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林漁牧網

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林業

李玉梅:黃河岸邊有我家

2022-05-14由 中國青年報 發表于 林業

洋槐種子幾月成熟

李玉梅:黃河岸邊有我家

02:03

不忘初心,青春朝氣永在,志在千秋,百年仍是少年。《中國青年作家報》從即日起在報紙端和中國青年報客戶端、中國青年網等全平臺同步推出《“喜迎二十大、永遠跟黨走、奮進新徵程”·青春之歌徵文》專欄。採集於一線熱氣騰騰的青春故事,熾熱執著的青年奮鬥者,呈現時代變遷中的青年記憶,以及對幸福美好生活的期盼,這是我們用文學的方式對新時代最好的迴應。

這裡有中國青年的代表,有青春中國的模樣,更有“請黨放心,強國有我!”的生動實踐。期待青年寫作者以身邊的故事,呈現山鄉鉅變,記錄偉大時代,與我們一同講好中國故事,弘揚奮鬥精神,展示青春活力,迎接黨的二十大勝利召開。

——編者

李玉梅:黃河岸邊有我家

周立城(左一)在互花米草治理現場。(作者供圖)

作 者:李玉梅

萬事萬物,都有其來處與去處。黃河有源頭,也有歸處,人亦然。萬物皆然。

是機緣巧合,是命中註定,更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接到父親電話的時候,周立城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灘塗上。

腳下是黃河入海口的新淤地,年輕的土地散發著青春的氣息,踩在上面分外有彈性。這裡已經是渤海近海的潮間帶,潮水早已退卻,地勢低窪的地方便積蓄了一個又一個暗藏玄機的小水坑。有的淺淺的,只沒過鞋面;有的則深一些,踩進去就會一腳踏空。膠黏的淤泥牢牢吸附在雨靴上,又溼又滑,好幾次都險些把周立城摔翻在地。他和同事們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不過,他們還得需要再走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今天的目的地,互花米草治理的核心區域。

在還沒到山東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管委會科研中心工作之前,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周立城看到了一張黃河入海口的風光攝影,紅彤彤的翅鹼蓬鋪天蓋地,間中夾雜著一抹生機勃勃的翠色。他仔細端詳了一番,發現那抹綠不是蘆葦,而是一種跟蘆葦極為相似的植物。彼時的周立城並不知道,那就是臭名昭著、被列入世界最危險的100種入侵物種名單的互花米草。

互花米草的老家在北美大西洋沿岸,因其能促進泥沙快速沉降和淤積,1979年被引入中國。試種成功之後,廣泛推廣到我國的東部沿海灘塗種植,廣東、福建、江蘇、浙江、上海以及山東的近海灘塗上就都有了互花米草的身影。

這株乍一眼看上去清秀、柔弱的草,似乎人畜無害,卻將至柔至剛發揮到了極致。它對氣候、環境、土壤、水質毫不挑剔,無論是淡水還是海水,無論是黏土、壤土還是粉砂土都能生長。當然它最喜歡的還是河海交匯處的淤泥質海灘,一旦在潮間帶落地生根,發達的根系便橫向擴張,最深處可以向下紮根一米,耐鹽、耐淹、抗風浪,即便被潮水淹沒六個小時,退潮後,在風中抖落、甩幹水珠,短暫的萎靡過後,就能迅速恢復生機。互花米草那強大的基因,既可以依靠多年生的根系生髮生長,也能借助種子隨波逐流,繁衍生息,最終形成密集的單物種群落。

待到站穩腳跟,從一小簇延展成一望無際的一大片之後,互花米草就徹底收斂起最初的溫婉,將自己的侵略性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大眾的視野裡。凡是生長了互花米草的地方,再也不見蘆葦、翅鹼蓬等溼地植物的身影;凡是互花米草茂盛的地方,花蛤、白蛤、模樣酷似黃河口大閘蟹卻永遠也長不大的螃蜞等底棲生物則徹底失去了生存空間;凡是互花米草長勢葳蕤的區域,潮溝被堵塞,直接影響到大海的潮汐規律。2010年,中國近海灘塗的互花米草養虎為患,氾濫成災,由一株草引發的生態危害進入了集中爆發期。

黃河入海口,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內有十萬畝互花米草亟待治理。2020年6月,隨著工作的調整,周立城開始直接參與到黃河口生態保護與修復中來。

