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髮的留戀

作者：黎荔

聽說烏鴉溼羽毛般烏黑閃亮的頭髮，眼下不時興了。

身邊好多女友都染了流行的髮色，什麼奶茶棕、蜜糖棕、亞麻色、慄棕色、灰棕色、巧克力色，她們說亮一點的髮色，可以在視覺上提亮膚色，顯得有個性、有氣質，比起黑色不會那麼死板，帶有自然的輕盈感！一頭淺淺的髮色，霧感朦朧，散發著一股慵懶氣息，在陽光下把人襯托得溫柔恬淡。

為什麼黑髮就是沉悶和死板呢？因為黑色是這世界上最暗的顏色，零分光折射率，吸走一切光亮，害怕的是黑色帶來的那種下墜的重量感嗎？回顧以前，在沒有染髮技術的古代，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才是絕對的主流和審美製高點。鬢挽烏雲，墨髮如瀑，都可以用來形容美人。而且當時的女子不光十幾年如一日的養著一頭黑髮，梳妝時更是會配合上桂花油、刨花水，讓髮髻顯得更加柔亮烏黑。

我記得我上學的時候，北大中文系的老師曾在課堂上講到，魏晉南北朝的詩詞中，描寫美人最具神韻的詩句，是出自南朝樂府民歌《西洲曲》中的兩句，“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詩中描寫了一個女子的無盡纏綿的四季相思之曲。空等了一個春天，韶華虛度，辜負芳華。但情人依舊是無影無蹤，心中的焦急之情再也抑制不住了，為了掩過鄰人的耳目，只好藉故出門去採蓮，後來又登上高樓去遙望。這個女孩子長什麼樣子呢？她穿著杏紅的單衣羅衫，雙鬢像小烏鴉的羽毛那樣，黑亮黑亮的。我們可以想見女子那一頭濃郁的青絲美髮，密密叢叢，全無半點紛亂，光澤豔豔，美不可言。“杏子紅”和“桃紅”、“石榴紅”、“海棠紅”一樣，是用自然之物命名的顏色。杏紅，是春末夏初時杏子成熟的顏色。黃杏趨於成熟時，深黃色的果皮會漸漸沁出紅意來，如同被注視的少女飛紅了臉頰。這兩句詩，只寫這個女孩子穿著一襲杏紅羅彀單衣，衣袂飄飄與烏黑的鬢髮相映生輝、光彩照人，至於眉目如何？詩中沒有鋪寫，只點染最具神韻的部分。不著一字，卻盡得風流。少女的清新氣息和春末夏初的韻味，被寫得如此聲情搖曳，給人一種色調鮮明而又情意繾綣的感覺。

雖然被身邊女友慫恿，時不時也冒出念頭，想去理髮店嘗試下託尼老師的染燙手藝，但最後還是對黑髮的熱愛，讓我放棄了那些繽紛的亞麻色、慄棕色、菸灰色、酒紅色、藍紫色。我們本來就是黑髮黑眼的族群啊！在我們東方，一襲如流蘇般亮滑的黑髮，最搭配我們微深膚色上的眸黑如墨。我認為美好的事，是在春日遲遲的午後，在柳條輕拂的綠色堤岸上，慢慢地走著，前面有一個姑娘，黑長直的一頭髮絲，搭配簡單的白色長裙，隨意垂下來的頭髮半遮著臉，走在她的身後，縈繞鼻尖的是似有若無的淡淡清香，夾雜著欲雨未雨的潮溼空氣，此時無論是誰，都會那麼一瞬心神恍惚。

所以還是保留一頭黑髮吧！即使黑髮代表的是傳統和守舊。每天清晨，用木梳整理頭髮，用手掌托住一根烏黑粗大的辮子，輕輕撫摸那倔強的、富有彈性的黑髮。每天傍晚，任晚風吹亂長長的黑髮，讓黑色的閃爍宛如蝙蝠般沒入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