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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西南林路行》:歷史轉折中的萬能青年旅店

2022-03-29由 粽眼觀天 發表于 林業

十萬嬉皮什麼意思

2020年12月22日,萬能青年旅店的第二張專輯《冀西南林路行》上線,在短時間內就突破了二十萬張的銷量,成為近來流媒體世界的一項記錄。

《冀西南林路行》:歷史轉折中的萬能青年旅店

這是廣大萬青樂迷、獨立/搖滾樂迷以及眾多音樂人、樂評人翹首期盼十年的專輯。上一張專輯《萬能青年旅店》經過多年的傳播、發酵,已經成了華語音樂中的一個傳奇。此次新專輯釋出後,不出意外也引發了諸多的彈幕、樂評和解析。

我一直想以一個自己的角度來評析一下這張專輯,不過因為不斷的重複聆聽後,新的感覺在不挺湧現,我決心沉寂一段時間後再來從理性的角度發表觀點。畢竟已經等待了十年,不差這一兩個月。

音樂考古學

對於萬青的第一張專輯《萬能青年旅店》,已經有無數的溢美之詞,在中國搖滾音樂史上,這張專輯不出意外地會出現在各大歷史排行的前五位之內,最高的為第二或並列第一(與崔健的《新長征路上的搖滾》並列)。

萬青和《萬能青年旅店》到底好在哪裡,網上有無數的解讀。從自我的角度出發,我願意先採用一種“音樂考古學”的視角。這並不如它本來所代表的意思——透過文物和考古來發掘歷史上的音樂的真正形態和本來面目——而是透過“文物”本身來還原、推演當時社會和人類的現實活動和真實心態。

從這個角度來說,《萬能青年旅店》是一張資訊量極大的專輯。不僅因為其中已經封神的《殺死那個石家莊人》等富含現實主義意味的歌曲,還包括《秦皇島》、《揪心的玩笑與漫長的白日夢》等,真正書寫了一代人(泛80後)的精神世界和內心流變的精神史詩。

對於獨立音樂來說,有記錄時代、復刻歷史甚至針砭時弊的功能,都並不新鮮。而萬青的長處在於:精準、坦誠、溫和、犀利、偏袒、全面、悲觀而又正能量,這些看似蕪雜甚至對立的情緒和觀點交織在同一張專輯裡,從頭到尾聽下來,似乎復現了一個時代和一代人的心路歷程。可以這麼說,哪怕未來有一天因為某種意外,我們丟失了這個時代的一切資訊和記憶,那麼也能透過《萬能青年旅店》這張專輯還原個百分之七八十出來。而這已經是一些更具長度和容量優勢的其他藝術體裁難以企及的上限了。

而對於《冀西南林路行》來說,這張專輯並不如釋出之前很多人期望的,是一個《萬能青年旅店2。0》版本。希望再用一張專輯來記錄這過去十年的訴求隱藏在很多人腦海裡,以至於他們聽完了《冀》後,紛紛表示失望。

而萬青顯然並不試圖重複自己。他們很“討巧”地選擇了生活中的一個斷面,一頭鑽進去,經過若干年的挖掘、開採、打磨、歸零,最終成為了今天這樣。就像姬賡的專輯文案中所寫的:

發端似乎在2013年

一次出河北去西北

火車鑽入太行山腹

景色突然疊加變幻

山腳的村莊還執行著古老仁慈的秩序

而對面山腰

炸藥歌舞團的表演拉開大幕

神話握手現代化

啟動了荒原上最悲愴的謎語

那一次眩暈令人至今難忘

之後就開始曠日持久的漫遊解謎

陽光普照

從音樂本身來說,“概念專輯”的形式並不新鮮,即便從記錄時代甚至“一代人的精神史詩”來說,在華語樂壇也並非前無古人。林生祥/交工樂隊就曾交出過《菊花夜行軍》這樣的完整而卓越的答卷。