是機緣巧合,是命中註定,更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也許是因為祖輩父輩經年累月跟著黃河走,飲食喜好在潛移默化中被悄然寫入了血脈基因

父親在電話裡問周立城下午有沒有空,提醒他今天是清明節,要去給周家的先人上墳。幾天前,回家祭祖的事兒父親說過的,當時周立城隨口答應下來,其實並未往心裡去。每次去互花米草治理現場,周立城都會早早出門。從他家到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一個小時車程,再從保護區進到互花米草的治理區域,單程快則一小時,慢則三小時,一來一回,不是半天就是一整天。今天早上週立城出門早,他出門的時候父親還沒起床呢。如果沒有父親的這通電話提醒,周立城直接把清明回老家上墳這檔子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周立城看了看錶,暗自盤算了一下,隨即跟老父親約好了時間。“您老安心在家等著吧,我忙完就回去陪你和我媽回老家,來得及!”

其實,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內的互花米草綜合治理早就開始了。管委會組織專業人員去外地參觀學習,考察蘇浙滬一帶是如何治理的;引進外腦,藉助中科院、北京林業大學等高校院所的科研力量,邀請專家駐地研究,大家一起摸著石頭過河。治理互花米草是黃河三角洲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最基礎的一環,在這項工作完成後,後續的翅鹼蓬恢復與補植、海草床恢復與修復、底棲生物恢復與增殖以及潮溝的疏通與疏浚才有條件和可能隨之啟動。

黃河口十萬畝互花米草治理分為兩個階段,2021年1217公頃的殲滅戰與2022年5200公頃的攻堅戰。殲滅戰採用了兩種技戰術:一種是刈割加翻耕,就是在九月份互花米草成熟期到來之前,沿著根部刈割後用機耕船旋耕犁將互花米草的根系多遍翻耕,使其徹底失去活性而死亡,死亡率達97%;另一種是刈割加圍淹,同樣是把互花米草刈割之後,用充填膜袋將大片的互花米草治理區間隔成多個小區域,再匯入三十釐米深的海水將草根淹沒三個月以上,阻斷光合作用,使其根部腐爛而死亡,死亡率達99。8%。殲滅戰初見成效。

作為甲方代表的周立城,2021年無數次往返在互花米草治理現場與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管委會之間,現場督促、監督施工單位的治理進度和效果。

2022年伊始,浩蕩的春風喚醒沉睡了一冬的黃河口。一個不太好的訊息傳來:那殘存的互花米草在春風吹拂下,也綠了!這就是為何周立城要在清明節這天起個大早,火速趕往黃河入海口的原因。

返回的路上,周立城的眉頭一直沒鬆開過。不擔憂是假的!怎麼能不擔憂呢!互花米草治理是世界性難題,甚至在它的原產地北美大西洋沿岸也是個沒有天敵的主兒,給點陽光就燦爛,見水則活,遇風能長。雖然眼下只是幾棵時令返青的幼芽,但決不能掉以輕心,聽之任之。

回到家的時候,父母已經收拾好東西,早早地在樓下翹首以待。自從周立城的第一個孩子出生,父母就離開老家幫著他們帶孩子,算來已經十幾年了。每次父母回老家都會喜形於色,是那種會在他們負責照料、看顧的孫子輩臉上才盪漾著的兒童式的快樂與雀躍。父母老了,白髮多了,卻更愛笑了。老家其實並不遠,就在墾利區勝坨鎮周家村,從周立城在城裡的家開車回去,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周家村就在黃河岸邊,與黃河的直線距離不超過一百米。1978年,周家村從地勢低窪的地方整村搬遷到現在的房臺上,周立城就是在房臺上的新家出生的。

黃河兜兜轉轉,星夜兼程地進入東營地界後,河道陡然左轉九十度,面向東北方向,汪洋恣肆一瀉千里,去趕赴河海之約。據史料記載,這段河道分別在1951年和1955年在利津王莊和利津五莊發生過兩次決口,灘區內生靈塗炭,讓沿河而居、原本就生活不易的人們更加雪上加霜,舉步維艱。

