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林漁牧網

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農業

當代散文|春茹,你好

2022-12-27由 齊魯壹點 發表于 農業

土地被什麼侵蝕越厲害

文/張亞凌

當代散文|春茹,你好

醒時,或夢裡,似乎不經意間總會閃過你的臉龐:與十一二歲孩子不相符的平和,完全隱沒了自己的懂事與隱忍。只是一閃而過都讓人心疼,即使在恍然隔世的回憶裡。

春茹啊,我已不忍看鏡中的自己:

53歲,下垂的眼袋,黯然無神的眼睛,一塊一塊冷酷的老年斑,一條一條肆無忌憚的皺紋,越是白髮越張揚地飄舞。

而你,一直活泛在我的歲月深處,絲毫不受風霜雨雪的侵蝕,還是年少時叫人疼惜的模樣。

——寫在前面

春茹是我的發小,同一條巷子,我去學校得經過她家門前。經過時總能看見她在忙活,不是抱門外的柴火回家放灶膛前,就是已經從庭院裡掃到家門外了。在我家,那可是太祖母一睜開眼就要做的事,根本不用我插手。

放心啦,春茹忙裡忙外做這做那卻從未遲到過,她可一直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

四十多年前的小學課程,主科只有語文數學,就兩門,也學得我們狼狽不堪。像我,每次考試語文第一數學墊底,趕巧的是有個男娃,數學第一語文很差,春茹呢,語文緊咬我,數學咬緊那男娃,輕而易舉遙遙領先。

春茹學習沒得說,不過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是對很多事情的認識都是錯的?

“你咋會擀麵?”

一起放學回家,我按耐不住好奇,發問了。前一天我去找春茹玩,個頭不高的她踩在小板凳上正兒八經地擀麵,還給我說,面要揉好,才能擀好,吃起來才勁道。

“咱是女娃。”春茹不驚訝也不驕傲,一臉本應如此就該如此的平靜。

可咱只是“女娃”又不是“女人”,更不是當媽的。那一刻的我絕不接受她那副理所當然的神色,甚至還有點受傷的感覺,似乎我應該為自己不會擀麵而羞愧。

“你咋誰的破事都管?她鉛筆丟了,跟你有啥關係?”

我不理解春茹將自己的鉛筆用小刀鋸成兩半分給別人。我們的鉛筆,都用到屁股處無法握住繼續寫了,還要插進小竹管裡,再奈何三兩天,家裡很貧窮的她卻那麼大方。可春茹說,我是學習委員,得讓同學能學習。

那一刻,我盯著她,想把她拆成零件看看,那個很不對勁的地方到底在哪塊。

有時我突發奇想,倘若班主任給春茹按個“勞動委員”的名號,沒人勞動時她也定會一個人默默地把所有活幹完。唉——,她就是個拎不清邏輯關係的人,才遇事全包全攬地逞能。

老師一批評誰的作業有問題,她就很自責,下課主動給人家講解,糾錯,好像學習上的一切問題,歸根結底都是她在收作業時整出來的,都是學習委員的錯。

我們回家,端起碗就能吃上現成飯。春茹回家,冰鍋冷灶自個先生火做飯,再給大人送到地裡,自己常常夾個饃就跑學校。我們偶爾也會遇到大人在地裡不能按時回家做飯的情形,常常是開水泡饃糊弄一下肚子就返校,少有像春茹那樣還順帶照顧大人的。

過於懂事的孩子都會很累,打小看著春茹,我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春茹是因為很優秀保送進中學的,保送的榮耀讓她直接就任了新班級裡的學習委員。初一初二,期中期末,“春茹”,是我們村唯一一個多次在學校喇叭裡響起的名字,不是“年級前十”就是“三好學生”。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春茹母親正在地裡幹活突然倒下,連鎮醫院都沒送到就走了。那時她的大姐二姐已經出嫁,好不容易盼來的弟弟剛上小學。

