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義春雨海棠四首，亂世丹心，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

春雪海棠還叫什麼名字

有個朋友留言，說，海棠真的不怕風雨麼？我想了想，回答，海棠耐春寒，但是盛花期是會邊開邊落的。

海棠原本出自四川山林，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有自己特殊的植物和花卉特性，在山地特殊的氣候裡，風雨多變，蜂蝶少來，故海棠在花蕾期能夠耐小寒和風雨，花柄纖長柔韌，接納風為之授粉，形成婀娜柔韌之美。當然盛花期，隨著花盛開和授粉的結束，花朵也就盛極凋零。

但是在花蕾釀花和開花期間，不會輕易被春風春雨所吹落打落，這也形成海棠特殊的審美，看花蕾，等花開，彷彿等待萬點的花蕾胭脂色，隨著笑容勻開，一朵花開與花謝，總會有十來天的變化功夫，不像櫻花，驟然開落。所以月下賞海棠，秉燭夜遊成為宋朝流行的海棠花賞。

只是很少人在風雨中看海棠。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那是李清照的暮春海棠，一夜春雨，萬葉齊發，也催落了盛花時節的海棠，大有海棠落花流水青春不再的悲哀。也預示家庭女子的命運，最終綠葉成蔭子滿枝，最華麗的青春時段讓位於男子以及家庭。

但是陳與義的春雨海棠，則是另一種感官，那是初開的海棠不畏風雨，立在春寒之中，俏麗而堅強。

“二月巴陵日日風，春寒未了怯園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

［宋］ 陳與義《春寒》

1127年，北宋因為金兵攻入汴京（開封），擄走宋徽宗宋欽宗而告滅亡。37歲的陳與義正貶官在河南陳留郡做地方酒稅官。陳留與開封太近，不得已他一邊向南逃難，一方面和朋友保持聯絡，看朝廷遷徙到哪裡。

實際這是那個時段所有愛國者逃難者的自發行為，包括李清照，都想辦法跟著朝廷走。那是方向。但是陳與義和李清照不同的是，他是杜甫一樣的愛國官員，他的跟隨更帶著強烈報國的意願，逆行去找到朝廷，去效力。

他經過襄陽，轉道湖南，已經是第二年的二月仲春。湖南嶽陽古稱巴陵，春雨連綿，春寒甚重。在這戰爭沒有席捲的地方，陳與義借住在朋友的一個小園裡，名字叫“竇園”，開玩笑說自己就是這裡的園公。實際這是亂世燕子巣，他也不知道會住多久。因為他的目標還是要找到朝廷。

這裡卻有非常接地氣的海棠花，在料峭春雨中開放。陳與義當然知道海棠是名花國豔，但是在這亂世的一隅寂靜和寒冷裡，他還是驚訝於海棠花的綻放。遇風不落，遇雨不凋。他如何不感慨。

這裡二月日日疾風，連綿春雨，凍得連人都受不了，但這海棠無懼這連天風雨，依然一種胭脂紅豔，站在這春寒春雨裡。海棠是仲春正春之花，春氣勃然，是仲春的象徵。是花要開，要開給春天，所以不畏風雨。陳與義當然感慨，那紅色的海棠也是他的愛國的心情吧。花都如此，他就更該義無反顧，克服眼前的困難，去回報國家。

這是陳與義的亂世丹心和海棠同在。

“巴陵二月客添衣，草草杯觴恨醉遲。

燕子不禁連夜雨，海棠猶待老夫詩。

天翻地覆傷春色，齒豁頭童祝聖時。

白竹籬前湖海闊，茫茫身世兩堪悲。”

宋朝陳與義《雨中對酒庭下海棠經雨不謝》

這首詩可以做上首海棠的註解。寫出了他的身世以及到此地的背景。從富庶平和的生活，到一夜之間，翻天覆地，國家滅亡，這短短不到一年，他從河南逃難，拖家帶口來到此地。又是春雨春寒之時，燕子都怕這春天的冷雨，何況漂泊中的他和家人，但是這海棠帶給了他心理的安慰和篤定。

這是春天，雖然國家覆滅，但是陳與義是通讀歷史的人，相信一定會有轉機，這隻當是國家的倒春寒吧。只是自己一年來憂患風塵，明顯蒼老。我渴望這春寒早點過去，我期待能夠重新太平歌頌聖德。只是在這過程當中，所有的訊息都不明朗，自己如同風雨中的海棠，只是耗盡心力地挺立在春寒裡呀！

“

海棠脈脈要詩催，日暮紫綿無數開。

欲識此花奇絕處，明朝有雨試重來。

”宋朝陳與義《竇園醉中前後五絕句》

這是憂患和亂世中的安慰。他愛上了風雨中的海棠花。春天的風雨未必都是和緩的，尤其是湖南多山水，風雨無常。陳與義雖然不是唯一看到風雨海棠的人，但是他是最願意寫雨中海棠的詩人。他不是那種輕薄的審美，而是驚訝復又理解而後共情。誰都喜歡海棠嬌豔，細雨潤花，但陳與義看到的海棠，風是狂風，雨是寒雨，他焉能不愛不醉。

海棠花連綿一片，在黃昏裡紅紅紫紫，富麗婀娜，但這都不是它們最美的時候，你們看過雨中的海棠嗎？那才是她最蓬勃最堅韌最美麗的樣子。我希望你們和我一樣冒著春寒來看它們，看他們給人帶來的那種啟示，那種熱烈。

“世故驅人殊未央，聊從地主借繩床。

春風浩浩吹遊子，暮雨霏霏溼海棠。

去國衣冠無態度，隔簾花葉有輝光。

使君禮數能寬否，酒味撩人我欲狂。“

宋朝陳與義《陪粹翁舉酒於君子亭下海棠方開》

這世上的變化不斷地驅趕著人們，無窮無盡，讓人不能停歇。這二月的春風吹動遊子的腳步，讓人漂泊和迷離。但是開在雨裡的海棠給人一種鎮定。它不躲避風雨，只是盡力開放。

我自從逃難到此，哪裡能夠有從容的態度整理衣冠，但是我在海棠花上，看到的是它的堅定隱忍和從容，風也要開，雨也要開。我慚愧不如。

主人啊，今天能否讓我不拘泥世上的禮數，讓我為這雨中的海棠醉一場！

實際陳與義在湖南巴陵的時候並不長，因為他早得到訊息，新朝廷在南京應天府，而且主戰，對抗金兵，打算收復失地。他歸心似箭，心中有一樹鮮豔的海棠花。只是從湖南到紹興，他還需要時間安排。

這之後，陳與義繞道廣東，福建，在亂世裡艱難逆行，避開戰火，邊逃難邊積累盤纏，經過四年，終於走到了南宋首都紹興。有人說，要花這麼長時間嗎？這個就不是和平年水陸通衢可以比，戰亂動盪期間，交通破壞，經濟停頓，杜甫為了回鄉準備數年，仍舊滯留船上，最後客死。

但是陳與義最後到了南宋首都，官至副宰相級別，用他的餘生全力在職位上拯救國家。只是南宋後來的政策以偏安為主，陳與義死於四十九歲。有人認為他是被南宋的不思進取給氣死的。

一樹盛年海棠，風雨之後，一樹花謝。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