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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2022-02-22由 澎湃線上 發表于 林業

巖體型別是什麼意思

2018年8月,我們奔赴烏茲別克鐵爾梅茲地區進行考察,這次考察目的是準備選擇阿姆河北岸的一處佛教寺院遺址與烏方展開合作考古發掘。在烏方考古學家陪同下,對這一區域的所有考古遺址都進行了初步調查。其中最為重要的是鐵爾梅茲古城區域,既包含有中亞地區年代最早的1世紀貴霜時期佛教寺院遺址,也有中亞地區規模最大的佛教石窟。但該地區靠近阿富汗邊境屬於軍事重地,長期以來一般學者都無法進入調查,對於遺址具體情形不甚瞭解。我們這次在烏方撒馬爾罕考古所幫助下,提前提交申請手續,終於有機會走進邊境地區遺址,對這裡的寺院和石窟進行初步考察。

鐵爾梅茲的早晨

早起洗漱完,我拿著一本考古報告小書坐在餐廳開始吃早餐,阿姆河邊的太陽漸漸升起來了。8點,鐵爾梅茲的考古學家安納耶夫(Tuhtash Annaev)來到賓館與我們匯合,他的鬍子依舊刮的很乾淨,很整潔,然後安納耶夫微笑著走過來坐下來喝紅茶,我們一起吃早點。吃飯的時候,安納耶夫依舊坐得筆挺,保持微笑,這是他們這一代老派考古學家很好的修養。安納耶夫邊喝茶翻看著我遞給他的書,長期田野戶外工作已經將他的面板已經是曬成古銅色,陽光照射在餐桌、安那耶夫的手和考古報告上,光線隨著翻開一頁頁的書籍的歷史資訊,顯得神聖而又有儀式感。

早飯後,我們開始簡單討論,準備開始今天的調查,安納耶夫在鐵爾梅茲做了一輩子考古工作,對這裡非常熟悉,他參加過很多遺址的考古發掘。他很重視這次考察,很多考古遺址他也有幾年沒去了。在旅途中,我們能夠感受他的激情,他昂首闊步走在我們前面,一直大聲鼓勵大家,指點著周圍的景色,言語中安納耶夫還有像年輕人一樣的壯志雄心。安那耶夫也是希望自己在人生的最後階段,要做出一些事業來吧。同行的法浩特所長(Farhod Maksuduov)主要是研究青銅時代考古,因為科研能力突出,今年被推選為撒馬爾罕考古所所長。現在大部分烏國教授學者還是以俄語和烏茲別克語為主,法浩特教授也是研究所裡面英文流利的專家,所以很多時候他會主動幫助大家進行語言轉換翻譯,熱心幫助大家。一般討論具體問題時,我們都會準備好地圖和圖片是最直接的方式。依據《大唐西域記》記載,玄奘走進“鐵門”關就進入了佛教世界,這一帶也被稱作為吐火羅(睹貨邏國)故地,有著自己獨特的文化信仰和語言文字。從鐵爾梅茲到興都庫什山脈以北範圍都是吐火羅國故地,不僅佛教上有自己特點,這裡也是石灰岩材質佛教美術製品的分佈範圍,與巴基斯坦的犍陀羅相對應,一般被學者們稱作為奧庫薩斯(Oxus)美術。奧庫薩斯Oxus也是阿姆河的別稱,基本就是現在阿姆河流經的範圍。阿姆河的支流也包括阿富汗境內的昆都士河、巴爾赫河,烏茲別克的蘇爾汗河等,也是孕育中亞文明的一條主要河流。

