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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2026株“小草”

2022-04-15由 封面新聞 發表于 林業

這株小草的株是什麼意思

封面新聞記者 杜江茜 李佳雨 楊濤 四川江油攝影報道

12年前,在四川,一株伸出崖縫不到12釐米的“小草”,讓一座總庫容5。72億立方米的巨型水庫停下蓄水“步伐”。

如今,四川綿陽,江油市外,武都水庫內,巨大而陡峭的懸崖上,一簇簇微微搖曳的“小草”,正從石灰岩細小的裂隙中延伸出一片新綠。

它叫距瓣尾囊草,夏枯冬長,是目前僅存於我國極個別地區的珍稀瀕危野生植物。

為了2026株“小草”

盛開在巖縫裡的距瓣尾囊草

“它們‘老家’就是這下面。”2021年12月22日,指著懸崖下被深深淹沒的區域,觀霧山自然保護區管理處主任王勇很欣慰。曾經,蓄水在即的武都水庫,為保障淹沒區內1529株距瓣尾囊草被順利移栽,用9個月時間去等待“小草”休眠期。

此後,從人工繁育到野化栽植,如今,在江油,距瓣尾囊草的種群數量已從12年前的2026株恢復至4800餘株。在四川彭州、湖南漣源,也都發現了它們的種群,這意味著,它的滅絕風險已大大降低。

為了2026株“小草”

 四川江油市涪江段距瓣尾囊草就曾經生在在這裡的岸邊

懸崖之上,“小草”重生。2019年,時任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物種存續委員會副主席的Domitilla Raimondo抵達江油,站在距瓣尾囊草搶救性移栽現場,這位從事物種保護工作18年的專家驚歎,從沒看到過這樣成功的專案。

“她說這個專案扭轉了她對瀕危植物只能就地保護的認識,認為這將是一種新的保護途徑。”眼下,王勇正在思考,如何從中提煉出適用性經驗,用於其它極小種群物種保護,“從小草開始,我們可以講的故事會越來越多。”

為了2026株“小草”

水庫的“退讓”

冬日的武都水庫,空氣中流動著冷冽乾淨的味道。站在路邊,王勇彎腰鑽進一處頂不起眼的豁口,順著約75°的斜坡向下爬。嶙峋崖壁上,植物野性無狀,約300米後,能看見從半風化的石灰岩裂隙中伸出的一簇簇“小草”,它們細弱的根莖大部分裸露在外,和周邊其它植物抱雜一起,葉片最大的也不到成年人的半個手掌,只有開出的花朵,黃蕊藍紫瓣,成為陡峭崖壁上的一抹亮色

“天冷了,距瓣尾囊草的‘春天’就到了。”食指輕輕托起指甲大小的花苞,王勇很興奮,“你看,周邊植物都枯萎了,只有它鬱鬱蔥蔥,特別惹眼。”

其實,纖弱的“小草”有著韌如絲的生命力。

為了2026株“小草”

含苞待放的距瓣尾囊草

它來自大約兩億年以前的泥盆紀,1925年,它被美籍奧地利植物學家洛克在江油北部涪江上游首次發現後,間隔80年,才重新被我國科研人員在江油涪江流域找到。它在秋天萌芽,冬天開花。每當春天結束,夏天到來,它在地上部份全部枯死,深嵌入岩石縫隙中的根狀莖進入休眠。

2010年11月,“距瓣尾囊草”被正式列入國家“一級珍稀保護植物”名錄。

“這是距瓣尾囊草野化栽植的懸崖,大概有700多株在人工繁育成活後被移栽過來。”王勇的手指向懸崖,被淹沒的水下40多米,曾經生長著1529株距瓣尾囊草,佔當時全球已發現總數的75。47%。

為了2026株“小草”

2011年剛從巖壁上取下的距瓣尾囊草(受訪者供圖)

