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長鞭

那時候，我們還很小，父親還很年輕。

家中正屋子門口，左側牆壁上有一個鐵釘，鐵釘上掛著父親的長鞭。更確切地說，那是抽打牛的牛鞭子。那時候的長鞭，是父親或者爺爺自制的，鞭柄是用大約二十公分長、直徑兩三釐米粗圓形且結實的棍子充當，鞭身用麻繩編，鞭長有兩米多。家裡麻繩多，鞭身出現破損，隨時可以換新的麻繩再編。

長鞭（侵刪）

八十年代初，耕地靠牛。牛不聽話，就用長鞭抽打它的屁股，牛就會使勁地向前拉犁子耕地了。

爺爺家裡養了一頭老黃牛，老黃牛生了一頭黑母牛。據說黑牛仔很好，所以沒有捨得賣給其他人。爸爸媽媽當時花了600元錢，從爺爺那裡買了這頭小黑牛。從此，老黃牛和小黑牛就負責家裡土地的耕種、拉平板車、滾壓麥子、玉米等農活。

那時候，牛是家裡最貴重，最有用的財產和家當。誰家有一頭牛，就是不算太窮的，家裡有頭牛似乎意味著家裡人可以吃飽飯。

老黃牛似乎懂人的語言，讓它幹什麼，說出來，都乖乖去幹。不用鞭子抽，就自己幹活，幹完活也不用繩子栓，自己就回家。

小黑牛年輕氣盛，個頭大力氣也大，有時卻不聽話，屁股被抽出了好幾道鼓起來的鞭痕子。甚至因為不聽話，後來被紮了鼻子眼。還在牛鼻子上掛了一個鐵圈圈，鐵圈上連著繩子由人掌管，如果牛不聽話，人就拉扯鼻圈圈，牛一疼痛難忍，就乖乖幹活了。媽媽看了心疼地不行，總是埋怨爸爸下手太重了。

“唉！”父親面帶為難之色，深深地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父親用他粗大的手，輕輕地從牛背上向牛頭方向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小黑牛，小黑牛伸長脖子任由父親撫摸，小尾巴不停地搖擺著。我記得，我看見過，牛的眼睛流著淚，父親肯定也看到了。“黑子，你傻嗎？我怎麼捨得打你。可是活兒不幹不行啊，我們全家都靠你去養活呢。”父親說著，抹起眼淚來，母親一旁陪著流眼淚。

牛耕地（侵刪）

鞭打快牛，我小時候的理解就是鞭子是用來打牛的，越打牛，牛跑得越快。所以，鞭打牛是天經地義的。可是，父親有時候會對年幼的我們揚起長鞭，說什麼蒲鞭示辱，我們不懂。所以，小時候我們一點兒都不喜歡父親的長鞭。

“牛不聽話了可以打，你們如果不聽話，也要捱打。鞭子可不長眼睛。”爸爸指著正屋門前釘子上掛的新長鞭，表情嚴肅地對我們兄弟姐妹們說。

爸爸是教師，抽空喜歡看書，或者給我們講故事。我還清楚記得，我們姊妹三個圍在父親旁邊，抬著頭盯著父親，全神貫注聽他講神怪故事的情景。在我幼小心目中，爸爸是一個非常和藹而又博學的人。但是，就是這樣的爸爸，卻會拿起長鞭向著我們。

我們犯錯的時候，爸爸會面帶明顯的憤怒，蹦起來兩三下，然後舉起長鞭，大聲說要抽打我們。媽媽在一旁提醒：“趕緊快跑！”於是，我們撒開腿就溜溜地開跑。

記得有一次，可能是我惹了比較大的麻煩，爸爸怒火有點大，氣得蹦起來老高。以前追趕百十米就停止了，那次大概追趕有三百米或者五百米，反正，我停下好幾次向後看，爸爸還在追。爸爸把我也惹毛了，於是，當我終於擺脫爸爸追趕後，索性躲在一棵老樹下簇擁的玉米秸稈裡面不回來，一躲就是2個多小時，任憑爸爸媽媽滿村轉著找我，大聲喊我的名字，就是不作聲。

9點，爸爸媽媽趕集去了，囑咐姐姐找我。姐姐就滿村喊我，我依然是不出聲。我想姐姐大概找到我了，她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說：“妹妹，阿爸阿媽趕集去了，都走了一個多小時了，你快出來吃早飯吧。”聽到此言，我扒拉開玉米秸稈，迅速鑽出來，與姐姐一起回家。

回家後，姐姐給我盛好飯，看著我吃，姐姐說：“找不到你，爸爸媽媽特別擔心，飯都沒心情吃就匆忙出門了。他們囑咐我趕緊找你回家吃飯。下次，可不能這麼久不回家了，姐姐也很擔心你。”

中午爸爸媽媽回來，給我們買了很多好吃的，西紅柿、蘋果、毛桃、雞蛋，豆腐皮等。午飯的時候，父親笑著給我夾了一大塊雞蛋，放在我的碗裡：“二妞，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一點，看你瘦的，還能跑快嗎？”我默不作聲，低頭默默吃飯。飯後，無人說起早上的事情，一切都像沒有發生一樣。我懸著的心，就此放下。

現在回想起來，爸爸一生氣就蹦起來，並不是他的真實性格，而是一種讓我們快速跑開的訊號。加上媽媽，每次都會及時地提醒我們快跑，有點夫唱婦和的感覺。所以，爸爸拿起長鞭是很嚇人，但是拿著長鞭的爸爸追趕我們的速度永遠也追趕不上我們姊妹們跑步的速度。

小時候藏過父親的長鞭，然後躲在一旁，看著父親著急地翻找，心中竟然有點竊喜。偶爾被問起是否看見長鞭，我們都很嘴硬且齊心，拼命擺手搖頭否認，並語氣肯定地說：“絕對沒看見！沒有看見。”然後，趕緊開溜，玩兒去嘍。

現在，腦海中時常會閃現被父親提著長鞭追趕的情景，而這些，都是遙遠在三十年前的八九十年代的事情了。我們長大後，父親再也沒有拿起他的長鞭去追趕我們了。

現在，我們都長大了，父親到了花甲之年。他對我們子女更多的是牽掛和思念。

父親的長鞭不見了，連同那個年代的一些事情也都過去了。而父親的長鞭代表的愛、威嚴和教誨，一直都在我們的心中。

背影（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