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散文推薦」趙利民｜夏雨

作者簡介

趙利民，男，漢族，1963年生，山西省稷山縣人，愛好寫作。在《作家》《山西日報》《咱們村》《生活晨報》《山西農民報》《山西人口報》《大同礦工報》《作家新幹線》《鬱江文藝》等報刊、公眾平臺發表小小說、散文、詩歌多篇。現任山西省侯馬市城市發展投資有限公司副總經理。

夏雨

夏雨，顧名思義，夏天的雨，就是立夏以後所下的雨。夏天是多雨的季節。夏天的雨大致有兩種，一是狂風暴雨，當它來臨時，狂風大作，暴雨傾盆，來勢洶洶，來得急去得快；二是連綿不斷，似大非大、似小非小，這樣的雨能持續下好多天，也最容易造成自然災害。夜很深，很靜。這幾天，天氣持續降雨，夏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下個不停。那雨絲悄悄地落在玻璃窗上，不聲不響地匯成一行又一行緩緩的滑落。一如人們心底的淚痕，那麼輕淺，那麼無聲無息洇染著輕輕的愁緒，落滿了我憂傷的心湖，拂過傷感的回憶。凝望雨幕，雨淚，連綿不絕，猶如流淌的滿地思念，這一刻，聽雨、想人、緬事，這溼漉漉的一天，漲滿了心語情話，時空不再無限，天涯也比鄰里……。”

老實說，夏天的雨，在我的心目中，它一直同破產、貧窮、痛苦、災難，甚至生命聯絡在一起。因此，一直以來，我對夏天的雨，沒有什麼好感。一看到夏雨，想到的是失敗、可怕、討厭、憎恨、恐怖、噩運……這些負能量的東西。其實，我知道，這純粹是一種內心作用，愛屋吉屋，心理釋然而已。面對這種思念、思緒，我重溫小時候耳聞目睹、親身經歷體驗的那一段令人難忘的童年往事，回憶起以前走過的風風雨雨。

我家門口有一位老大爺，解放前，一直做糧食生意，有一年，過完春節後，天氣持續乾旱無雨。老人看準了商機，多方籌齊資金，囤積了大量小麥，準備天旱之年，小麥減產、甚至顆粒不收、糧食短缺時，大賺一筆。結果，天不遂人願，過了立夏，老天下了一場透雨，糧食價錢不漲，反而暴跌。老人弄得債臺高築，幾乎傾家蕩產。村裡人說：“下雨那天，老人跪在院子裡，仰天長嘆，說道：‘老天爺，你殺了我吧’。”

從那場夏雨以後，老人元氣大傷，為還債把家裡大院子換了個小院子，一生再無出頭之日，直到老死終生。還有我們巷子裡一戶人家，家裡本就不怎麼富裕，有一年二三月份，準備重新翻新房屋。以前，村裡蓋房，都是巷子裡左鄰右舍義務幫忙，但主家得管飯。這家人把老房拆了之後，剛開始動工，天氣就開始下雨，下了幾天，雨停了。這家人就在巷子裡重新請人幫忙。好像老天專門和他家作對，剛乾活沒兩天，天氣又開始下雨。以前蓋得都是土坯房，下雨後，土坯雨淋後，又得重新開始，如此迴圈往復，下下停停，哪一家能經得起這麼折騰？最後，弄得這家戶主心力交瘁，生病去世。聽說，他去世後，因舊房拆了，新房未蓋成，棺材只好放在他們院裡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裡。那一年的夏雨，那家戶主，蓋房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我們上學的時候，家裡正是極度困難的時候，買不起雨傘和雨鞋，每到下雨天，我們只好穿著布鞋，身上披著麻袋或化肥袋子（有時也披塑膠布，塑膠布太輕，容易被風颳起）去上學。那時候，巷子裡全是土路。下雨天，泥濘不堪。遇到下大雨，全身溼透，鞋上全是黃泥巴。到了教室，上課時，只好偷偷把鞋子脫掉（腳放在桌子下面磚地上，老師看不見。老師或者知道，故意不說，大多同學都那樣），溼衣服只好穿在身上，用體溫暖幹。遇到連陰天，幾乎每天都得穿著溼衣服上課。有時候，母親晚上在灶火上把我們的溼鞋，溼衣服烤乾。因雨下得不停，到不了學校，全身又淋得渾身淨溼。其中滋味和痛苦，終身難忘。

