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牛花的清晨,是“曉雨微微灑物華,牽牛初發傍牆花”的人間向曉
2021-07-03由 一淵寓言 發表于 林業
牽牛屬於什麼星宿
7月,就能在清晨瞥見牽牛花的身影了。
雖然,城市侵佔了自然的土地,但經年日久,植物和昆蟲總會找到機會“反撲”。
而我們似乎也對此也喜聞樂見,比如高層住宅窗臺上的小花園,總有鳥兒來光顧、歇腳,又比如在小區的牆角邂逅了一朵牽牛花。
葉細枝柔獨立難,誰人抬起傍闌干。
一朝引上簷楹去,不許時人眼下看。
宋代汪應辰的一首
《牽牛花》
,是關於邂逅的唯美瞬間,牽牛花獨有的柔弱以及小倔強就鮮明地躍然眼前。
作為一年生的纏繞草本植物,牽牛花依附攀爬的本性,似乎難登大雅之堂。
這顯然是一目障葉的偏見,若有籬笆、杆物、樹幹、牆壁等,牽牛花固然會因為強大的趨光性而向上攀爬,而且無所限制,依附物有多高,它就能爬多高,不停地、不停地生長……
若是,沒有依附物,或者是依附物倒了,固然牽牛花沒了依靠,但也並不意味著就此絕了生機,大不了換個方向,在地匍匐生長,成為一張牽牛花葉織成的毯子而已。
同樣的場景,若發生在
“野客”
薔薇身上,就是
“錦被堆花”
的典故,這可不是對牽牛花的偏見嘛?可能薔薇有刺,而牽牛花又太過於親民,常生於鄉野籬笆,容易被忽視。
雖然,我們總說
“外來的和尚好唸經”
,但是被認為是外來物種的牽牛花顯然沒有享受到這種待遇,不是不愛,只是不夠重視、奉為座上賓。
不過,我們一衣帶水的鄰國日本,卻認為牽牛花格調高雅,常用做花道和茶室中的裝飾物,在古代還有與豐臣秀吉有關的
“朝顏茶會”
的故事。在我們看來的“一日之花”,卻是十分契合日本人的物哀美學觀,是日本文學中的寵兒。
但是,對於牽牛花的籍貫,還是值得商榷的。
一般公認的,牽牛花是熱帶和亞熱帶物種,原產地南美洲阿根廷,明朝時,相對應的日本的平安時代,作為藥物從海外引進中國的。
可問題就來了?
果真如此的話,該如何解釋,早在漢代的
《神農本草經》
中就已有
“生豫州平澤“
的旋花,也就是牽牛花的近親。
如果這個還不夠直接,在南北朝醫藥學家雷斆
《雷公炮炙論》
中就已經出現了
“牽牛子”
,也就是牽牛花的種子。
稍晚點,同時代的被稱為“山中宰相”的陶弘景著有
《本草經集註》、《名醫別錄》
,雖然原本早已已失傳,但在很多其他的本草書中,都曾引用過
“牽牛易藥”
的典故。
宋朝唐愼微《證類本草》的“牽牛子”下引陶隱居雲:
“作藤生花,狀如藊豆,黃色子作小房,實黑色形如梂子核。比來服之,以療腳氣急,得小便利,無不差。此藥始出田野人牽牛易(或作‘謝’)藥,故以名之。 ”
不僅,在漢魏南北朝,牽牛花已經能在華夏覓得蹤跡,連名字的來源也有了可靠的解釋。
古人的浪漫是樸素的,用偶然發生的
“牽牛易藥”
的故事來給牽牛花命名,平添了幾分趣味和隨意。在中國人寫實精神的影響下,牽牛花又有了
朝顏、碗公花、草金鈴、盆
甑草
、喇叭花、勤娘子
等別名。
朝顏,花開朝顏,直須折,宋代的梅堯臣寫了一首
《籬上牽牛花》
:
楚女霧露中,籬上摘牽牛。
花蔓相連延,星宿光未收。
採之一何早,日出色彩休。
持置梅滷間,染姜奉盤羞。
爛如珊瑚枝,惱翁牙齒柔。
齒柔不能食,粱肉坐為讎。
說的就是,摘牽牛花一定要趁著星光未收、花朵向曉剛開時,否則太陽一出來就要變色,由清晨的藍盈盈逐漸轉紅,不過,這牽牛花初開的時間,可是公雞剛剛啼鳴的凌晨四點啊,不論是花,還是採摘花的楚女,都是當之無愧的
“勤娘子”
了。
宋人格外地喜歡牽牛花,
“詩、酒、劍”
俱風流的朝代,以牽牛花入詩的比唐詩還大放光彩。
