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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綻放在心田

2022-01-28由 農林資訊 發表于 林業

棉花殼價格是多少

□趙光華

某一個不起眼的節日,同辦公室的一位美女同事收到一束鮮花,引來一片讚美聲,好像平靜的湖水投入了一塊石頭。

一陣喧鬧過後,這束鮮花被靜靜地安放在辦公桌上。花束中主打花是深紅色的玫瑰,好似一襲旗袍的貴婦人,一顰一笑盡顯雍容華貴;淡雅的百合彎著頭簇擁在一起,像幾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在竊竊私語;滿天星的花朵只有米粒大小,均勻地點綴在花束中間。整個花束高中低搭配恰到好處,枝葉錯落有致,花束被紫色的花紙包裹,再被粉色絲帶捆紮,好像一個穿著節日盛裝的姑娘。花瓣上滾著晶瑩剔透的水珠,花枝上還沾著溼漉漉的泥土,花香飄滿整個房間,閉上眼睛,我彷彿置身一個大花園。

咦!這不是一朵棉花嗎?是我看錯了嗎?再定睛仔細看,就是一朵幹棉花啊,它怎麼混進鮮花叢中?這是秋天田野裡收穫的一朵棉花,花開四瓣,四團白色的棉絮像四個躺在搖籃裡的蠶寶寶。棉花殼內白外黑,縮身棉絮背後,水分已經徹底風乾。我盯著這朵棉花沉思良久,這不起眼的棉花什麼時候被請進鮮花的序列?

棉花是不是花?反正它叫棉花。它的家在遼闊的田野,它沒有被花圃的園丁精心服侍過,沒有鮮花那麼嬌貴,它是大自然的甘露和農民的汗水澆灌的,吸附日月之精華和天地之靈氣,粗糲中透露出成熟之美。

晉南自古就出產棉花,20世紀80年代,這裡曾經是著名的產棉地區,灌溉渠道四通八達、縱橫阡陌,有黃河水的滋潤,肥沃的黃土養育了一代又一代黃河岸邊的人。棉花是本地的第一大經濟作物,是農民收入的主要來源。每年過了清明開始種棉花,接下來大半年,農民像對待親生孩子一樣侍奉著自家的棉田。我自小在農村長大,對種植棉花過程中的酸甜苦辣深有感觸。

種棉花是個細活,粗枝大葉不得。農民千挑萬選買到優良的種子才放心,也有的是頭一年賣了皮棉留下的種子。大部分棉籽被用來榨油,當地人習慣了棉籽油的口味,我就是吃棉籽油長大的,如果家裡哪頓飯菜不是用棉籽油做出來的,我一下就能品嚐出來。不過在缺衣少穿的年代,飯菜裡只要飄著油星就不錯了,哪管是什麼油。

但是我始終對棉籽油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它根深蒂固地浸入了我們晉南人的味覺系統,也融入了我們的血液。離開家許多年了,想起用棉籽油做成的菜,炸出的麻花、油饃,除了吞嚥口水,我也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家鄉,想起兒時的村莊和一去不復返的童年,星星點點的記憶只有夢裡才能遇見。

我的記憶中,種棉花已經用上了鐵製的播種耬,這種耬是靠人力拉種。為什麼不用畜力?大人說種棉花不是種小麥,種小麥每畝是按斤算種子的,比較粗放,可以用畜力,拋灑一些,還不至於太心疼。種棉花就不一樣了,人拉耬可以節約種子,能掌控播種的淺度和速度,要保證苗出全。如果種不好,苗不齊,就影響收成。棉花行距要均勻,才能利於後期耕作。責任制以後,有了塑膠薄膜覆蓋技術,保住了土壤墒情,出苗率就有了保障。過了十天半個月,小苗頂著棉子殼拱破地皮,悄悄地露出頭。再過幾天,塑膠薄膜就包不住這些小苗了,需人手工戳破塑膠薄膜,露出苗子,周圍再覆土壓實,棉苗像剛孵出的小雞仔一樣毛茸茸的。大人一再叮囑我們要長眼睛,不要踩到小苗。

小苗長出三四片葉子,就要定苗了,根據一定的距離拔掉多餘的苗,留下生長旺盛的苗。如果哪一行缺苗太多,還要去移栽。移動棉苗時,父母小心翼翼的,好像雙手捧著的是熟睡的嬰兒。每移栽成活一棵幼苗,就增加了一份希望,就能照見秋天這株棉花上一團團盛開的棉花。

燥熱的六月天,小麥入囤,一年吃的有了。農民丟下木鍁、掃帚,顧不上喘一口氣,就拿起鐵鋤頭,心急火燎地趕去棉田。棉花是他們的錢袋子、命根子。雨水多的時候,棉田裡的趴地蔞草就開始瘋長。父母冒著午後的太陽,一頭扎進綠色的海洋。除草、鬆土、施肥、澆地,汗水溼透了衣衫,又被風吹乾。緊接著棉田的工作是“打叉”,“打叉”又叫“剝芽子”。“叉子”也被稱為“芽子”,棉花枝條分“叉子”和“擔子”兩類,“叉子”必須打掉,只保留“擔子”。

