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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日常都值得致敬

2022-12-31由 人民融媒體 發表于 農業

什麼樣的小徑填形容詞

本文轉自:羊城晚報

每一個日常都值得致敬

□張麗鳳

最近每每感到百無聊賴,總不自覺地想起小說《鼠疫》裡的格朗。約瑟夫·格朗是一個舉止十分謹慎的政府公務員,他一直糾纏於自己的措辭,而這不知如何表達的措辭不僅妨礙了他的工作晉升,也困擾著他自己的情感。

格朗是如此較真地檢驗現實與詞語之間的關係,以至於為了寫出能讓出版商“脫帽致敬”的作品,他會為一個詞花很多夜晚,甚至花整整幾個星期。如為了記述自己和讓娜的美好感情,他一直在琢磨如何開頭。一開始他寫出了“在五月的一個晴朗的早晨,一位風姿綽約的女騎士跨一匹漂亮的阿爾贊牡馬,馳過布龍涅林苑繁花似錦的條條小徑”這樣的句子,然而在得到朋友的肯定後,他卻表示自己絕不會將現在這樣的句子交給印刷廠,因為雖然有時候這個句子使他感到滿足,但他依然覺得反映現實還不十分貼切,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這個句子的流暢使它有陳詞濫調之嫌。

後來,當鼠疫侵襲小城之時,他誠心地接受了衛生防疫組織秘書處的工作,並仍繼續耐心地從事自己原本的工作,把前面那個句子改寫成:“在五月的一個晴朗的早晨,一位苗條的女騎士跨一匹漂亮的阿爾贊牡馬,馳騁在布龍涅林苑繁花似錦的條條小徑上。”然而,就在改寫完的一剎那,他就開始對“漂亮的”“繁花似錦”等詞感到憂心忡忡,覺得它們不能表現真實情況。於是,又堅持將上面的句子改為:“在五月的一個晴朗的早晨,一位苗條的女騎士跨一匹豪華的阿爾贊牡馬,馳騁在布龍涅林苑的長滿鮮花的一條條的小徑上。”但就在他得意洋洋地朗誦出來時,三個“的”字又讓他感到彆扭,並決定好好地琢磨琢磨……

反覆的推敲經常使他疲憊不堪。直到有一天,當他自己染上鼠疫感到“情況不妙”時,他才再次鄭重地請朋友拿出一直在認真琢磨的手稿並朗讀它。這時手稿竟然已經有五十多頁,內容始終是在“五月”“女騎士”“林中小徑”等詞中不斷排列對比,尋找著最恰當的敘述。焦慮不滿之下,他痛苦地吩咐朋友:“把手稿燒了!”

格朗的決定讓我想起黛玉焚稿的決絕,也由此感受到他對生命的最大忠誠。

只是小說並沒有到此結束,臨終焚稿也沒有成為格朗的生命絕唱。就在他決定焚燒手稿之後,他竟然奇蹟般地痊癒了,重獲生命的自由讓他對生命有了更真切的體悟。他不再糾結於修辭而很快地給戀人讓娜寫了信,他再也不是痛苦地熬退休,而是讓自己開始活得很滋潤。當他再次對著醫生背了一遍那曾經糾纏過千萬遍的句子時,他再也沒有憂心和焦慮。小說中並沒有說那個句子最後究竟是怎樣寫的,但卻說出了一個令人深省的標準——“我把所有的形容詞都刪去了”。

而當他摘下帽子過分隆重地向裡厄鞠躬並脫帽致敬時,我們驚奇地發現他不僅找到了書寫“存在”的秘訣,他還為自己的存在本身賦予了哲學的意味:直抵現實的真切不需要任何修辭。

現實就是存在本身,沒有哪一個形容詞可以更確切地抵達。生活也不必刻意選擇形容詞修飾,更不應被自己設定的修辭所限,每一個普通的日常都值得我們脫帽致敬,深情擁抱,因為它是如此堅實。這正是格朗帶來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