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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樸民:儒家思想方法論無可置疑地富有永恆的魅力

2023-01-22由 北京日報客戶端 發表于 農業

富有和富裕有什麼區別

北京日報客戶端 | 作者 黃樸民

儒家思想以切合人事、具體實用的風貌主導中華民族獨特文明體系的構建,反映出濃厚的實用理性與入世旨趣,可謂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中最溫馨、最可親的組成部分,在很大的程度上體現了中華古典文明的本質特徵與價值取向,所謂“於道最為高”“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儒家思想的核心內涵與顯著價值,古往今來人們已有非常充分的概括總結。我這裡僅僅想就儒家的思想方法論談點自己粗淺的看法。

濃厚的樸素辯證認識論精神

儒家在觀察問題、分析問題上,一個十分顯著的特徵,就是善於“雜於利害”,見利思害,見害思利,講求“適度”,不走極端,體現出濃厚的樸素辯證認識論精神。

有句名言:“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意思是事物之間具有普遍聯絡的特徵,即使是同一事物的內部,也存在著不同傾向相互對立、互為滲透的屬性,都是矛盾的對立統一體。

儒家也善於以普遍聯絡、相互依存的觀點、立場和方法來全面認識和宏觀把握治國安邦問題。

在他們看來,其理論的基本範疇,如“德刑”、“禮法”、“治亂”、“寬嚴”、“義利”、“王霸”等等,無不以相互依存、互為關係的形式而存在,一方不存在,對方也就不存在。

這正如老子哲學中的“美醜、難易、長短、高下、前後、有無、損益、剛柔、強弱、禍福、榮辱、智愚、巧拙、大小、生死、勝敗、靜躁、輕重”一樣,彼此間都是對立的統一和普遍的聯絡。不僅是對立的事物具有聯絡統一性,就是同一事物內部也存在著不同傾向之間相互對立、互為滲透的屬性,都包含有“利”與“害”的兩種傾向。

天下萬事萬物,沒有無害之利,也沒有無利之害,兩者如影隨形、相生相成,勝利和失敗僅僅是一線之隔,勝利中往往隱藏著危機,而失敗裡也常常包含著致勝的因素。因此要求人們善於保持清醒的頭腦,儘可能做到全面辯證地觀察問題,正確地對待事物的利害得失,趨利避害,防患於未然,制勝於久遠。

為此,儒家才堅定地提倡“適度”原則。

儒家普遍認為,凡事都必須堅守大經大法,做到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具體做法便是“執其兩端而叩之”,從中找到和掌握合適的度,辯證看待問題,凡事不走極端。這種思維方法早在其開創者孔子的重要思想命題上皆有反映:如天人關係方面,既不否定鬼神、天意的存在,又著重強調人事的作用;政治秩序方面,既肯定君臣尊卑、父子上下關係的天然合理性,又主張“臣事君以忠,君使臣以義”;文質關係方面,既注重內容,又注重形式,“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理想追求方面,既追求大同,“祖述堯舜”,又憧憬小康,“憲章文武”。總之,一切要“允執其中”。

“允執其中”,就是要避免“過猶不及”極端情況的發生。

譬如,“禮”“樂”皆為治國安邦的基石與鵠的,發揮著各自不可替代的功能,但是,一旦過“度”,則必然走向反面,背離其初衷:“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

所以,反映在治國問題上,管理思維的選擇與管理藝術的運用,必須做到文武並用,剛柔相濟。而管理目標的確立與管理境界的追求,必須做到謙益節制,相容幷蓄。既然事物發展到極端,就會發生性質的變化,走向自己的反面。

這就給統治者以重要的啟示,在治國上不能急功近利,急於求成,而應該尊重現成的秩序與成規,保持事物的相對穩定性,必要時需安於現狀,所謂“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

一句話,目前是什麼狀況,就安於什麼狀況,不羨慕分外的東西,同時要善於相容幷蓄,博採所長,使品德各異、能力有差的各類人在治國中都能發揮自己的不同作用。

黃樸民:儒家思想方法論無可置疑地富有永恆的魅力

不斷強調的“憂患”意識

儒家樸素辯證的思想方法論邏輯展開,使得它的文化精神中,合乎自然地蘊涵了一個常為人們所忽略,但卻十分重要的內容,這就是強烈的

“憂患”意識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歷史上那些真正的儒家,都有一種非常可貴的傳統,即朝乾夕惕,憂患繫心。孟子嘗言:“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又說“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歐陽修也強調指出:“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

