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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有了房,老人卻不願住,上海農民不離故土養老可行嗎?

2022-07-11由 上觀新聞 發表于 農業

農民意識是傳統觀念嗎

城裡有了房,老人卻不願住,上海農民不離故土養老可行嗎?

82歲的梅芳,去年碰上了農民身份的一次巨大變現機會:她位於奉賢區浦秀村的老宅,在上海農民相對集中居住政策下,換成了一套在建的高層住宅,和一大筆現金。

“正好給兩個兒子留些財產。”

梅芳一面感慨自己還有些“剩餘價值”,卻又不免發愁,進城生活會不會習慣?

這一年來,梅芳數次被兒子接到城裡的公寓樓住下,每次待不過一週,她便嚷嚷著要“回家”。

她能“回家”嗎?

村辦養老社群爆火,排隊等候遙遙無期

農民相對集中居住,也被稱作農民“上樓”,這在國內許多城市已成必然之勢。

它不光是土地高效集約化利用的破局之法,也被農村家庭視作改變身份命運的機會之窗。

僅在上海市奉賢區,就已有不少村民自願“上樓”。當地可供分配的現房供不應求,期房的建設亦是如火如荼。

然而,離開鄉土後,有相當數量的老人和梅芳一樣,雖然滿足了子女“上樓”的心願,卻也只能深埋自己不願離鄉養老的“守土情結”。

為了解決農村老人就地養老問題,上海市民政部門前幾年專門出臺《上海市深化養老服務實施方案(2019—2022年)》,鼓勵利用農村存量資源發展農村養老服務設施建設。

在奉賢區,浦秀村、五宅村、吳塘村、吳房村、存古村等地率先探索為“上樓”老人“重建家園”,如今已經建成一批因地制宜、形態各異的養老社群。

吳塘村的養老社群,原本是村裡一排閒置的農民房。村委會將其整修後,隔成了19間擁有獨立廚衛的30平方米小屋。村民每個月交200元租金,即可入住。

但讓吳塘村黨總支委員潘春燕沒想到的是,有入住意願的村民遠遠超過村委會可提供的房間數量。為公平起見,村委會只好讓老人按年齡大小排隊入住。“目前才剛剛排到83歲,年紀更小的村民只能等待有人退租,或者是去世。”

不過迄今為止,這些養老社群還沒有出現退租情況。“在養老社群終老”,是裡面老人的普遍心態。

吳房村有閒置農民房55間,兩年前,村委會將其按照統一規格改造,形成一片養老社群,共可承接31戶村民。

沈嬢嬢頗有運氣,搬進來時,恰好佔據了最後的“席位”。

雖然她不日就將拿到置換後的新房,但她仍堅持認為,這裡就是她將來的“家”。

城裡有了房,老人卻不願住,上海農民不離故土養老可行嗎?

吳塘村養老社群。

村民與城市存在多重隔閡,養老社群是最後的“精神家園”

為什麼村裡建的養老社群突然火了?想解答這個問題,先要搞清楚上海農村老人為什麼不願進城養老。

“城裡沒有朋友”“城裡不能種地種菜”“腿腳不好”……這是老人給出的答案。但老人與城市的隔閡,顯然不止於此。

記者發現,一些上海農村老人對城市生活存在某種“感官排斥”。

目前已入住浦秀村養老社群的梅芳,第一次到城裡兒子家過夜,就“渾身不適宜”。

85歲的陳林芳覺得,住在鄉下,哪怕一個人待著也不害怕。住城市高樓裡,房門一關就孤獨得很。

阮連珍如今在吳塘村養老社群獨居,兒子兒媳每週來看望她一次,她卻從不去對方家裡做客。她說,“城裡住一天,回來要刮痧刮三天。”

記者一再追問下,阮連珍說出不願進城養老更為直接的一條理由:“電梯摁不來的,怕被別人笑話。”

可以想見,在陌生的城市環境中,許多老人積累了大半輩子的生活經驗全然失效了。一部電梯、一個電子門禁,就足以令他們感到手足無措。

而經濟、文化水平差異帶來的自卑感,更是讓人際、代際之間的互動關係變得尷尬。

梅芳兒子居住的小區有個花園,裡面常聚集著很多老人。梅芳從不敢和他們打交道。有時陪孫女一起下樓,她會因為跟不上孫女的腳步而感到抱歉。

相反,回到鄉村,回到農民當中去,老人卻如釋重負。記者在養老社群裡看到的梅芳,並不像她描述的那樣膽怯、畏縮。她可以和村幹部、年輕社工們侃侃而談。講起 “自己如何獨自從城裡坐車回鄉”的經歷時還眉飛色舞,透著一股自得。

而對子女來說,老人歸鄉,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吳房村黨總支副書記王玉詩說,“其實很多人都不忍心父母彆彆扭扭地進城養老。一聽說我們有養老社群,都主動幫父母繳納租金,辦理入住。父母晚年有了保障,他們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上樓’紅利。”

還有一些諱莫如深的傳統觀念,左右著農村老人的養老選擇。

許多老人入住養老社群後,向村幹部反映的“當務之急”,不是吃穿住行之類,而是要儘快闢設白事專用的公共祭拜點。

吳塘村養老社群在住房緊俏的情況下,還是擠出兩間來,供老百姓備辦白事。吳房村裡,村幹部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空間,村民便主動出擊,並看準了田間一處廢棄的農用房,交由村委會加緊改造。

在養老社群裡,這儘管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但仍一定程度上維護了村民代代相接的傳統觀念。村裡的養老社群,既是老人的家,也被他們視作最後的精神家園。

城裡有了房,老人卻不願住,上海農民不離故土養老可行嗎?