1971年9月,當時的水電部經國家批准,以“防凌為主,結合防洪、放淤和灌溉,保障沿黃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以及勝利油田開發、工農業生產發展和改善展區生產條件”的黃河南展寬工程正式開建。1978年,南展寬工程基本完工。新修建的南展大堤,上接東營區龍居鎮老於家村臨黃堤,下接墾利區西馮村東側臨黃堤。黃河大堤與南展大堤圍攏,形成了狀似彎月的黃河南展區。南展區內,就地取土建成了蓋房用的宅基地——房臺,高於行洪水位,低於黃河大堤。統一修築的房臺,最大的缺憾就是面積小,南展區內大部分村莊人均居住面積僅10平方米,最少的人均居住才6平方米。不僅房屋面積小,家家戶戶的院落也不大。如果院子裡養著雞豬鴨鵝等家禽家畜,就只能把家裡的大牲口,馬、牛、驢、騾拴在衚衕裡的樹上。

黃河岸邊的榆樹、槐樹隨處可見。周家門前就有一棵高大的洋槐,常拴牛韁繩的部位,樹皮像被外科手術刀環切了一樣,露出顏色稍淺的內部,風吹雨侵,再加上太陽照曬,早已包了歲月的漿,變得光滑潤澤。父母剛進城那幾年,尤其是母親,每年五月槐花香的時節,總會讓周立城開車送她回老家摘一些,清洗乾淨,無論是蒸槐花飯、用槐花炒雞蛋還是攤槐花鹹食,吃一口,就吃足了整個春天的味道。周立城的兩個孩子也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也許是因為祖輩父輩經年累月跟著黃河走,飲食喜好在潛移默化中被悄然寫入了血脈基因。

李玉梅:黃河岸邊有我家

河海交匯(作者供圖)

李玉梅:黃河岸邊有我家

正因為有了持續補給的黃河水,黃河入海口才會有水草豐美的溼地與灘塗,才會水中有魚、空中有鳥,才會讓原本只是路過休憩的東方白鸛,將東營視作了永久的棲息地

黃河岸邊的村莊大都流傳著這樣一句俗語,“男孩子不吃八年閒飯”,別的村裡好像也有“十年”的說法。不過,周立城的父親堅持“八年”的觀點。周立城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不論男女,都是八歲就開始幫著家裡做活計。周立城當然也不例外。從八歲直到長大成人參加工作離開周家村,周立城乾的最多的活是挑水和放牛。

成年後的周立城身高一米八,但他是個晚熟的人,個頭瘋長是在高一下學期的那個暑假,學習壓力不大,覺睡得足,眼瞅著跟拔節的麥子似的“噌噌”地長個子。八歲時的周立城,黃豆芽一樣頂著個大腦殼,瘦小羸弱,還不如兩隻水桶摞起來高。即便是這樣,家裡的扁擔也從只比周立城大三歲的姐姐肩上,轉移到了他瘦削的肩上。

彼時,周立城已經是二年級的小學生了。“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的圖景只存在於課本的詩句裡,黃河岸邊的少年放學之後,要麼挎上柳條筐去田野裡挖野菜,要麼就得像周立城這樣拿起扁擔去挑水。周立城走得搖搖晃晃,扁擔鉤子折一下,才能讓兩個水桶離地一尺。他挑著水從河邊爬上大堤,再翻越南展大堤,雙手扶著扁擔,一搖三晃,前仰後合地往家走。百米征途對一個八歲少年而言,路漫漫其修遠兮。家裡的水缸能裝三擔水。每天三擔水是周立城除了學校裡的功課之外的又一門人生必修課。

黃河水,一半水一半沙。三擔水倒進缸裡,沉澱半個小時,上面是澄清透亮的清水,下面則是厚厚的黃泥沙。水舀子輕輕地舀起來,喝一口,清甜爽利。夏天的炒麵,必須要用涼水拌著吃才有滋味,當然一定要放上兩調羹綿紅糖才味兒足。

記憶裡的黃河並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水。數九寒天,冰封河道,那就只能鑿冰取水。鑿冰倒不是什麼難事,只是費點力氣和功夫罷了。難的是黃河斷流,那就只能在河道里溼潤的地方挖水坑,大約一米深就能見水,不過要等水一點點地沁滿水坑,再像舀香油一樣舀進水桶擔回家,金貴著呢!

