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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讀的植物學名著

2021-06-29由 南方週末 發表于 林業

木奶果屬於什麼植被型別

值得一讀的植物學名著

《植物名實圖考》豇豆圖。

好書,但書名起得不好,很容易影響市場。可是有時書名起得好,換了時代,也同樣會被人錯過,眼下這本《植物名實圖考》就是一例。吳其濬的這本植物學名著,讓很多對植物學沒有興趣的人連翻一下的慾望都沒有,結果讓本來屬於它的讀者卻失之交臂。其實這是一本任何文史愛好者都不應該錯過的好書,且看它是怎樣來寫植物的。

新柯似桃,膩葉如橘。春作小苞,迸開五出,長柄嫋絲,繁蕊聚縷,色侔金粟,香越木犀。每當散萼幽崖,擔花春市,翠綠摩肩,鵝黃壓髻,通衢溢馥,比戶收香。甚至碎葉斷條,亦且椒芬蘭臭,固非留馨於一山,或亦分宗於八桂。但以錦囊缺詠,藥裹失收,聽攀折於他人,任點汙於廁溷。姑為膽瓶之玩,聊代心字之香。

這寫的是“山桂花”。而寫“山海棠”則雲:

春開尖瓣白花,似桃花而白膩有光。瓣或五或六,長柄綠蒂,嫋嫋下垂,繁雪壓枝,清香溢谷。花開足則上翹,金粟團簇,玉線一絲。第其姿格,則海棠饒粉,梨雲無香,未可儕也。幽谷自賞,筠籃折贈。偶獲於賣菜之傭,遂以登列瓶之史。

不僅詩意盎然,讀來口角生香,更有對植物形態的極專業準確描寫。此書的文字非常出色,很多篇都可以當做隨筆小品,或者當成藝術性的小論文來讀。能把專門的植物學專著寫得那麼漂亮,吸引人讀下去,這是從未有過的。中國古代與植物有關的專著,本草類從《神農本草經》到李時珍《本草綱目》不必說了,就是與文學相關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離騷草木疏》,可曾有過一段這樣的描寫?

吳其濬寫植物的文字峻潔、準確,聊聊數字就能把一種植物的神態提出紙面,已經為汪曾祺先生所表出。由前面所舉幾段可以看出,吳其濬的文字還有華縟的一面,不時向讀者展開一幅工筆長卷。此書的文學性並不拘於對植物本身的刻畫,風物景況,同樣是對植物生態的襯托,如寫“藊豆”竟遊筆至“豆棚”,由夏入秋,自繁華至寂寞:

觀其矮棚浮綠,纖蔓縈紅,麂眼臨溪,蛩聲在戶,新苞總角,彎莢學眉,萬景澄清,一芳搖漾。楊誠齋詩“白白紅紅匾豆花”,秋郊四眄,此焉情極?若乃悽霖莓長,清飆籜隕,破茅零落,亂葦欹橫,斷橋潰港,柘樹孤根,無數牽纏,有限條達,褪紅色涴,餘莢稜高,豆葉黃,野離離,當此之時,何以堪之!夫繁華滿徑,易於推排;冷秀棲園,難為淡泊。天寒翠袖,倚竹獨憐;陌暖金鉤,採桑成曲。況復秋蓴漸老,頃豆將萁,除架何時,殷藤焉往,蟲聲不去,雀意何如,縱此流連,豈殊寂寞哉。

情景交融,真是一篇寫秋的小賦。不只如此,甚至由植物而聯想到人事,如寫“小青”,小草不可移植,移則不活,於是想到匹夫雖貧賤而有不可屈者:“此草短而凌冬,命曰小青,微之也;然粉花丹實,彌滿坑谷,而移植特不茂。百尺之松,盈握之梅,斷而揉之,盤屈於尊缶間,以供世俗之狎玩,彼幹霄傲雪之概,亦安在哉?此小草乃有介然不可易者!”另“龍膽”一篇由味苦而連及《易》之《節》卦,進而發揮至矯情苦節之不可取。“通草”一篇論天然花朵最宜簪戴,天既予人以好美之心,人之好美自是合於天道。“常山”由良藥亦須辨其真偽,而言及“古之用君子者必辨真偽。若小人,則惟防微杜漸、勿輕試而已”等等。