今天考察的遺址就是卡拉丘地(kara tepe/Qara tepe),這是一座著名的考古遺址,大家多少都有些簡單瞭解,因為過去已經有各國考古隊調查,出版有俄語、日語和英語考古報告和研究文章。1937年在蘇聯政府派出的對鐵爾梅茲地區的考古代表團中的E。G。Ptchelina開始初步研究調查,1961年後B。J。Stavisky開始持續調查和發掘,在1961~1989年陸續出版6本調查報告。(Ставискии, Б。 Я。 (ред。) Кара-Тепе -Буддиискии Пещерныи Монастырь в Старом Термезе-, Москва。 idem 1964;1969;1972; 1975; 1982; 1996)之後法國、韓國也都陸續做過一些工作,最近幾年日本考古隊再度開始開展發掘工作。遺址的整體年代學大概在2世紀前半階段開始快速發展,4世紀時寺院停滯,6世紀時再度復興。(加藤九祚,『中央アジア北部の仏教遺跡の研究』。シルクロート學研究 4, 1997。)我們實地經驗欠缺,一直沒去過遺址,此行調查也將該遺址確定為重點考察物件。上車之前,我摘了一朵路邊的小黃花,希望能帶給我們好運氣吧。

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安那耶夫(右1)在和牧羊人交談問路

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軍警檢查我們的護照和通行證,右1是法浩特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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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出版的卡拉丘地考古報告

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鐵爾梅茲出土的佛教題材石刻造像

阿姆河岸邊可遇不可求的佛教寺院

我們一路顛簸到達卡拉丘地,原計劃花費三個小時調查觀摩學習,之後下午再去其他遺址考察。因為遺址面積很大,既有佛塔也有石窟和僧院,而且一直沒有太多的資料詳細介紹,我在路上盤算著想應該會花費更多的時間。

我們到邊境後,法浩特教授們先去軍事檢查站辦理考察手續。我們停留在路邊等候,這裡可以看見遠處的軍事哨所。第一次這麼近距離靠近阿富汗邊境,站在這裡可以看見阿姆河,似乎可以聽見水聲。遠處的阿姆河很安靜,微波盪漾的水面在陽光下閃著金光,河岸旁就是卡拉丘地遺址。不一會兒,法浩特所長和揹著槍的軍警從檢查站出來逐個檢查證件,警告我們不允許隨意拍照,不能拍攝邊境和哨所,然後宣佈幾項其他的特殊規定,這些程式就像蘇聯電影一樣的慢鏡頭,有條理的記錄這些經過。因為靠近阿富汗邊境,要時刻注意反恐形勢,據說在過去經常有恐怖分子泅水來偷襲,所以要提高警惕。在河流不遠處,就是聯合國設立援助阿富汗的物質大本營,以及溝通阿富汗和烏茲別克的大橋,所以要格外注意。嚴肅的講完這些注意事項後,軍警忽然笑了,說祝大家考察愉快,然後大家微笑著握手再見。我們接下來返回大巴車,繼續繞了比較遠的道路,從山丘的另外一側進入了卡拉丘地,雖然要多走一些路,但是在邊境上既興奮又要保持忍耐的心情,感覺此行可遇不可求。

卡拉丘地位於古代鐵爾梅茲古城的西北位置,字面意思是黑色的土丘,或者是高大的土丘。20世紀初當地人認為kara既有黑色的、也有高大的意思,但在出土的公元前3世紀希臘文中已經有了Qalaz這個名字。安納耶夫說Karakuram(喀拉崑崙山脈)的kara也是這樣一個意思表達。我一直在想這個名稱的含義,因為遠遠看去山丘的地表顏色色調並不是那麼黑重,表面有很多沙土枯草覆蓋,遺址本身也沒有那麼高大,為何會有黑色和高大意思呢。這座山丘群整體是沙礫岩構造,南北長420米,東西長250米,屬於鐵爾梅茲地區規模中等的考古遺址。卡拉丘地主要是由3座山丘組成,按照方位分別取名為南丘、西丘和北丘。這3座山丘高低起伏分佈著大大小小的廢棄建築群,南丘和西丘分佈有石窟,北丘有日干磚僧院建築,修建年代也不一樣,但現在都荒涼一片。這裡距離河流很近,考慮到聚落功能的話,在古代並不是作為河港渡口城市的貨物集散地和商業街區,主要還是宗教功能區,遠處有些果樹園地和菜地。

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卡拉丘地的遺址平面圖立正大學

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法浩特所長撿起廢棄子彈,上世紀這裡曾是蘇聯侵略阿富汗的前沿,經常發生一些戰鬥

