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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又是一年菜花黃

2022-02-25由 齊魯壹點 發表于 林業

一張紙用多少木頭做成

文/鄭傳東

青未了|又是一年菜花黃

“菜花兒香,蜜蜂兒忙,採來蜜兒釀成漿;菜花兒黃,痴子兒忙,愁煞阿爺和阿孃……”

立春一過,在一場場細雨的滋潤下,江南鋪天蓋地的油菜花便成了視覺中的主角,淺黃色的油菜花夾雜著一股清淡的異香,迷濛而又沉重,每年這個時節,我就會情不自禁想起阿根。

阿根,是我的小學同學,但滿打滿算,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兩年。

1977年,三年級下學期開學不久,班主任於老師把因病休學兩年的阿根領到了我們班,雖然年齡比我們大了兩歲,但痩小孱弱的阿根看上去卻像個兩年級的學生,沒有血色的臉,像糊了一層白紙。一件髒兮兮、褪了色的藍布掛子套在有些佝僂的身上,褲腳則高高吊著,腳踝上,黑黑厚厚的一層,分不清是泥巴還是灰垢。

因為當時我在班裡各方面表現都不錯,老師便讓他跟我坐在一起。面對這個邋邋遢遢的同桌,我心裡雖然十萬個不樂意,但卻毫無辦法。

青未了|又是一年菜花黃

上課時,阿根時不時看我一眼,露出一臉卑微諂媚的笑,這更加令我生厭。他有尿急的毛病,一有尿意,就得趕緊往廁所跑,稍晚,便會尿在褲子裡。每當下課鈴聲響起,阿根總是飛著向廁所跑,回來就跟在我腚後轉悠,彷彿班裡其他同學都不存在似的。因為阿根,原先經常跟我一起玩耍的同學,也不像以前那樣願意找我玩了。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父親當兵駐紮在浙江舟山的一座海島上,因為地處東海前哨,島上不僅駐有海軍,還有大量的陸軍部隊。由於部隊沒有自己的學校,適齡兒童都在地方學校借讀,所以不管海軍、陸軍,還是地方上的孩子,不管是講方言還是說普通話的,在一起久了,彼此間便沒有了群體跟語言上的障礙,相互成了好朋友。

只有阿根是個例外。除了我,阿根沒有朋友,也沒人跟他玩。其實,我壓根也沒想過把阿根當朋友,他總是像狗皮膏藥一樣貼著我,為此還捱過我幾次揍,但揍完之後依然如故,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任由他去。

剛到班裡的時候,阿根面對新環境、新老師、新同學,總是感到緊張,忐忑不安。有幾次,上課時有了尿意,也不敢喊報告出去,我看他蒼白的臉被尿憋得緋紅,在課桌下不停地跺著腳,覺得他有些可憐,便向老師報告:"老師,阿根想尿尿",得到老師允許,阿根一溜煙跑出了教室。

有一次課間,我拿出一塊軍用壓縮餅乾啃著吃,餅乾剩下不多的時候,我不想吃了,見阿根直勾勾的眼神還在盯著我手中的餅乾,便隨手遞給了他,阿根臉上閃過一絲帶有感念的神情,慌忙將餅乾一把塞進了嘴裡。

因為這兩件事,阿根覺得欠了我一份很大的人情。一個星期六,下午放學的時候,阿根趴在我耳邊悄聲說:"明天早上我在村口等你,帶你去我家玩。"

說是村口,其實就是一條彎曲的山道邊上,劉家岙是個自然村,全部加起來也不過二三十戶人家。岙在字典裡的解釋是山間平地,阿根家破舊的木頭房子建在半坡上的一塊平地上,屋前,就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阿根的爸爸是個篾匠,言語不多,整日坐在低矮的屋子裡,雙腿上鋪著一塊辨別不出顏色的舊帆布,加工編織竹簍、竹椅、竹蓆等日常用品,阿根從他爸爸腳旁拿了一把砍刀,領著我向竹林跑去。

青未了|又是一年菜花黃

阿根砍了兩根比大拇指粗一點的竹竿,從家裡翻找出一卷細細的尼龍繩,將鵝毛剪成短短的幾截,穿在尼龍繩上,再拴上魚鉤,然後把尼龍繩在竹竿上繫結實,簡易的魚竿就做成了。阿根找把小鏟,從菜地裡挖出幾條蚯蚓,用魚鉤穿上,領著我來到不遠處的一座小池塘邊,拋竿垂釣。這是我第一次釣魚,沒有經驗,也沒有耐性,見老半天不上魚,索性把竿子往邊上一扔,看阿根釣魚。