2010年,為了保護淹沒區的“小草”,原計劃在當年12月下旬下閘蓄水的武都水庫延遲蓄水,直到次年初夏,進入休眠期的“小草”被全部移栽至“新家”。這個投資超過30億的國家級水利樞紐工程,蓄水比原計劃延遲至少9個月。

“其實我們能算得出延遲蓄水的損失,但從沒人提過去算這筆賬。”在綿陽市武引管理局副局長楊莉英的記憶中,彼時從事水利建設工作20多年的她,遇到過最類似的情況也就是將位於淹沒區的古樹移栽,第一次遇到一級珍稀保護植物,這在全國都鮮有例子可循,“我們作為企業肯定要配合,但又怕做不好。”

保護“小草”,這是一群人的努力。

為了2026株“小草”

移植現場人工運送活體植株及原生母質土石(受訪者供圖)

“針對性的搶救性保護方案,是委託研究院和高校專家共同完成的。”四川省生態環境廳副廳長李嶽東,時任四川省環保廳生態處處長,他坦言,當時四川在全國率先制定出臺的《四川省生物多樣性保護戰略與行動計劃(2011-2020年)》,給了他們很大的底氣,“整個保護推動起來很順利。”

今年入秋後,楊莉英專門去過一次野化栽植點,蔥鬱生長的距瓣尾囊草讓她很欣慰。直到現在,綿陽武引局每年都會提供“小草”後續管護、育苗等費用,在她看來,這次經歷讓他們在此後工程建設中,更加註重物種保護,“這是我們企業的責任。”

為了2026株“小草”

大家都愛“小草”

將“小草”的保護視為責任的,不僅僅只有企業。

距離野化栽植點90公里外,在藏王寨的人工繁育基地,大棚內的上千株距瓣尾囊草同樣在拔節生長。77歲的村民緱陽國守在這裡,曾有幾個年輕人自稱是農學院專家來做研究,老人家梗著脖子,“不行,沒有接到管理區電話通知,誰都不能進。”

“周邊村民提供了不可替代的幫助。”在王勇看來,

保護距瓣尾囊草的10年,正是全民的生態環境保護意識不斷提高的階段

,讓他感觸最深的,是在距瓣尾囊草的搶救性保護中,村民們深度參與的熱忱、付出和改變。

為了2026株“小草”

2011年工作人員搭建採集平臺(受訪者供圖)

2011年4月末,距瓣尾囊草進入休眠期,遷地保護開始。貼著懸崖,搭建起了高50多米、長100多米的腳手架。原本設想的是,它們的根莖深扎於幾乎沒有土壤的岩石縫隙裡,最好連著岩石一起鑿下來,可實際中,面對堅硬的石灰岩和上千株的工作量,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村民拿來做工的鐵鎬,沿著‘小草’生長的縫隙,一點點把周邊的岩石搗碎。”王勇收藏著當時的照片,村民們爬在高高的腳手架上,用切割機切、電鑽鑽、鑿子敲,最深的距瓣尾囊草根莖達到40釐米。

為了2026株“小草”

全程經歷了距瓣尾囊草保護工作的王勇

一株一株,距瓣尾囊草被小心取下,儘管它們的新家,也自然生長著79株距瓣尾囊草,和這裡生存環境最相似。但移栽時的每一塊石灰岩,都是從原生地一塊塊背運過去的,為了移植順利進行,江油當地搶修了毀壞廢棄多年、長達12公里的公路。

村民熊林從那時起就參與到保護中。他在涪江邊長大,此前從未注意過這株小草有何特殊,直到專家們告訴他,這個是“植物中的大熊貓”。“那大熊貓肯定很珍貴了。”移栽的那一個月裡,儘管他的家就在山上,但為了節約時間,他和其他村民一起在腳手架下搭帳篷,吃泡麵。

為了2026株“小草”

2011年工作人員移栽距瓣尾囊草(受訪者供圖)