南丘早期的石窟和寺院

我們首先考察南丘,也是該地區最古老的遺址,烏國學者認為該遺址興建年代約在1~3世紀之間。南丘的最高點是336米,因為地勢高古代城市的瞭望點。到達南部區域的時候,太陽已經很曬,高高的懸在上面,整座山丘沒有樹木遮蔭,走在上面就像是烤爐一樣,而身體水分快速蒸發的乾燥感,也讓我們感覺似乎也變成正在燒烤的饢。

我們一起步行過去時候,大家都很興奮,我想古代求法巡禮的人們也會像我們一樣聚集在這裡吧。想起去年我們初次來考察的時候就一直希望能夠看看這些遺址,但是軍事管控太嚴格,沒有及時辦理考察手續,所以沒有機會進入,大家相約明年再來。一年過去了,上次一起考察的師友們各分東西,只有自己再次踏上旅途,古往今來,失去理想的人或者追求理想的人都會走在同一條路上,能來就要感恩。之前只知道里面有很多石窟,但是石窟有哪些建築形制,具體什麼裝飾樣貌並不清楚,因為在中亞閱讀書本和實地考察差距很大,現場感尤其重要。

這次靠近實地後發現,這些石窟圍繞山丘開鑿、多是半地下的石窟,石窟前面都配有庭院建築。石窟的入口部分都是與地面上的房屋相連,這些地面上的房屋都是類似前庭的概念,這些前庭建築基本都是使用長方形的日干磚進行建築。同時這些前庭的房間都有小階梯可以通往房屋頂部,可以在房頂部走動進入相鄰的院落。從前庭進入石窟內部時,都開鑿有下降的階梯,有些階梯都是使用燒製的煉磚修建。整體來看石窟內空間低於外部水平面,為何設計成這樣還需要進一步考慮。

這些庭院建築中牆面裝飾和石窟中的壁面裝飾都很類似,都是使用粘土進行塗抹打底,然後再使用當地生產的石灰和灰泥、沙子混合物進行粉刷。一些庭院裡還有一些柱廊結構,散落著很多科林斯柱頭和柱礎,這種柱式組合排列一般都圍繞水池,形成廊道建築後會有一定的宗教儀式感。同時,砂礫岩的石窟和庭院的土坯子建築結合在一起,住在石窟裡面冬暖夏涼,這種半地下穴居建築組合方式可能是考慮到適應當地氣候,也是中亞古代遊牧民族和山地民族喜歡的生活方式。

沙礫岩體山中的石窟儲存較差,砂礫岩石頭材質較軟,容易開鑿,但也容易崩塌。圍繞著山體有很多的石窟,環形分佈,有些早已廢棄被風沙掩埋,總數量並不清楚。根據早期蘇聯調查的數量有10組、總數大概有20座石窟。在1961-1989年間,其中的8座石窟被完整發掘,標號A~G。但這些石窟荒廢后缺少維護,崖面崩塌嚴重,很多砂石都堆積在過道上。

我們圍繞石窟群走了一圈,發現石窟建築形制基本類似,一般石窟建築平面為不規則長方形,以拱形頂建築為主,石窟寬度約為2米~4米,高約2米,適合小部分人的聚集。這些石窟長度不統一,很多都開鑿有側室和佛龕,石窟佈局整體呈現”T”、”L”和“井”字形狀。在一些佛龕也曾出土一些殘損的塑像和石刻,說明過去信仰情況。每個石窟我們都會進入檢視,安那耶夫教授走在前面,不停的用俄語介紹著這些石窟的性格,以及曾經出土品,勾勒出古代的物質文化。讓我感到遺憾的是在原來標註的第1石窟有壁畫,描繪的是佛塔的形象,以及在V窟中的火焰肩坐佛的形象,本以為還會看到些內容,但是進去後什麼也沒有了,壁畫已經脫落消失,現在僅僅可以辨識出一些花卉圖案。雖然一些石窟形制和阿富汗地區很相近,但這裡的石窟壁畫打底層非常薄,使用的顏料成分也不清晰,很多壁畫只在壁面上刷一層白石灰,沒有製作泥仗層。

