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 樅 樹 柴

舒維秀

樅樹即松樹，砍樅樹柴即砍樅樹枝椏，不是連樅樹主幹整根樹砍下來。樅樹柴是我們新晃侗鄉群眾喜歡燒的柴火之一。當然那些青岡麻慄雜柴更好燒，火力更足，但在以前，這些雜柴少，灶頭火鋪邊的主打薪柴，還是以樅樹柴為主。

炎炎夏日，太陽毒得很。人坐在屋裡頭，周身悶熱得出汗，一想到還要爬屋背界屯去砍柴，就很不情願。但大人們要去生產隊出工，又是學校放暑假時候，砍柴的活我們這些小孩是躲不過的，只好硬著頭皮，穿起砍柴的破爛衣褲，腳套一雙皮草鞋，腰束刀挎，挎裡插把柴刀，上山去。界屯山高，距家裡垂直高度怕有兩百米，從時而彎時而直的山路爬上去，得半小時左右。上山砍柴時間有講究，去遲了不行，太陽都起來蠻久了，正曬得很厲害；去早了也不行，路邊的草葉上還有露水，沾到衣褲上，溼褲子粘在腿上，難受而且爬坡不方便。比較好的出門時間是太陽剛出一會，露水被曬乾了的時候。

砍樅樹柴有兩種方式，即放乾柴和背生柴。放乾柴就是把樹枝從樹上砍下來後，任其在樹底下襬放，讓太陽曬個半月二十幾天，松針被曬黃枝椏被曬乾時，再去連枝帶葉捆好，揹回家來即可燒火。寨里人叫松針為樅毛，和細枝一起好起火。背生柴就是樹枝砍下來後，用柴刀削去細枝，獨留一根主枝，並用刀把主枝周圍的皮刮下來，以利主枝幹得快。一削皮，松油就冒出來了，手上盡是一層黑黑的，很難洗淨。由於山高路窄，不方便用扦擔挑，只能用肩一捆捆地背下來。背柴下山時，頭髮上脖子上肩膀上常常會粘上松油，頭髮被粘上後幾天都洗不掉。這種削了皮的樅樹柴，揹回家放在院壩邊曬，半個月也就可以燒了。下寨老三人有些不靈泛，讀不得書，砍柴卻背得一大捆。一到熱天他都要剃個光頭，開始我們不曉得原因，後來他屋頭人講，“他恨樅樹漿（即松油）巴頭髮，乾脆剃光頭，看它巴囊子去（注：看它怎麼辦的意思）”。那些年，經常得見他的光頭上，有幾塊黑黑的松油痕跡。

放乾柴在山上，不怕別人去揹走了麼？不會的，侗家人講究清白，莫講放在山上的柴，就是長在路邊園裡的瓜果蔬菜，走過路過都不伸手去摘的。遇到有小孩子確實想吃時，大人會跟主人家講：“跟你討個黃瓜，我這崽想吃得很。”主人家則十分大方地說：“打吃嘛，娃崽想吃就吃，一個黃瓜，又不是囊子值錢東西。”那時我們相邀，要麼都砍生柴，要麼都放乾柴，哪幾根是你放的哪幾根是我放的，大家都記得清清楚楚。

砍樅樹柴的基本功是會爬樹。我們脫掉皮草鞋，捆紮好刀挎，手腳並用，一蹭一蹭就上到了有枝椏處，兩腿叉在枝上，雙手抱緊樹幹，在這裡可以歇下氣，風吹來時，涼快得很，而且在樹上可以看得很遠。老田寨甚至更遠處的講溪寨都清晰可見，山腳是吊腳樓寨子，看不見人，但可聽見人大聲講話，也遠遠地聽得見狗叫。在樹上，那平時需仰頭才看得見的小鳥，此時正從樹枝椏飛過，有的還飛得低些，能看得清它們的漂亮羽毛。在砍樅樹枝椏時，上頭一般要留四輪枝，以利樹木生長，從上輪枝砍起，一輪一輪砍下來。上樹下樹，胸都需緊貼樅樹皮，磨上磨下，特別是下樹，是梭下來的，胸脯經常被粗糙的樹皮劃出一些血痕，不過不打緊，一般兩週後即結痂好了。九月回到學校時，同學們互相一比，看哪個胸脯結痂多，就曉得哪個勤快。

砍樅樹柴有時還會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狀況。有時人爬到一半或到達砍樹枝位置時，柴刀卻從刀挎裡掉了出來，落到樹腳草叢中；還有就是砍著砍著，刀把鬆了，刀子脫了下來，而刀把卻捏在手上。這時，人不得不一邊罵娘，一邊梭下樹來，在草叢中找到刀子，把腰上刀挎索子再緊緊，又從樹腳第二次爬上去。寨子里老河就曾兩次掉刀下來，他一根筋脾氣來了，又第三次爬上同一根樹，賭氣從尾子尖尖上砍枝椏，只留兩輪小枝，遠遠看去，整棵樹活像一支朝天插著的毛筆，幾年後那樹都沒什麼長進。

這些都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時，滿寨子家家戶戶都上山砍柴，幾條上山小路都走得白淨順暢。隨著時代變遷，寨里人家都打了省柴灶，後來逐漸燒煤，現在用上了電和液化氣。多數人家餵豬都不用煮豬潲了，薪柴消耗少得多了。加之十幾年來，國家推行退耕還林、長江中上游防護林、生態公益林封山工程，縣裡近年來還率先在全省探索實施了全域封禁，推行林長制，森林資源快速增長，新晃曾被表彰為全國封山育林先進縣。如今的侗鄉大地，有山皆青，有水皆綠。寨子屋背的三條上山小路，早已雜木叢生、藤蔓纏繞了。

我想再上山去砍一回樅樹柴，但已是“草木皆兵”封了路。再說自己也爬不上那些更高更大的樅樹了。

【來源：邊城晚報數字報_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