他們愛牽牛花的浪漫傳說,是織女滴下的相思淚,化作了人間的牽牛花。
圓似流錢碧剪紗,牆頭藤蔓自交加。
天孫滴下相思淚,長向深秋結此花。
林逋山的《牽牛花》講的就是牽牛花版的
“牛郎織女”
的故事。牽牛花變成了相思淚,瞬間,牽牛花與生俱來的鄉土氣息,就化作了濃濃的鄉愁和思念。
宋人也愛摘下牽牛花送給有情人,於是又藉著牛郎織女的人設,危稹寫下的《牽牛花》是這樣的:
青青柔蔓繞修篁,刷翠成花著處芳。
應是折從河鼓手,天孫斜插鬢雲香。
牛郎摘下了繞著竹子開放的牽牛花中最美的一朵,然後它就被斜插在了織女的髮髻中,散逸出淡淡的馨香和濃情蜜意。
釋寶曇寫下了一句
“籬落牽牛又著花,摘花心在鬢先華。
”《見牽牛花有感》,陸游也有一句
“青裙竹笥何所嗟,插髻爍爍牽牛花”
《浣花女》,感慨的和所見的,都是宋代女子愛把牽牛花插上頭,天真爛漫又很樸實無華。
宋人楊萬里更是將牽牛花描寫成了一位款款走來的如蘭美人:
素羅笠頂碧羅簷,
晚卸藍裳著茜衫。
望見竹籬心獨喜,
翩然飛上翠瓊篸。
這一首《牽牛花》是楊萬里
“誠齋體”
的代表作之一,秉承了言語淺白自然又富有幽默的情趣,採用擬人的手法,將牽牛花比作香草美人,夏日裡戴著罩著白紗的碧色斗笠,早晨穿的還是藍色衣裙,到了晚間就換成了紅裝,站在竹籬笆旁邊,巧笑倩兮。
那首著名
《約客》“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一約不來過夜半,閒敲落子落燈花。”
的作者趙師秀,也曾寫過一首《樓上》:
曉雨微微灑物華,牽牛初發傍牆花。
數聲野鶴無尋處,只在樓西有竹家。
這種淡淡的詩情畫意,是一脈相承的,對牽牛花細膩的描摹,是借清早的雨、清晨的光還有牆,為花鋪墊了日常所見卻最能引起共鳴的背景。忽而又聽聞野鶴的幾聲鳴叫,於是就思索著到底在哪裡,也許是在樓西的竹林裡吧。
娓娓道來的生活,捻手捻來,初讀平淡無奇,但是腦中竟是深深地印刻下牽牛花的那一抹清麗。
曾經紅極一時的《甄嬛傳》說起朝顏的近親“夕顏”乃是薄命花,更多的是感懷身世。這大概很是符合日本文學的意境,日本近代女作家與謝野晶子說
“比遠方的
人聲
,更渺茫的是那綠草裡的牽牛花”
,謝蕪村有一名句
“牽牛花,一朵深淵色”
,都給牽牛花賦予了一種悲色,甚至是生死之境的幽暗。
但我們國人,從古至今,對於牽牛花從來看中的都是它的朝陽、積極向上和熱鬧。
對美和藝術有著極高追求和造詣的梅蘭芳,愛花成癖且特別喜愛牽牛花,甚至和朋友們一起都三句不離,大概是牽牛花的柔曼、明媚和日照變色,能給他更多的靈感吧。
郭沫若寫的 《行路難》中也有這麼一句:
“寺旁有座小小的別墅風的人家,四周的籬柵上盤
絡
著無數的朝顏。”
又帶著幾分禪意和悠遠。
其實,想想,這世間就沒有簡單的人、物、事。小小的牽牛花,也曾牽動了無數的心緒,又怎可因為它可能開在任何角落而輕慢呢。
如此,話本小說
《碾玉觀音》
中,南宋抗金名將劉錡所寫的
《鷓鴣天》
就很是氣度非凡:
竹引牽牛花滿街。疏籬茅舍月光篩。
琉璃盞內茅柴酒,白玉盤中簇豆梅。
休懊惱,且開懷。平生贏得笑顏開。
三千里地無知己,十萬軍中掛印來。
他賦閒在家,去村店喝酒的路上,所看見的
“竹引牽牛花滿街”
,毫無柔弱、平凡之氣,劉錡一生縱橫沙場,絲毫不以晚年貧困為意,大丈夫的格局可見一斑。
也許,才是牽牛花的真本色,有勇有謀、低調卻擁有無限力量,花開枝頭的時候,是燦爛的笑意,是悅耳的喧鬧,更是心頭的
“人間向曉看”
,永遠不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