因此,萬青試圖用一整張專輯說的,並不如一些評論所說是“環保”的主題,雖然也不排除有這個成分。然而橫切斷面的方式,又很難與“一代人的精神史詩”拉上關係,儘管它無時無刻不在觸及這一點。

姬賡老師在訪談中,被問及對當下這個時代和十年前的區別時,十分坦誠而又簡練地說:“就是比過去更悲觀了。”

這種悲觀也許是萬青拒絕重複上一張專輯的基調的原因。在一些敘述中,萬青已經被放置在杜甫、白居易那樣“記錄時代”、“悲天憫人”的位置。萬青有沒有這樣的自覺我們不知道,但至少他們確實做到了在同時代的創作者中難以模仿和逾越的水準。

從我們自幼接受的教育中,文藝作品單單記錄是不夠的,必須要提煉,昇華,要微言大義,睹物抒懷。萬青並非沒有自己的思考,但是從第一張專輯開始,他們就拋棄了那種簡單地總結然後給一個“解決方案”的方式。“起承轉合”作為一種邏輯自洽的要求在這裡被放棄了。

而到了《冀西南林路行》,利刃插入時代腹地的目的更不是為了一個簡單的“解決方案”。從這裡我們似乎能看到一種妥協,或者說和解。當“意義”不再被作為必須承載的目的時,作品和創作者的緊張關係被暫時擱置,反而可能進入一個更為寬容的氛圍。過去僅僅記錄是不夠的,但暫時放棄企圖後,完整的記錄本身也意味著價值。

這正是《萬能青年旅店》能夠超越諸多同時代甚至前輩大神之處,儘管這其中仍有思考,有總結,有選擇和判斷,也有自己的堅持,但並不強迫聽者接受。

樂評人張曉舟曾評價萬青 “奇妙地統一了不同戰線的審美標準”。鄒小櫻也將時代與萬青的音樂比作一棟大樓:“你只要進這棟大廈,他就會平等地向你廣播。”

萬青有資訊的丰度和意義的厚度,但並沒有強烈的攻擊性。這種包容使得他們能夠擁有最大程度的接受面。但同時,鋒利的筆觸和敏銳的觸角仍然伸張在時代的每個角落,犀利的書寫和不留情面的曝光常常使得靈魂深處的尷尬寢食難安。姬賡曾說董亞千見到《十萬嬉皮》的詞作時“臉色煞白”。

揭示一代人的精神困境,然後什麼也不給他,這個遊戲在《萬能青年旅店》已經玩過一次。這也是姬賡老師所說:“你TM必須得承認你自己那操性,才TM有可能繼續。”

破除時代幻象之前,得先破除自己精神上的幻象。而《冀西南林路行》所處的時代,物質更為強大,人心更為凋零,此時除了開山裂石的炸藥、輕快明亮的山雀,以及胸中雷霆閃電的墨麒麟,其他的思緒、感觸和聯想似乎都變得無足輕重,意象的堆砌更呈現了一個“時代群像”,個人似乎更加無足輕重。

然而在嚴峻的現實面前,個體一時的感受確實無足輕重,萬青由內向外,重新審視時代和自我的關係,這不是對個體的忽視,恰恰是更深的關切和保護。

時代焦慮

我在幾年前寫作GAI和嘻哈圈的一篇幾萬字的長文中,曾總結了困擾中國流行音樂/文化產業的世紀性難題,一個是“路徑依賴”,一個是“創意焦慮”。

具體點說,我們是循著西方從二戰後開始的流行文化發展路徑(進化論)一步步地按圖索驥,直至2008年金融危機後,在西方自身陷入危機和中國主體意識增長、迫切需要尋找自己的文化語言和發展方向的情況下,試圖突破“路徑依賴”。

另一方面,因為長期在經濟文化上的追趕狀態,我們一方面不得不去複製西方的物質技術條件和文化樣式,另一方面又不斷試圖用自己的內容去填充,這種裡外不一致造成了各種尷尬、矛盾、糾結和煩惱。這些情緒凝結成為了“創意焦慮”。

在跟隨主義、線性進化論已經被不斷質疑和突破的今天,到底該怎麼創造屬於中國人自己的文化產品,既具備物質和技術上的先進性,又具備符合自我性情和審美屬性的文化格調,也包含足以滋養人類的普適性的精神價值?