吳塘村養老社群在住房緊俏的情況下,還是擠出兩間來,供老百姓備辦白事。

“床位”式養老社群當下遇冷,農村鄉土觀念是最大阻礙

眼見養老社群供不應求,不少鄉村動起了擴大規模的腦筋。而實際操作中,又屢屢碰到建設成本、土地空間利用、後續管理等多方面問題。

吳房村曾設想在現有基礎上,再回租一些農民宅基地進行改造。“不過村集體自主改造壓力大,社會資本看不到利潤又不願投入。”王玉詩說。

更為關鍵的是,該種模式雖也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村民住房的相對集中,但仍需要不少土地空間。一些村幹部表示,“目前並沒有可用於擴建的土地指標。”

為了規避上述痛點、難點,浦秀村的養老社群則採取了另一種建設方式。村書記馮建軍介紹,村裡改造了一座原有的3600平方米集體所有廠房,並按照長者照護之家標準,設計了95張床位,高效利用資源。

社群還聘請了充足的護理員、廚師,劃分出綜合服務區、休閒娛樂區、醫療服務區、生活服務區等,提供包攬式養老服務。老人每月只需繳納2000多元床位費,享受的服務水平,基本可達市面上收費5000元左右的民建民營養老院標準。

理性測算,上海一個農村老人每月農保及其他保障性收入可以達到1600元左右。如果子女再接濟一些,是完全可以住得起這樣的養老社群的。

然而截至目前,浦秀村養老社群僅入住了11位老人,尚不到其負載能力的九分之一。

“關鍵在於老人的鄉土觀念。”馮建軍說。

所謂鄉土觀念,不僅包含老人對土地的態度,也包括老人基於鄉土的金錢觀、價值觀、消費觀等等。

“上海農村老人的消費觀,並不完全取決於他的可支配能力。”近年來,奉賢為農村90歲以上老人提供免費午餐,80歲以上吃一餐4元,政府補貼6元,優惠力度仍然很大。但許多村幹部表示,“訂餐的人並不多,90歲以上佔大多數。有些老人明明有需要,寧可熬到90歲以後再訂。”

浦秀村的養老社群落成後,亦有不少想要入住的村民過不去心裡價位這道“坎”。

城裡有了房,老人卻不願住,上海農民不離故土養老可行嗎?

城裡有了房,老人卻不願住,上海農民不離故土養老可行嗎?

浦秀村養老社群。

政府、市場、社會多方合力,能否探出一條可持續之路?

儘管農村老人的理念進步,還不足以讓浦秀村養老社群實現短期盈利——馮建軍說,養老社群每月固定運營成本達到8萬元,要想實現收支平衡,入住老人至少要達到40個——但奉賢區民政部門認為,

這種更加集約化、高效運作的農村就地養老模式很有推廣的意義和價值。

就在今年,同類型的養老社群在存古村、五宅村等地也基本完成建設。

不過,相關政府部門也已經意識到,集中居住的大趨勢下,農村老人“不離故土”養老的社會問題會越來越凸顯,單方面依靠基層創新治理,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為了降低村集體投入養老社群的前期成本,奉賢區鼓勵國有企業參與建設改造。浦秀村與開倫集團結對,存古村與奉賢區經發公司結對,實現精準定向幫扶。

後期經營中,不僅上海市民政局作出政策傾斜,給予這一類養老社群每個床位1萬元建設補貼;奉賢區也規定了區鎮兩級要按照1∶1配套,給予各養老社群一次性建設補貼和前三年的運營補貼,以期透過各方的合力,逐步培育出能夠被老百姓接納和歡迎的家門口就地養老設施。

如今,率先運作的浦秀村養老社群,又遇到了新問題。

浦秀村民政幹部老金,原是馮建軍手下的得力干將。自從養老社群開始運作,老金時常不見蹤影。“感覺自己一夜之間變成養老院院長,工作量增加了數倍。”

老金介紹,養老社群當前的管理和運營主體均來自本村。“村委會整體協調把控,10個工作人員從本村及鄰村村民中招募。聘請的第三方專業養老機構,主要負責培訓指導。”

村委會親力親為,大大增加了人力管理成本,也加重了村行政班子的負擔和風險。但眼下看來,這已然是最優解。

“我們也想過把運營權交給第三方,但實在難以操作。”馮建軍認為,養老社群歸根結底是為了解決本鎮、本村老人就地養老的問題。“如果交給專業養老機構運作,為了實現盈利,勢必就要擴大老人的招收範圍,長遠來看,會損傷本地老人的利益,扭曲養老社群的建設初衷。”

未來,養老社群要想走出一條可持續的路子,光是探索建管及運營模式,還遠遠不夠。而是應當進一步制定規則,建立一套責權清晰、財力協調的保障機制,避免基層治理單位過度擔責,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真正實現農村老人住得起、住得慣、住得踏實。

據悉,到2025年,奉賢區計劃建成13家養老社群,實現街鎮全覆蓋。

欄目主編:黃勇娣

本文作者: 杜晨薇

文字編輯:杜晨薇

題圖來源:杜晨薇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