水中的浮漂輕微一動,阿根一揚手,把竹竿高高舉起,一條小魚便釣了上來。又過了不大會,我看見阿根手中的竹竿猛地向下一沉,"一條大魚!"我大聲喊道。阿根不慌不忙,把手中的竿子來回繞著圈子溜魚,待魚兒精疲力盡,一條滿是蟒蛇紋的大黑魚被拉上了岸,阿根用稻草把魚鰓一穿,讓我提回了家。

劉家岙離部隊駐地石馬岙不足一里地,村裡長著十多棵粗壯的桂花樹,每年一進入農曆八月,營房內外到處都瀰漫著桂花那沁人心肺的馥香。

桂花在南方人眼裡是個寶。他們將床單鋪在地上,用長長的竹竿把綻放的鮮桂花打下來,擠去水汁,加工成桂花糕、桂花茶、桂花糖、桂花酒釀等食品,這些桂花的衍生品,是當地人逢年過節、重大活動待人接客的必備之物。

記得一年中秋節前,早上一到學校,阿根從他背的布書包裡,掏出一包用舊報紙包裹著的鮮桂花,說:"送給你,讓你媽媽泡糖喝。"媽媽把阿根送的桂花跟白糖攪拌在一起,裝進一個大玻璃瓶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衝上一杯桂花白糖水,那甘甜鮮美的味道,往往會在唇齒之間繚繞很久很久。

五年級時,一個油菜花開的禮拜天,我把阿根領進了營房,想讓他陪著我去後山挖竹筍。大院的孩子們見阿根來了,紛紛圍著他起鬨,不知是誰,拿著一把油菜花插在阿根頭上,鼓著掌直誇阿根像個漂亮的小姑娘。被大家一誇,阿根顯得特別興奮,咧著大嘴又扭又跳。這時候,衛生隊的一位女護士經過這裡,阿根衝到她跟前,把油菜花直往她頭上插。

這位女護士在我生病時曾給我打過針,是個性格溫和、氣質高雅、外貌漂亮的女軍人。只見女護士狠狠地瞪了阿根一眼,一把扯過花扔出老遠。見狀,我抓住阿根的手,想把他拉到一邊去。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阿根突然當著女護士的,把褲子脫到了襠下,把男人本該深深隱藏的東西露了出來,女護士臉一紅,罵了一句不要臉,轉身跑了。我一下子呆了,照著阿根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腳,氣鼓鼓的回了家。

青未了|又是一年菜花黃

週一開始,一連好幾天阿根都沒來上學,我一個使用空蕩蕩的課桌倒也舒暢,也就不再關心他不來上學的事。後來,他因為耍流氓被開除的訊息在學校傳播開來,阿根這回的禍真的是闖到了天上。

打那以後,有幾次路過劉家岙時,總想去看看阿根在幹什麼,但想起他那天的舉動,又很快打消了念頭。

初中時,我們在離部隊營房十多里地的酒坊中學就讀,因為路遠,午飯都在學校吃。初二那年,一次吃完飯跟同學們去打乒乓球,在等待乒乓球室開門的空檔,與其他班裡的幾位同學閒聊,一位同學家正好是劉家岙的,忙向他打聽阿根,得到的卻是令人震驚的訊息。

阿根失學後,在家無所事事,有時幫他爹打打下手,有時去河裡逮魚摸蝦,有時候上山采采蘑菇、撿撿松果,無聊地打發日子。

這年春暖花開的三月,阿根一直到天很晚了還沒有回家,等到大家在不遠處那塊池塘裡發現並把他打撈上來時,阿根早就沒有了生命體徵,至今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溺水的。

父親臨轉業那年,我從老師那裡獲悉,阿根休學兩年,是因為精神上有問題,為了不讓同學們歧視他,學校和家人一直隱瞞著實情。阿根打很小的時候,每年油菜花開的季節,總要多多少少、輕輕重重地犯上一陣子毛病。

阿根大名叫劉水根,死的那年,還不滿十六週歲。

(圖片源自網路)

《當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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