那個暑假,終結了春茹的學習生涯。是父親讓她停的學,母親在時她的父親就是個連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的甩手掌櫃。我不讓她停學,從我們村到寄宿的中學七八里路,她是我來來回回固定的伴;週末不會的作業,我就跑她家問,她講幾遍我就會了。我好自私,不讓她停學裡面竟然沒有一丁點是為她著想。

“我媽不在了,他們就連飯都吃不到嘴裡,我不能上了。”

我給她出過主意,週末蒸一大鍋饅頭,他倆就能吃一週。可春茹說,不能天天吃開水泡饃饃,我媽在時把我弟疼的,哪受過苦?我說再不濟還有嫁到本村的你二姐,她也能過來幫幫,她比你大多了,也是她的弟弟她的父親。春茹說那不行,我二姐的婆婆很難說話,不會給我二姐好臉看。

替大家都考慮了一圈,春茹終究退學了。

想起春茹,我甚至生出個奇怪的念頭:會不會每個過於懂事的孩子身後,都有個懶散又不理家的大人?

對了,我還有個發小。學習很一般,這話相當於說比我這個中等生還差,卻立志要考上大學。為了考上高中複習了兩年,為了考上大學複習了六年,才勉強考上一所師範學校,而今已體面地生活了很多年。她家裡其實很窮很窮,一直是東挪西借供她上學的,否則她就尋死覓活地鬧騰。

而春茹,怎麼說,還是那句話,太懂事的人容易累了傷了自個。

春茹讓我的整個小學階段活得很失敗:

從不幫家裡人幹活,成績還夠不著她;她無私分享人緣極好,我斤斤計較只有她不嫌棄地與我做朋友;她的獎狀貼了一面牆,我家牆壁焦渴著幹瞪著眼……兒時的我看著她羨慕裡有點微酸,說是嫉妒吧,卻不曾掀起任何惡意,那就應該是脖子發酸的仰望吧。

想起春茹,似乎就看見一匹駿馬,一路往自己身上馱著各種重物,也不分辨該不該自己負重,後來呀,這匹駿馬就消磨成了超負荷的老牛,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在我上高中後,因為父親做生意我們家從村裡搬到了鎮上。我也一路上學,工作,自然很少回村。關於春茹的事,都是母親聽來小鎮趕集的大嬸大媽在我家落腳時說的。春茹嫁到20多里外的小村子,兄弟五人分枝散葉成了五家,清官難斷家務事索性不斷,癱瘓了的婆婆最後就落到春茹一個人身上,翻身,擦洗,餵飯。總攬責任的人自然不會活得輕鬆,春茹的日子可想而知。

多年後兜兜轉轉,我又回到縣城的一所中學任教。縣城是不大,卻足以隔斷多年不聯絡的好朋友,儘管曾是那麼親近。或許作祟的是人的虛榮吧,倘若我衣錦還鄉榮歸故里,我一定會找春茹的。只是,我也是辛苦討生活的人,不知是過於務實還是有了市儈,——找到她,她要是艱難著,我又能給她什麼?

今年九月,語文組新來了個小同事,恰好跟春茹一個村。終於還是按耐不住,說了春茹的曾經。小同事立馬滿臉驚喜,繼而滔滔不絕地說起她春茹嬸子的種種好。

“你不知道啊,我春茹嬸子,倆閨女,一個復旦,一個清華,還都在國外上的研究生博士,全村人教育娃娃都讓學人家!”

她的表情誇張出了我滿心的歡喜,也就不去想她前面說的春茹近乎砸鍋賣鐵供倆孩子的艱難。

你好就行,春茹。

作者簡介:

張亞凌,筆名江小魚,《讀者》等簽約作家、專欄作家,中國作協會員。出版散文集十餘部,曾獲“杜鵬程文學獎”“葉聖陶教師文學獎”“全國少兒短篇小說獎”“謝璞兒童文學獎”等獎項。

投稿郵箱:ddsww2022@163。com

壹點號當代散文

新聞線索報料通道:應用市場下載“齊魯壹點”APP,或搜尋微信小程式“齊魯壹點”,全省600位記者線上等你來報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