很多石窟牆壁被後代人塗鴉刻畫,大量的刻在牆壁上的題記都是現代俄語,很多是蘇聯時期士兵駐紮訓練期間留下的口號標語。戰爭深刻的影響了這些邊境地區,又重新將石窟塑造成新的模樣,法號特所長解讀到的一些內容都是某年某月某駐防部隊留下的紀念。尤其是蘇聯入侵阿富汗這段時期的題記最多,很多都寫著自己的姓名、籍貫、所愛的人等,這些軍人大概想著要去阿富汗戰鬥,生命無常的感覺讓他們決定在這裡石窟上留下“記憶符號”,留下屬於個人的永恆。

在昏暗陰涼的石窟中穿行,以及出來面對烈日的暴曬炙烤,完全是兩種體驗。石窟中的乾燥和靜寂,或許的確適合某些思考冥想,在古代如果裝飾的更好一點的話,肯定是避暑的好去處。後在一個石窟門洞口,看到一隻曬太陽的蛇,它蜷縮在那裡,瞪著眼睛看著我,它像是給我發出了訊號,這是它的領地,我應該注意。我沒有驚擾它,告訴身邊的人,大家考察要小心繞過它。我知道很多時候,這些古代遺址上現在還有很多“原住民”,一些蛇、刺蝟、大型蜥蜴都住在這裡。我遇到過無數次蛇,它們一直也像是幽靈一樣,分佈在佛教世界各個古代遺址的角落。

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崩塌的石窟寺院

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V窟的建築示意圖B。J。Stavi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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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拱形佛龕下近代軍人的“題記”

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V窟原來壁畫中結跏趺坐佛圖案B。J。Stavisky

西丘的石窟寺院

西部山丘面積最小,有3組石窟和寺院構成,遺址儲存狀況一般。寺院建築佈局類似印度的支提窟形式,庭院中央都有一座小型佛塔。西邊的丘陵上很多地區也進行過初步發掘,根據安那耶夫講蘇聯時期的發掘中,石窟裡還有小型佛塔和灰泥裝飾。考古工作者也對石窟旁邊的地面寺院也進行了發掘,在庭院區內圍繞佛塔的有講堂類建築等,也有居住生活、修行學習的僧房痕跡,但是看起來是一個具備綜合功能的寺院。

考古發掘出土很多東西一部分存放在鐵爾梅茲和塔什干國家博物館,一部分放在俄羅斯米爾塔什博物館,出土品既有泥塑佛像等物品,也有石灰岩材質大的建築構建裝飾、佛傳故事和菩薩、供養人石刻,石刻和泥塑都會混合在一起裝飾寺院。但是比較來看,該地區的廊道式建築中的柱礎體積不大,如果考慮阿姆河地區希臘化時代的建築柱礎,會感覺體積變小了很多,同時體量輕盈很多。一些庭院中散落有大量的柱礎,但是發現的柱子卻很少,有可能只使用石料做了柱礎和柱頭,中間的柱子使用了木材,因為觀察這些柱頭和柱礎,它們中心也有連線的空穴,應該是組合使用。這些柱礎或許也與寺院建築的空間和麵積相適應,這些寺院的功能上講,除了信仰外,一部分建築房間推測供給給人們居住使用,也是生活區。所以寺院建築功能有區別,但根據現有材料還不能純粹認定建築的準確使用功能。

據法浩特教授介紹,這些建築石灰岩並不是卡拉丘地當地出產,石料來自於附近的山區,從別處開採後運來,並且極有可能是在運輸時,就是已經接近於加工好的物品。這些石料來源主要有兩處,分別是上游15公里和20公里的地區。那時候它們開採完後,用河道運過來,透過水運和船,會比較方便,該地區大量的河道可以為運輸提供便利。我們接下來也會考察這個20公里的石料區域,這些材料的交換和貿易非常有意思,或許該地區會存在有組織的加工和製作佛像建築的行業。 我們可以在裸露地層總會看到大量的文化層堆積,有陶片和灰燼堆,以紅色陶片為主,厚度約在0。5~2釐米之間。

中亞最早的佛教寺院:鐵爾梅茲考察日記

西丘的部分僧院建築的石灰岩柱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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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爾梅茲地區出土的石灰岩材質的佛塔建築構件和灰泥佛教造像

