身入房,摸出枕旁的尖刀。仰頭灌下一口酒,鼓嘴噴在玄色的刃上,刃口嗡嗡如泣。隨後,他翻手一擲——尖刀深入百步之外木門中,刺斷草繩。圓豚駭得衝欄而出;他擲刀的右臂懸在空中,掌心朝下,鐵鑄似的……

那日早晨,他左手捂著肩上的傷口,彈出石塊的右手臂直著懸在空中,掌心朝下,亦如鐵鑄一般;我與三個屠戶撐著膝蓋,呼呼喘著大氣。被石塊擊倒的豬,扠著四蹄癱在地上。頭頂上銅錢大小的洞冒出蚯蚓般血流……

“三個壯漢……還降不得一頭畜牲——不過,宰之前讓它活動活動,血液通達。哈哈哈……”他爽笑道。

“把它抬到案上,我來解了它……”他一瘸一拐的朝屠案挪去。我們一人扯住一蹄,半柱香的功夫才把它放上案臺,臺上似乎聳起了一座肉山。在熹微的晨光之中,圓拱的豬鼻還在均勻地張合。

他側身立在案旁,左手伸出兩指輕貼在豚腹上;右手提著尖刀。慢慢地,他吸了一口氣——旋間一吐,適才被他指肚貼住的豚腹竟深陷了下去,像豁口的饅頭。他移動著千斤般的二指——從腹部到背部,背部到脖頸。二指所到,肉下的骨骸陽刻似的突出。撫畢——嚯的一下,右手的刀刃已沒入豚腹,圓豚只微微一顫,竟也不掙扎。他微弓雙膝,以腿力帶動全身繞臺而動——步子愈來愈快,腳踵間竟漸漸騰起了塵霧;腹內刀刃好似一銀魚,在豚肉中四處矯健地穿梭。豚身在銀魚的遊弋間漸漸泛白,血色朝脖子處匯聚。十幾個彈指後,步子慢了下來,刀刃停在豚喉之內。豚身白得如一段冰——唯有脖頸處湧動著鮮紅的血光。豚鼻依然均勻的翕動。

“——盆來!” 我們被驚醒,跑著捧著盆來。他擰過身子一抽刀,鬱在豚脖的紅光,泉似的激湧入盆中;他左手又伸出兩指朝刀口處點去——紅光退散回豚身。

“來看看吧……”他持刃負手而立,在地上刻下一段黑影。走上前的我們彼時驚得像一根根枯掉的老木,只見——豚肉與骨盡數剝離,割口如綢;片片的豚肉彷彿粉紅的冰霜疊起,鬼斧神工。

“想啥呢,接著!” 我回過神來,下意識伸出手接住飛來之物,定睛一看——是枚豬頭,如同那個早晨看到的一般,粉色冰雕的樣子。

“昨日郊外剛剛葬了老母親,你下午拿上豬頭,替我祭拜祭拜……”

他指向天,“你看,平時看著它是那麼的近——今日才覺得它怎麼這麼高……這麼遠,哈哈哈哈……”說罷,他橫躺在院子中央,伸成一個“大”字,彷彿想溶盡在紅色的日腳下。我忍著淚拉開門,去了郊外的墳。

我回來已是翌日的下午,城裡戒嚴。只敞開南城門;一排排的兵舉著長戟來回地巡邏,揚起紛紛的黃土灰。一層層的人如伸長脖子的鴨一般,圍在貼告示的城牆邊。

我問一個站位靠裡的看客:“請問兄臺,這是怎麼了?”

他欠出身來,“小聲些,俠累大人遭殺害了。說來也怪哩,俠累大人昨晚的宴會可是戒嚴的……也不知如何被殺,還是告示上說刺客死前劃爛了臉,最後割腹死了,腸子淌了一地……”

我的牙在抖,耳中轟鳴作響——

………………

多年後,傍晚的落日像蝕了邊的巖球。我亦在門檻上呷著一碗濁酒。

“請問老丈,您知道一些聶政的事嗎,您能告訴我一些嗎?”一位揹著書箱的青年拱手問道

“你……想知道什麼。”

“聶政是哪裡的人,我聽聞了他的事蹟,對之十分仰慕。但我問遍了舊齊幾乎的每一寸土地,但是都未曾知道他到底來自哪裡。”

我放下碗,騷騷白髮,“他……好像說是軹邑……深井裡吧……”

聽罷,青年抿了抿嘴,趕忙從書箱拿出筆和草紙,迅速地記著什麼。

我逆著光,眯縫著眼瞥到——“聶政者,軹邑深井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