多年之後,周立城在一份資料中看到了關於黃河斷流的記錄:1972年到1996年的25年間,黃河有19年出現河干斷流。其中,1987年之後黃河更是連年頻繁斷流,並且時間不斷提前、範圍不斷擴大,嚴重程度逐年遞增,直到1997年,終於爆發了迄今為止最為嚴重的斷流,斷流河道上延至河南開封附近,佔黃河下游河道總長的90%,沿線的劉家峽水庫、三門峽水庫開閘放水也未能阻止斷流的發生。1997年是黃河斷流時間最長的一年,共計226天。這一年也是黃河斷流長度最長的一年,共計704公里。

浩蕩的黃河不再,裸露的河床上長出了野草、野菜和野花。少年不識愁滋味,彼時,周立城經常趕著家裡的三頭牛,一大兩小,去對岸的利津縣放牛。班裡也有家裡養羊的同學,下午放學或者是星期天,周立城和小夥伴們就成了村裡的羊倌、牛倌。羊兒活潑些,到處走,放羊的娃娃要不停地拿著鞭子驅趕,羊群走到哪裡,人就要跟到哪裡。牛呢,性情沉穩,不喜東走西顧,自願固守一隅。這樣一來,放牛娃周立城就省了許多腿上功夫,只需找一處草情不錯的地方,牛韁繩一撒,尋個樹蔭乘涼,眯一覺也未嘗不可。

睡不著的時候,周立城就躺在草叢裡看著天空發呆。去過城裡的鄰居說“城裡人喝自來水”。自來?自己來嗎?水能長出腳丫子自己走到水缸裡去?課本里有李白的詩,詩仙說“黃河之水天上來!”周立城對著藍天白雲自顧自地傻笑,李白那個糊塗蛋,天上來的水明明是雨水才對嘛!黃河水是從上游流到周家村的,據說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彎。就像單田芳播講的評書《西遊記》裡的唐僧師徒一樣,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才到西天取回了真經。啞著嗓子的單田芳會在家裡那個頻道不多,響著響著就“滋滋啦啦”出亂聲的戲匣子裡定時播講。蓋著母親褪色方巾的收音機是周家唯一體面的電器。

咦!耳畔隱約傳來“轟隆隆”的聲音,還有忽遠忽近的驚呼聲“來水了!來水了!來水了!”

啊?黃河上游來水了!周立城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過河回家。他環顧四周,大牛和小牛依然一派天真,在悠閒地吃草。腳下是利津縣的土地,如果被上漲的河水阻隔在西岸,要想回到東岸的家,那可得大費一番周章呢。周立城牽起韁繩,連拉帶拽,將牛趕到河道里。此時,水已經沒過牛的小腿,越往河中央走水勢越大,大牛慌了神,小牛傻了眼,“哞哞”直叫,邊叫邊嚇得往後倒退。好在黃河岸邊長大的周立城早就練出來好水性,他踩著水,生拉硬拽,牽著大牛、託著小牛,費盡渾身解數才把三頭牛平安帶回了家。這驚險的一幕發生在1991年的8月,那一年周立城13歲,正在讀初中一年級。後來,周立城去墾利念高中,去石油大學讀大學,考上公務員,一步步遠離著老家,但從未離開過東營市,也從未離開過黃河。

周立城看過一組資料,從1999年到現在,黃河已經連續20多年未曾斷流。正因為有了持續補給的黃河水,黃河入海口才會有水草豐美的溼地與灘塗,才會水中有魚、空中有鳥,才會讓原本只是路過休憩的東方白鸛,將東營視作了永久的棲息地。全世界僅存三千隻東方白鸛,其中的兩千多隻生活在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

唉!就是被一株草難倒了吶,讓互花米草給鬧騰的,今年都錯過好幾次觀鳥的機會了!

汽車轉一個彎,老家近在眼前。副駕駛座上的父親和身後的母親已經開始趴在車窗上向外張望,眼神熱切。每到這時,周立城就會想起東營市的旅遊廣告自宣“黃河入海,我們回家!”

萬事萬物,都有其來處與去處。黃河有源頭,也有歸處,人亦然。萬物皆然。

李玉梅:黃河岸邊有我家

本文作者(左)與山東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管委會科研中心主任周立城合影。

作者簡介:

李玉梅,中國作協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已出版長篇報告文學《雲門向南》《國碑》《怒放》《生命交響》《安得廣廈》《楊靖宇:白山忠魂》等。長篇報告文學《國碑》入選2019年中國作協重點扶持作品。《楊靖宇:白山忠魂》獲第二屆軍事文化節優秀作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