北丘的土坯子僧院建築和佛塔

我們最後走到卡拉丘地北丘的佛塔區域,大家身體有些累了,但是由於在遺址中不同型別的文化資訊一直出現,並沒有讓人感覺到疲憊。北丘遺址有面積最大的僧院,僧院整體東西長約45米,南北約50米。僧院佈局為方形,中央是方形中庭,中庭長20米,寬約18米,外側有迴廊建築環繞,圍繞著僧院在山丘的東側、南側和北側都有大的建築平面為方形的佛塔,現在都僅殘留塔基,從塔的形制來考慮,北丘建築的年代稍晚,約在4~5世紀興建。

在西北側一些僧房房間裡,還有1米左右大小的佛龕,但龕內已經空無一物。此外,在僧房的區域內,有兩間房子現在為日本立正大學考古隊的臨時倉庫。立正大學考古隊也是在加藤九祚先生帶領下重新在這地區展開持續五年的考古工作,從2014年開始對之前的蘇聯考古工作區域進行重新發掘,獲得一批新的資料。日本考古隊尤其重要的是發現了新的僧院建築,說明北丘現有建築平面的西部還有一處建築群,這樣就擴充套件了寺院面積。在這裡陸續出土一些壁畫、生活用品和埋葬的人骨等,經過碳十四檢測後這些都是寺院廢棄後7世紀前半期的活動地層,似乎說明還有秘密信仰存續。

我們再走到北丘西部區域,在寺院內有安納耶夫教授曾經發掘過的佛塔,這幾座佛塔在石窟前面,規模並不是很大。現在大部分都已回填,現場僅剩一大片土碓子,看不出來過去輝煌的佛塔痕跡。這些佛塔面積較小,有可能是在當時作為室內禮拜用。同樣在考古行業,發掘者擁有絕對話語權,安納耶夫教授到了這裡很興奮,邊走邊說,幫助我們還原過去,但我們的思維幾乎是跟不上的,因為對於我們來說,第一次進入這個遺址,遺址本身還是荒廢的,需要七零八落的拼湊組成整體。而對於教授來說,他已經走出歷史,多少年來一直在生活中感悟這些古代遺址的存在。他想象的寺院更像是一個與周圍發生千絲萬縷的綜合體。綜合體的概念更超過整體建築的概念,是人與物、與自然、與古代社會的綜合關係。我站在那裡努力的想像,即使基於自己所學的佛教美術常識,我也不能全部理解這些存在。在歷史廢墟和遺址中,在短時間內的感受中,每一個人對於歷史往事的敘述是不同的,而且親歷者和旁聽者的感觸也不一樣。

北部山丘區域有該山丘最大的佛塔,這座佛塔現只剩下塔基部分,上半部分塔身和塔剎已經損壞消失。這個佛塔基壇是方形的,東西約為13。4米,南北約為12。3米,殘高約為1。5米,按照建築比例推斷高度在10米左右。佛塔基礎部分也分為兩層,塔基外沿是用石灰岩修葺,比較明顯。周邊還有一些灰陶地板磚,早期地板磚是約迦膩色迦1世時期修建。

大的佛塔裡面還包裹著一座小型佛塔,小佛塔應該年代更古老。這種大小年代不同的佛塔的建築“包裹”方式也是古代佛教信眾的習慣,後代人尊重先賢們的遺產,在修復時往往將前代遺留的佛塔包裹起來。但是這處佛塔塔身整體都是使用日干磚進行修建,與犍陀羅地區使用石料修砌的區別很大,雖然有就地取材和因地制宜的考慮,但建築材料的變化會影響到美術形式的變化。從犍陀羅到鐵爾梅茲在這兩處的中間地段的阿富汗是一個建築形式轉化中繼點,同時阿富汗佛塔塔基也基本是使用石灰石、雜石堆砌,在佛塔塔身部分、製作頂部塔剎和象輪的時候有可能使用不一樣的木材和金屬材料。同時這座佛塔特別之處是在發掘的時候,在佛塔的前面,出土很多大陶甕,大概有十幾個。這些陶甕的表面還有墨書佉盧文字,結合其他出土的巴克特里語碑文,可以確定基本是佛教大眾部派的寺院。跟據Sims-Williams教授的解讀該寺院過去名字為[χο]αδηοοιγγο βαυαρ(ο) “王的寺院”(lord’s vihara),卡拉丘地可能是屬於皇室供養的寺院。但現有材料並不能準確反映出來是屬於哪位帝王,有可能是屬於貴霜時期的君王或某位地方君主,根據這些也可以知道當時地區王族有可能支援推崇佛教,王權與宗教信仰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