儒家所倡導的這種憂患意識,是值得今天的人們倍加珍視、積極弘揚的寶貴遺產。

《禮記·曲禮上》有言,“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它提醒人們最大的危險,來自於志滿意得,放鬆警惕,沾沾自喜,無所用心,讓勝利衝昏頭腦,讓太平消磨鬥志。一句話,一個人,一個團體,乃至一個國家,所面臨的危險,通常不是在身處逆境之時,而往往是在高歌猛進、所向披靡的順境之中。

北宋大儒周敦頤《愛蓮說》中有兩句名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實際上是儒家憂患意識的簡潔表述,說的是人們在不同環境下如何做人、怎樣處世的深刻含義。其中“出淤泥而不染”所表達的是,一個人不屈服於惡劣的環境,自尊自強,從逆境中奮起,從挫折中進取。而“濯清漣而不妖”,則是喻指人在順境中始終保持頭腦的冷靜和清醒,不忘乎所以,腳踏實地繼續前進。

由此可見,一個人在逆境中奮鬥、自強固屬不易,而在順境中善始善終、戒驕戒躁、自重進取其實更難。而只有具有強烈憂患意識的人,才能夠始終秉持“滿招損,謙受益”的古訓,“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最終跨越這個巨大的陷阱,實現人生的昇華。

儒家思想方法論的積極意義和不朽價值,正是集中體現在它所強調的“憂患”意識之中!

積極堅持的“更化”立場

儒家的樸素辯證思想方法論,也反映在其把握“經”“權”關係上。所謂“經”“權”關係問題,其實質性的內涵,便是體現為如何正確地處理政治上的原則性與靈活性之間的關係。在社會政治生活中,一方面要強調原則性:“執中”、“執一”、“守經”;另一方面又必須注意適當的靈活性:“便宜從事”、“行權”、“通權達變”。“經”“權”說集中體現了儒家的政治大智慧,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理性精神的具體反映。它的宗旨在於為解決理想與現實(或者說原則與實踐)之間的矛盾或衝突創造必要的契機,提供適當的手段。

儒家的“經”“權”觀對於儒家思想的形成、發展與貫徹落實,具有十分深遠的意義。

第一,受“經”“權”觀原則的指導與規範,儒家在治國方面確定了一系列基本宗旨

,如等級尊卑的有序管理模式、德治教化的價值取向原則、正己及人的管理示範形態、仁義禮樂的人本管理精神、用中適時的管理操作方法,等等,這些都屬於“經”的範疇,都是必須堅持、不可動搖的大經大法。與此同時,儒家也不排斥“權”的合理性與必要性,如以動用刑罰來補充單純講究德治的不足,以承認合理利益來完善單純提倡仁義的欠缺,以天下一家、諸生平等來克服單純講究等級名分的矛盾等等。

第二,受“經”“權”理論的指導與規範,儒家遂有了使自己與時推遷、不斷更化的理據和動力。

既然從事任何事情都應該在堅持根本原則的前提下,根據形勢的變化而有所變通,有所調整,有所改進,那麼,上至治國,下及修身,也同樣可以依照這個一般規律,不斷豐富其原理,充實其手段,而不應墨守成規,固步自封。因此,董仲舒可以在面對雄才大略又剛愎自用的漢武帝策問時,有勇氣直斥當時漢朝政治之失,危言聳聽地形容漢朝的統治秩序為“糞土朽牆”,隨時面臨著崩潰的危險,而不遺餘力地鼓吹“更化”,主張改弦更張,另起爐灶。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理念作堅實的支撐,儒家思想在其總體精神不作重大改變條件下,其具體細節、具體方法總是處於生生不息的調整與充實之中,以最大限度地滿足特定時期的各種需要,即所謂“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

從這個意義上說,建立在樸素辯證思想方法論基礎之上的儒家“經”“權”理論,的確是儒家思想能夠與時俱進、更化嬗變的不竭生機與強大動力。

儒家以樸素辯證法為核心與精髓的思想方法論,則是值得我們在這個傳統優秀文化的當代轉型過程中,加以高度重視並充分發掘的一份遺產,它彌足珍貴,足資啟迪,無可置疑地富有永恆的魅力。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