1990年以前，我們家住的房屋，是老祖先留下的，因年代久遠，就像一架老機器，全部老化，毛病不斷出現。每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家裡下下雨，盆盆罐罐擺得滿地都是，下完雨，天晴以後，修房就是父母一項大事。這次這兒修好了，下次那兒又溜了，簡直不勝其煩。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們正睡覺，忽然聽到“轟隆”一聲巨響，父親和母親趕緊起來檢視，原來是從房頂上面，掉下幾片瓦，幸虧在房屋的另一頭，否則，就有可能砸傷人。所以，幾乎每個下雨天，我們全家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

我們兄弟幾人，暗暗發誓，有錢之後，無論如何，先蓋好房子。高考制度恢復後，1978年，我的兩個哥哥，同時走進國家高等學府。他們大學畢業後，工作了幾年，經濟稍有好轉，1990年，在家裡重新建了新住房，從此，結束了下雨天全家人在房子裡膽驚受怕的日子。

俗話說“春無三日晴，夏雨來時急”。高中畢業後，記得是有一年收麥前的一天下午，我借了門口一家鄰居的牲口和車，往我們家責任田裡送糞。到了地裡的時候，本來還是晴朗的天空，突然從天際邊湧起大朵大朵的烏雲，來勢兇猛，很快鋪滿天空。伴隨著雷聲隆隆，一道道閃電如同利劍劈開厚厚的烏雲，發出刺目的亮光，豆大的雨點密集落了下來。

這時，車裡的糞基本卸完了，我剛準備駕車避雨，突然，牲口拉著空糞車，像脫韁的野馬，跑了出去，因下雨地上泥濘，我根本追不上牲口。牲口跑到半路，車軲轆也跑了出來，儘管如此，牲口仍然拽著車斗，往前瘋跑著，我心想，這下壞了，平車壞了，可以修理，萬一牲口有個三長兩短，這可如何是好？如何向鄰居交代？好在有驚無險，牲口跑到一棵柿子樹下，停住了。我到樹下把車軲轆按上。牲口和車，絲毫無損。後來，雨漸漸停了，一會兒，太陽撥開密如蛛網的烏雲，一切恢復了原來模樣。雨後空氣清新，泥土清香。那場夏雨，來的那麼快，走得那麼急，正應了那句話：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著時讓我虛驚了一場。

我永遠不會忘記1998年的農曆4月25日這天，太陽烘烤著大地，熱浪襲襲，氣溫最起碼高達38℃以上！村裡巷子裡像火爐，似蒸籠，悶得人們喘不過氣來。巷子裡的狗，伸著舌頭，喘著粗氣。樹葉無精打采的低著頭，知了在樹上叫著，就連空氣也有了溫度，一切都顯得那麼浮躁。父親領著母親坐在門口的木墩上，我陪父母說了會話，晚上我回到了我住的院子（我和父母親不在一個院裡住）。

夜裡，突然，深黛的夜幕，撕開了一道極長極狹的口子，暮地透過天幕那邊傳來的白光——那是閃電，它像戰場上的訊號彈，卻刺亮了多少倍。過了不久，幕後傳來了一陣轟天的鼓聲——那是雷鳴，它像是閃電的追隨者，吶喊助威，讓人們感受自然界的美妙旋律。終於，雨再也忍不住了！“嘩啦嘩啦”的傾盆大雨如期而至，不顧一切地狂瀉下來……雨點很大，藉著風勢，“噼裡啪啦”地敲打著我們家的玻璃。接著，雨點驟然間變得非常密集，由雨點而雨柱，而雨簾，騎著風，扛著雷電，主宰了整個世界。空氣中，突然有了絲絲涼意。

