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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城市夢》,我想去武漢擺攤

2022-06-04由 韓松落 發表于 林業

河南開鎖子是是什麼意思

剛剛看完陳為軍導演的《城市夢》,就看到一張2018年的浙江杭州餘杭區擬錄用人員公示名單,出現在這張名單上的,多半是清華北大的碩士和博士生,其中有一些人,將要去街道辦事處工作。

這張名單引起巨大爭議,有人認為,這是大材小用,有人看出體制外生存的艱難,有人覺得,以杭州高科技企業聚集的狀況,是需要一些高學歷的基層工作者,和企業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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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樣,都能說明,有一些變化在發生,這個變化可能非常小,但畢竟在發生。清北博碩到了基層,是會讓基層有一些變化的吧。

在我看來,陳為軍導演的《城市夢》,講的就是變化,儘管它沒有講述過去,沒有望向未來,但在我看來,它隱含的一個線索,就是變化,從沒有秩序到有秩序的變化,從無情到有情的變化。

《城市夢》講述的是2015年,武漢建立文明城市時的往事,雖然背景也算宏大,但它卻沒有大撒網廣捕撈,而是選取了在武漢洪山區魯磨路上擺攤的王天成一家,來講述變化,來描述“秩序建立”這樣一個過程。

看了《城市夢》,我想去武漢擺攤

王天成一家來自河南,艱難地進入城市,在市區擺下一個水果攤和一個報刊亭,賣水果也賣點雜貨。而現在,他們所在的一條街,要被改成珠寶飾品一條街,他們面臨搬遷。

王天成患過腦梗,妻子有癌症,兒子在鄉村工廠工作時,被機器截斷了一隻手,“你家裡若有父母得了重症,你家裡若有個為改革開放失去右手的兒子”,這都成了王天成一家和城管博弈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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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搬遷後的結果,也有清晰的考量:“選新攤位,到一個新地方,沒有一年,拉不住新客戶”,“這一年多,對我們家生死攸關”。

有了資本之後,他們強悍而潑辣,對城管撕扯毆打,遇到大事小情,直接給隊長打電話:“你得馬上過來,不然老頭子倒下了,只有你過來老頭子我不急,我很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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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長期和他們聯絡的胡隊長來解決問題時,他又對胡隊長拍拍打打,用肩膀懟,用胸脯撞,言語也非常不客氣。甚至在最後,問題已經解決之後,他對胡隊長道歉的時候,也是拍拍打打,並且說“我以前是把你當孩子看待”。

而且,因為攝像機的存在,他的一舉一動,都帶上了更強烈的表演性。他顯然不懂得紀錄片的理論,也不知道紀錄片拍攝者為何而來,最後成片會是什麼樣子。在他的經驗裡,只要有人站在這邊,就是支援他,攝像機對準他,就自然而然成了他的靠山。他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表現對他有多麼不利,在觀眾看來,又是如何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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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他成長的年代,“佔到就是得到”。

在我們的歷史裡,“佔到就是得到”是一套天然的生存邏輯,沒有協商,沒有契約,沒有商業介入,只要佔到,就是自己的了,“搶錢、搶糧、搶娘們”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不說那麼遠,僅僅三十年前,我們周遭的秩序,就還在混沌之中。

八十年代,單位分房子的時候,人多、性格強悍的人家,會撬開鎖子,強行住進新房子,只要住進去了,也就既成事實了。他們可以面不改色地住下去,並且享受到相關的一切福利,最後還能辦下房產證。

在農村,在礦產、水產、林業資源集中的地方,這種情況也都在不斷髮生人多的家庭,礦洞,搶到就是自己的,林地,只要能圈起來並且佔住,也是自己的。只要佔的時間夠長,就算是達成了共識。這是過去時代的區塊鏈。所以,凡是礦產集中的地方,經常會發生械鬥。強悍的家族、強悍的人,總能一次次勝出。“佔到就是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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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成是相信並且奉行“佔到就是得到”的理論的,這顯然是過去時代的遺留,是過去的時代告訴他們,這樣做是可以的,這樣做是有效的,只有這樣做,才能在城市站穩腳跟,奪取一點原始生存資本。而且,也正是因為強人們的“佔到就是得到”,他們一家才不得不離鄉背井,艱難求生。

解決這個果,顯然不能從因上動手,而是要建立新的邏輯新的環境,重新進行分配,對那些即便是搶來的東西,也要當做歷史問題來看待,不能為了解決舊的不公,製造新的不公,如此這般,就會迴圈無盡。