沒有人在村口敲鐘,沒有人催你幾點上下工,棉田裡總是有忙碌的身影,所有的生命都在成長,所有的希望都在醞釀。

棉花株長出花蕾,農民叫它“合子”,合子內包裹著花骨朵,花骨朵越長越大,淺粉色、白色的棉花朵不幾天就連成了一片,點綴在綠油油的棉田,農田畛連畛、畔連畔,這無邊的花海驚豔了天空,讓藍天白雲都黯然失色。開多少花就會結多少棉桃,每當這個時候,母親便會喜笑顏開。她看到的不是花,是我們身上的新衣,是熱熱鬧鬧的新年,是有錢給大哥定親、娶媳婦……

農民種莊稼,與天鬥,與蟲鬥,貫穿始終。棉花從苗開始,各種病蟲害就蜂擁而至。先是細小的蚜蟲,過後是紅蜘蛛,最可恨的是棉鈴蟲。辛苦了幾個月,眼看沉甸甸的棉桃掛滿,豐收在望,這些蟲子好像是幽靈魔怪,一夜之間從天而降,瘋狂地啃咬棉桃。種棉花不僅是勞作,更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到了後期,棉桃快要成熟的時候,棉鈴蟲被養得肥胖。為了保住僅有的棉桃,要動員所有勞力去捉蟲,一人手拿一個空罐頭瓶,睜大眼睛,挨個棉桃過,眼睛酸了,腰累彎了,也不能歇息,要不惜代價,保護即將成熟的棉桃。那個時候學校會放秋假,我們幫助父母把玉米棒子掰回家,芝麻收割捆綁好,穀子割倒摘了穗子攤開晾曬,然後全員上陣捉棉鈴蟲。似乎多捉住一個蟲子,就多增加一分錢。

農曆七月十五是中元節,天氣漸漸變涼,棉桃逐漸裂口,露出還帶著水分的棉絮,還存活的棉鈴蟲變成蛾飛走了,棉花株上的葉子也落去一大半。這時棉田需要太陽暴曬,微開的棉桃會慢慢裂開。靜靜的夜晚,在地頭就可以聽到棉桃爆裂的聲音。母親幾乎天天守在棉田,我家的地距離村莊遠,走一個來回要一個多小時,她不等天明就起床去地裡,中午就在地頭啃饅頭,等到太陽落山、蛐蛐叫才回家。她要看守幾個月的勞動果實,一年的收入在此一舉。

八月十五前後,秋高氣爽,風輕雲淡,棉花完全成熟了,一夜之間滿地雪白。母親興奮啊,一遍一遍地催促我們,趁著天氣好加快速度採摘。那一朵朵盛開的棉花如天上的白雲,綻放在母親的心中。

奶奶說,老天爺保佑一定不敢下雨哦。雨淋過的棉花,收購站的工作人員一眼就能看出來,級別上不去,價格就會降低,收入自然就減少。摘回來的棉花先要攤在架空的竹蓆上晾曬,奶奶負責翻騰,傍晚起露水前要一包包地背進房屋。門房裡的棉花堆成了小山,等不到地裡的棉花被摘乾淨,秋雨就來了,淅淅瀝瀝一下就是半個多月。冒雨把地裡剩下的棉花帶殼一起拽回家,晚上大人們坐在油燈下剝著棉花,說著家長裡短的事。土地上凍前,地裡的棉稈要拔完,運回家當柴燒。

賣棉花要選一個好日子。奶奶一定要去敬上三炷香,等到棉花倒進公家的庫房,母親手裡便換回厚厚一疊五元、十元鈔票。奶奶最喜歡數錢,數著數著糊塗了,又重新開始數。母親看她數累了,勸她停下來歇一歇再數。

風調雨順的時候,農作物長得快,投資少,皆大歡喜。遇見災年,辛苦付出換不來收穫,老百姓就會嘆息命運。

我們弟兄三個都長大了,組建了各自的家庭,奶奶卻走了。田野裡再也看不到棉花,地裡都變成了果樹,母親也成了奶奶的樣子,喜歡數錢,數著數著她的眼花了,腰駝了,頭髮變得和棉花一樣白。

……

幾位美女的笑聲把我從遙遠的記憶拉回到現實。收到鮮花的女同事給我端了一杯茶水,問:“你怎麼了?眼角溼漉漉的。”我說:“為你感到高興啊,青春靚麗的年紀,在這樣美好的日子有人送花,多幸福!”歲月蹉跎,一轉眼我已過去半生。

我的目光又移向那束花,它是如此青春,朝氣蓬勃。多少天以後,當其他鮮花都枯萎的時候,這朵棉花一定還是現在這個樣子,永遠保持著傲人的身姿,一直美麗下去。

棉花就是花,是我心中最美的花。

【來源:運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