半夜，我們正在睡夢中，忽然聽見我家大孩子叫門的聲音（我家大孩子和我父母在一塊住），我和愛人趕緊起床，孩子說，他奶奶發病了，他爺爺讓我們趕緊過去。我和愛人到父親家以後，母親睡在炕上，昏迷不醒，喘著粗氣。我父親說，他聽到院裡狗叫的聲音。狗可能聽見母親的喘息聲，開始狂叫，把父親驚醒。父親醒來，看見母親發病，打發孩子冒雨去叫我們。我趕緊冒雨去叫村裡保健站醫生。醫生來了後，觀察了一下，初步估計腦血管病變，無從下手。我母親有腦血栓後遺症，以前我大哥領著在洪洞趙城一老中醫那裡看過病，而且，發病之前，一直喝得是老中醫開的藥方。我馬上給當時在霍州工作的大哥打電話，大哥和趙城醫生取得聯絡後，讓我村保健站醫生，先臨時用兩種常用藥控制。等天亮後，他領趙城醫生趕到家裡 診斷母親病情。

第二天早上，我大哥和趙城醫生回來了，經過醫生診斷，我母親由於天氣炎熱，顱壓增高，導致腦血管破裂，儘管經過三天三夜精心治療和護理，由於病情加重，醫生迴天無力，我們敬愛的母親，還是撒手人寰，駕鶴西去，於1998年農曆4月28日凌晨，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那夜那場可惡的夏雨，吞噬了母親的生命。從那夜開始，母親再也沒有醒來。一直到現在，我想起那個可怕的下雨的夜晚，我都不寒而慄。那場夏雨，連綿不斷，直到母親起靈，如泣如訴，好像是哭給母親的，哭得讓人心碎，讓人揪心撕肺，讓人肝腸寸斷。母親的身影永遠留在了我們的記憶裡，我們永久懷念著，無數次痛楚的回憶之後，我不再天真的希望時間能夠倒流，只能一輩子緬懷，一輩子祭奠，一輩子銘記。

夏夜已深，萬籟俱靜，窗外的雨絲紛紛揚揚，無休無止。我的記憶也無法沉睡，細數指尖年華，不覺已忘卻前塵，忘卻往事，忘卻了歲月的蹉跎。我不喜歡夏雨，是因為夏雨會帶來很多麻煩，帶來無數恐懼。但我發現，夏雨中夾雜著韻律，韻律中伴隨著色澤，色澤中伴隨著柔和與勃勃生機！不管是滂沱的大雨，還是飄散的絮雨，都給人清爽脫俗的感覺。原本就討厭夏日的混濁與油膩，有了雨水的洗滌，一切都煥然一新。

我想，隨著生活的積累、閱歷的增加，我對夏雨有了新的認識。天氣原本沒有錯，只是人們的心情不同。夏天的雨，儘管那急速的、驟雨連綿的陰雨讓人們心中驚悸或是鬱悶煩躁，但仍然讓人們懷念著。

夏天的雨。它雖不像春雨的溫柔多情，秋雨的悱惻纏綿，冬雨的玉骨冰心。但它以固有的個性，大氣著一種磅礴，豪邁著一種氣度。是雨中的男子漢，總會給人以無以復加的勇氣和力量；夏天的雨，當它到來的時候，我總喜歡敞開胸襟衝進他用細密交織的帷幕中，任無數的雨線透過衣袂深入肌膚，我的感覺隨著雨線延伸，我周身的汙濁被沖刷殆盡，血管裡的液體伴隨著奔流。於是透過雨線，我還看見，那些小河漲起了潮頭，那些莊稼抖擻了精神，總之一切是那樣的令人興奮，令人感奮；夏天的雨，是一首激昂的交響曲，演奏出夏日的執著與熱情，成就著鮮花的絢爛與美麗，沖刷了塵世的喧囂與迷離。以最後一片清涼，迎接著那即將嘈熱的夏天。在那些隨雨掉落的夢想中，就這樣打溼歲歲年年、一朝一夕。漸行漸遠、奔騰離去。

面對生活，我們需要夏雨。因為我們的生活是個飛速發展的時代；面對生活，我們需要夏雨。因為我們都在期盼著一個激情燃燒的歲月，一個欣欣向榮的明天，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責任編輯：楊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