這些似乎逸出本題的議論或被一些植物專門者看來是胡思亂想、信口開河,甚至斥為迂腐的說教,真是匪夷所思。試看“瞿麥”之論及賈誼遭遇,“旋覆花”之論盜,“威靈仙”“南藤”“白兔藿”諸條之論神仙不足信,“旋花”條論野生之菜,大人先生宜知民間疾苦,溫室之菜不合時令,宜生疾病,“栝樓”條斥勞民,“忍冬”條論唯人物之賤者方有益於人。這些難道都能看做迂腐說教的廢話?此書的閱讀價值不僅在文辭之美,作者的思想見識也高出群儔,不迷信鬼神方術,不拘於華夷之限,不溺於俗眼之貴賤,他格外垂青於有益民生的野花野蔬野木,對常為人稱道的牡丹荷菊等卻極少假以辭色。吳其濬在《植物名實圖考》中往往引申出一些感慨和議論,或談政事,或談事理,文采斐然,並時時加以韻文,詩詞騷賦,幾乎遍及各種文體。這正是此書的特色,有著作之體,成一家之言。儘管難免有文士的炫博逞能之嫌,但古往今來,也確實找不到第二部這種形式的著作。

作者經史嫻熟,精通音韻、文字,又受乾嘉學風薰陶,考據精詳,可以說是乾嘉學派在名物之學上的引申,但他突破了乾嘉學者囿於經史的書齋樊籠,走向實用科學,旁徵博引而不煩瑣,文質並勝,有理有情。他對中國文獻中的植物名物做了最好的考辨,對於喜歡閱讀古籍的人來說,不僅由此而多識《詩經》《楚辭》等古典詩文中的草木之名,而且對各地的風土物產、民俗人情也多有涉獵,其中很多材料都是難得一見的。

本書另一個值得熱愛古代文化的讀者所注目的特點是,為全書一千七百餘種植物所配一千八百餘幅植物圖,繪刻都極為精美。除了一部分是用《本草綱目》的原本重臨外,大部分都是根據植物的新鮮狀態而繪製的,不僅能準確描繪出該植物的形態,而且生動活潑如搖曳於風露之間。據專家介紹,其準確性,植物學家往往可以根據其圖來鑑定出所屬之科、屬,乃至於種名。而從版刻藝術的角度來看,本書配圖也大大超過以往任何本草圖及與植物有關的《竹譜》、《梅花喜神譜》等版畫。這些既要準確為植物寫真又要兼顧其觀賞價值的配圖,其繪工刻工絕對是第一流的水平,可惜的是沒有留下他們的姓名。順便說一下,由於《植物名實圖考》所繪之圖十分精美,被以後翻印《本草綱目》的張紹棠所看中,遂將李時珍的原圖抽去了近四百幅,換上了《植物名實圖考》中的圖,因而造成了《本草綱目》誤本的流行。

作者吳其濬,河南固始人,《清史稿》有傳。嘉慶二十二年,他不到三十歲就中了狀元。(有清一代,河南僅出了這一位狀元。)他歷官翰林修撰、湖北學政、鴻臚寺卿、雲南巡撫、雲貴總督、山西巡撫兼提督鹽政,堪稱宦跡半天下,為官廉潔勤政,克己奉公。除本書外,他的主要著作還有資料性較強的《植物名實圖考長編》八十萬字,及在雲南任期所撰之《滇南礦廠圖略》。吳氏早得科名,卻終生不廢讀書學問,這在科舉時代已經是很難得的,更可貴的是把幹嘉治學的實事求是精神用於實業民生。

作者在本書中多處談到自己的政治見解和理想,《王不留行》一賦更是吳其濬含蓄表達自己思想歷程的罕見材料。他並不是天生的植物學家,他的儒家理想,科舉從仕的目標是要做個賢明有作為的政治家。雖然他的官做得不算小,但他的政治理想並不能如願。《圖考》的文章中多處隱約透露出他對官場的厭惡和無奈,甚至有歸隱的意思。或者我們可以把他對植物學的研究看做一種特殊的歸隱形式吧。

《植物名實圖考》一書的編寫方式雖然是以本草類書籍為基礎,但他放棄了自《本草經》以來的分類法,第一次把植物從《本草》中分離出來,另成一編,這就更具有現代科學的學科性質。全書共分三十八卷,十二大類:穀類二卷,蔬菜四卷,草類二十一卷(計山草、隰草、石草、水草、蔓草、毒草、群芳、芳草八小類),果部二卷,木類五卷,共計植物一千七百一十四種,比此前最全的《本草綱目》增加了五百一十九種。

從《植物名實圖考》一書的名稱就可以看到,本書著重於植物種類名和實的考證,所以他對一些植物的古今歷史進行較為細緻的探討,糾正了以往本草學者包括大名鼎鼎的李時珍的錯誤。

吳氏在山西巡撫任上去世後的第三年,即道光二十八年(公元1848),繼任的山西巡撫陸應谷首次刊印此書及《長編》。光緒六年(公元1880),山西巡撫曾國荃和繼任者葆亨合謀用舊板重印,詳情見曾序。此版很快傳至日本,1885年,日人伊藤圭介著手翻印,於1890年鉛排出版,隨即流佈於世界諸大國。但此本把《長編》中的文字附入此書相關諸條之下,雖便於專業人士閱讀,卻不合於吳氏著書本旨。而且圖版毫無神采,與山西刻本相差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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