現在大佛塔的塔基被保護了起來,上面建設有鐵架子涼篷進行保護,這些現代金屬結構像是一把雨傘,可以為古代文物遮風擋雨。這件荒野中孤零零的“傘蓋”建築,也成為可以從遠處辨識該遺址的最主要特徵。

安納耶夫教授告訴我們如果從寺院建造時間上考慮,他們認為不遠處的費亞茲丘地寺院(FAYAZ TEPE)的建造時間是1世紀早期,而卡拉丘地寺院建造是1世紀中期。兩座寺院建立前後有一定年代差,有可能是寺院進一步的規劃延伸和建築規模擴大發展,新的寺院區域與原來寺院似乎有著不同的功能,但是更細微的區別還需要綜合起來更多因素考慮。這座巨大的遺址,透過考古發掘揭示出的方方面面資訊顯示,當時這裡聚集著一批卓越的知識分子和宗教人士。應該在當時巴克特里亞地區也是一個宗教文化藝術中心,或許也是連線南亞印度大陸、中亞和西方物質交流的一個交通、商貿和文化樞紐。因為是處於阿姆河流域東西方商業和貿易中轉位置,所以能夠獲得更多的資源和財富,這些為寺院供養和修建寺院提供了物質基礎。

關於整體遺址的幾個發展階段和各時期的特徵,以及考慮到該寺院幾次被中斷髮展和被破壞的時間,應該和當時整個亞洲局勢聯絡起來進行思考。波斯薩珊崛起後向東方擴張,沙普爾1世入侵該地區時,曾經破壞大量的城市和寺院。據阿納耶夫教授講述,根據過去的考古經驗,阿姆河流域很多寺院最初都被毀於沙普爾1世入侵的這一階段。很多佛教內容的雕刻被後期用來做薩珊時期建築構件、港口建築石階等,失去原有信仰功能。雖然薩珊伊朗佔據該地區,在一些石窟和建築上曾留下一些巴列維語題記,但瑣羅亞斯德教並沒有在鐵爾梅茲流行,很有可能短暫的軍事佔據之後,後期伊朗文化宗教沒有在該地區獲得長足發展,佛教信仰又在短時間內恢復並獲得支援,然後開始重建修復寺院。這些寺院石窟最終廢棄時期是在7世紀,在阿姆河流域地區後期伊斯蘭化過程中,大部分佛教寺院被徹底譭棄,少部分被改造成清真寺。鐵爾梅茲古城被毀是在12世紀成吉思汗西征時期,從整體來看,中亞城市興衰基本也都可以與東西方政治勢力興衰進退相關。

我們考察結束後,準備去下一個遺址點,我走在安那耶夫後面,不時的回頭張望,看著這座遺址漸漸消失在視野,消失在我們的背影裡。不知道下次再來是什麼時候,安那耶夫一直微笑著安慰我,提醒我注意走好腳下的路,還開著玩笑說玄奘估計當年也是這樣戀戀不捨吧,所以在《大唐西域記》中記載說呾蜜國(古代鐵爾梅茲國名)有十幾座佛教寺院,這些年烏國考古學者也一直在尋找,接下來我們要合作去找到更多啊!

後記

此次考察中受到中國人民大學李肖、劉志佳、林鈴梅和北京大學羅新、王一丹等師友指教,考察團成員谷小云老師於去年9月逝世,謹以此文紀念。另,2018年鐵爾梅茲佛教文化遺產考察團受到鄧喜紅女史資助,深表感謝。

(作者:邵學成,絲路考古專家,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與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立場無關,文責自負。引用、轉載請標明作者資訊及文章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