在另一邊藏王寨,還需要爬3公里的山路才能到遷地。當時66歲的緱陽國一趟趟揹著岩石和小草往返,當天挖掘的當天就要完成移栽,長長的隊伍跋涉在小路上,遇到沒有橋的小河,就踩著石頭過去。

最初,也有村民把“小草”拿回家自己養,過了幾天,就來問王勇,怎麼養不活。

“我說你要是插點水就能養活了,那還用得著這麼多專家?你弄死一株,那地球上就又少了一株。”面對王勇的詰責,村民訕訕不再說話。這樣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從最初每天按照工地日薪給村民發工資,到後面,他們都自願參與保護。

為了2026株“小草”

盛開的距瓣尾囊草

“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王勇感嘆,距瓣尾囊草的人工繁育並無先例可尋,村民們的經驗一次次給他們帶來驚喜。例如,移栽時,一層土、一些石灰岩碎片疊加的方式可以提高成活率;育苗時,將種子放到溫室中,將提高出芽率;在研究距瓣尾囊草的習性時,可以用農業生產中滴漏的方式搭成架子實現對比觀察。

如今,周邊的村民全都成了小草的“守護者”。熊林家就在小草的野化點附近,每次只要聽見有車過有人來,他就會到家門口站著,勸退想要下去看看的人,“我們要保護好它。”

為了2026株“小草”

讓故事被世界聽見

截至2021年年底,距瓣尾囊草在江油的分佈已經從2026株恢復至4800餘株,此外,在四川彭州、湖南漣源,也都發現其種群。

“因為以前很少有人研究它,”四川省生態環境科學研究院高階工程師徐瑋相信,“現在發現越來越多本身是好事,但不能因此就否定之前的工作。”

2021年10月,距瓣尾囊草保護工作作為四川省在極小物種保護的範例,在昆明《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第十五次會議上進行展示。

“所有生物都有生長的權利。” 李嶽東一直記得自己在學生時代讀過的這句話,在他看來,這些種群數量極其稀少的野生動植物,如果不及時加以保護,它們很可能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消失、甚至滅絕。

為了2026株“小草”

位於四川江油的距瓣尾囊草人工繁育基地工作人員正在檢視繁育成果

事實上,就在距瓣尾囊草被重新發現的2005年,雲南省率先提出“極小種群”保護倡議。

“極小種群物種是生物多樣性資源中最為特殊的類群。”雲南省林業和草原科學院研究員楊文忠是最早提出極小種群物種保護的專家之一,在他看來,透過一系列新理念、新方法和新技術的運用,我國極小種群物種保護行動效果顯著,正在為全球生物多樣性保護提供新方法。

眼下,王勇和徐瑋都在思考,

如何對距瓣尾囊草這些年的保護進行一個全面總結,提煉出具有適用性的經驗,用於其它極小種群物種的保護中

。而在四川,將編制新一輪生物多樣性保護戰略與行動計劃,確定省、市、縣生物多樣性保護目標,推動建立生物多樣性地方法規體系。

對於水庫周圍的大多數村民而言,他們還是習慣用“植物中的大熊貓”來代替距瓣尾囊草這個稍微拗口的名稱,他們越瞭解這株小草,就越是感嘆,“植物也會像人。”

為了2026株“小草”

被重新移植到自然環境下的距瓣尾囊草

在熊林看來,“小草”的天性中的某些矛盾性很有意思。例如,它們僅靠有限的風化物質和縫穴浸出水存活,但散落在縫隙中的種子若不及時吸收足夠的水分就不能萌發;明明是在秋季萌芽生長,冬季開花,但新生的小草常常熬不過寒冷的冬天;明明“性格”倔強,但偏偏花朵極為鮮豔,花瓣的顏色會隨時間和氣溫改變……

最近,讓熊林開心的一件小事,是今年冬天在野化栽植點,發現了一簇特別旺盛的距瓣尾囊草種群,在層層疊疊的蔥鬱葉片下,是一簇已經枯死的“小草”,這證明它們已經在野外完成了一輪輪生命輪迴,“它們靠自己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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