這種焦慮不只存在於音樂界,從電影、電視、遊戲、文學等諸多方面皆是如此。如果不是歷史中一再有一些“英雄人物”和“神作”如神兵天降般出現,我們真要深深陷入不斷的自我懷疑中去。而在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十年末,萬青出現了。

我無意去分析萬青音樂中各種音樂元素的師承和流變,無論是對布魯斯、爵士、前衛搖滾等等的融合與創新,還是對一些前輩樂隊的借鑑,都是歷史轉折中的應有之義。

關鍵在於,萬青終於做到了在承前啟後的同時,不放棄自我的獨立性,又有符合時代意義的創新。

至於他們是怎麼做到的,無論是李宗盛酸溜溜的猜測“萬青背後有外國音樂人幫忙”,還是萬青自述的“土法煉鋼”,背後沉浸的都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時間成本。

這就要說到我們這一代(或幾代)人和時代之間的關係。在我看來,這些年大部分的人都太焦慮了,大家在一個擁擠的競技場上不斷披星戴月、花樣翻新地試圖超越別人,走上那個社會價值認定上的高位置,但卻普遍缺少一些耐心和寬容。

而能抵抗這種焦慮症,按自己的方式去活的人,實在太少太少。而這幾年娛樂圈以肉眼可見的塌方式的自我整頓,正在努力進行一場艱難的自救和新陳代謝。

而萬青十年如一日的低調和堅持就顯得更為可貴。儘管我對未來的預期會比萬青樂觀很多,但我也時不時會陷入一種惶恐和不安之中。

這種情緒在於,如果要找一個符合這一代人的文化偶像,那麼應該是誰?關鍵在於,這個人不僅僅要能夠創作出撐起時代的出色作品,更要知行合一,以自己的方式踐行自己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如果說60後有崔健,70後有朴樹,那麼80後是誰?韓寒,郭敬明麼?

雖然我不否認他們在各自的領域也取得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和足夠的關注,但是,終究缺了一些穿透時間的銳利和載入史冊的厚度與分量。

還好有萬青。

歷史轉折中的冀西南林路行

一種文藝青年或者粉圈式的思維常常在於,某個自己欣賞的樂隊或音樂人被大眾發現了,似乎就褪去了某種神秘感或魅力的加成,變得普通、祛魅或者世俗化,不值得被那麼喜歡了。

看過樂夏的想必都有類似的感觸。在前面關於五條人的種種討論中,我們也能聽到很多類似的聲音。

而萬青似乎沒有類似的困擾。由於他們的優秀肉眼可見,大部分樂迷也似乎並不懷著“不被發現的寶藏”式的奢望,預設萬青是難以被小眾音樂的市場屬性所遮蔽的。

這和去年夏天火熱的重塑和五條人都不太相同。重塑的知識分子趣味有某種自我構建的高冷感,五條人的市井味道又似乎踐行者“大隱隱於市”式的群眾哲學。然而這些在綜藝之外的視角看來,更像是一種斑駁陸離的保護色,他們身上都同時有著對方人設中的某些元素,以至於線上下的氛圍中,反而是容易角色互換和難以區分的。

萬青則以更為低調的姿態,在“一代人精神的守護者”和“時代的記錄官”的角色間來回切換,兼收幷蓄。也許我們從不奢望萬青能給出某個“解決方案”,但至少知道他在某處放上了足夠過冬的儲備糧食。到某天需要的時候,能夠予取予求。

所以,站在歷史轉折點上的萬青和我們,依然洗淨面目,繼續前行。面對空前強大的物質和愈加紛亂複雜的世界,一時沒有頭緒的我們,硬著頭皮一頭鑽進前方的迷障,義無反顧,別無選擇。萬青已經做了他們能做的,剩下的就是自助提取。

西郊有密林,助君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