武漢城管解決這個釘子戶的辦法,和我們從新聞和現實裡領略到的,完全不一樣。他們現場學習法律條文,他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處處為別人設身處地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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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用資料說話,甚至派出臥底,在王天成一家的攤子附近擺出北大青鳥的招生攤子,為的是搞清楚王天成一家的進項,看他們是不是政策照顧的物件,並且為他們量身定做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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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解決問題,他們恩威並施,分解任務,對這一家人有針對性地做思想工作。王天成的兒子,雖然也強悍,但和父親比起來,已經溫和很多了,城管就用他作為一個切口,跟他講利益,擺明道理,讓他作為信使,給王天成遞話。王天成的兒子到城管辦公室談話,飯點到了,他們請他們兩口子一起到食堂吃飯,邊吃飯邊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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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都是手法,手法的根本,還是利益的均衡。既然要搬遷,就要給個話,讓王家人的利益不受損,甚至還能因為合作得到補償。城管帶著王天成的兒子,去看了幾處鋪面,有街面上的,有專業園區裡的,並且承諾他們會幫助協商,給出優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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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王天成一家得到了新的攤位,搬遷順利進行。王天成也認了錯,希望兒子能聽城管的。

儘管他認錯的方式,還是那麼粗糙、不得體。但也說明,他不是一向蠻幹,甚至性格也並不蠻橫,他只是從過去的現實裡,學習和建立起了“蠻幹是有效的”這樣一套邏輯。

看了《城市夢》,我想去武漢擺攤

為了均衡我們對當事雙方的認識,不拉偏架,《城市夢》攝製組,不但反覆給出王天成一家的日常生活場景,還跟著回鄉辦證明的王天成的兒子,去了他們在幾百公里外的河南老家。

透過鏡頭,我們看到了河南的村鎮,和大部分地方的村鎮一樣,零亂,破敗,也注意到了王天成兒子的殘疾,瞭解到了這殘疾的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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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片子的最後,幾幅字幕,交代了王天成一家人的下落,也交代了武漢建立文明城市的結果。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而這一件事,必定是無數件類似的事中的一件,是千百個王天成,千百個王天成之家,和千百個城管之間的鬥法博弈,讓這個城市一點點變化,一點點往前走。

看了《城市夢》,我想去武漢擺攤

所以,九零後看《城市夢》,和我們這代人看《城市夢》,感觸完全是不一樣的。在年輕人看來,城市秩序井然,人們在各自的位置上做自己要做的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他們所在的時代,是清華北大畢業生到街道工作的時代,是七萬名研究生送外賣的時代,是教育不斷深化的年代,是人性經過一次次洗禮,慢慢變得柔和的年代。

而我們是經歷過舊式管理的年代的,為了修改戶口上的一個簽註,跑二十次派出所,也不過是十年前的事。我們也是經歷過“佔到就是得到”年代的,看過單位同事搶房子,圍觀過搶水源搶礦洞的械鬥,甚至,在現在,“佔到就是得到”依然是一套隱蔽的邏輯。

在我們這些從過去年代走過來的人看來,一次搬遷不是一次搬遷,一個水果店和報刊亭的消失,沒有那麼簡單,這中間有過無數的爭鬥、平衡和博弈,而這一切,都是透過人來完成的。

從“佔到就是得到”到建立秩序,《城市夢》給我們剖解了一個具體的樣板,告訴我們,這個過程是怎樣完成的,在這個過程裡,當事雙方,都要付出什麼,也都能得到什麼。在短時期內,農民進城這事還不會結束,如何實現他們的,也是城市居民的城市夢,依然是一件長期持續的事。

當然,儘管我知道,王天成一家和城管的博弈,實在太具體了,具體到只能當個案來看待。這麼任勞任怨、任打任罵、輕聲細語的城管,很可能只出現在這一個片子裡。很可能,換個領導,換個時間段,同樣的城管大隊,就是另外一個樣子。但我還是願意相信,事情在起變化,變化很慢,但還是在發生。變化是由一個個人來分解完成的,而你我都擔負著分解下來的任務。

《城市夢》拍攝於2015年,五年時間裡,王天成一家經歷了很多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王天成的妻子不久後病逝,他的孫女也終於考進了中專。而他們一家人所在的城市,武漢,在2020年,也迎接了一次劫後重生。

在這次災劫裡,我們又一次領會到,這個城市是如何在慌亂中自救,如何建立秩序的。總之,這是個永恆的話題,現在有效,將來還有效。

而紀錄片的職責,甚至觀看紀錄片的觀眾的職責,就是記下這樣一個變化的年代,哪怕只是變化年代中的一個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