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熊孩子！

初夏的早晨，太陽緩緩升起。

它穿過濃密的楊樹林，掠過田野裡密密麻麻的麥芒，悄悄地爬過牆頭，從窗前的一棵綴滿小花的石榴樹的縫隙裡穿過，照在一盤鋪滿紅花大被的床上，照在熊大海漏出的半個屁股蛋子上。

天氣不涼不熱，正是適合睡懶覺的好季節。熊大海側身躺著，張著小嘴，嘴角流著哈喇子，睡得正香。

他正在做著一個夢，夢見他和劉花花走在放學的路上，一會兒劉花花突然往前跑，他就一直追，可是怎麼追都追不上她，怎麼使勁也使不上勁，他急得大哭起來。

幾隻麻雀跳上窗臺，嘰嘰喳喳地在熊大海耳邊吵鬧著。熊大海慢慢地睜開眼睛，他醒了。

寮匠營，是熊大海所在的村子的名稱，他們祖上好幾代人都住在這裡。這真是個奇怪的名字，寮匠，就是過去修補鐵器的工匠，而營呢？就是明清時候駐紮軍隊的營地。寮匠營，顧名思義就是明清時期，一群專門為軍隊修補鐵器的工匠曾經駐紮在這裡。對熊大海來說，這些都似懂非懂，唯一的好處是比同齡的孩子多認識了一個“寮”字。

這個時候的寮匠營，正是下地幹活的好時候。大部分的青壯年勞力，都會趁著早上涼快，日頭還沒那麼毒辣，五六點就起床，到田野裡把一天的活都幹完，然後再回家吃飯。

熊大海一骨碌爬起來，他沒有穿衣服，就晃到了院子裡。爸爸媽媽早就去下地幹活了，家裡也沒有食物，即使有，大海也顧不上吃。他要拿著彈弓去槐樹林打鳥去。

他上身穿了一件汗衫，下身光著小屁股，快速地走出家門。

大街上，只有幾個老頭兒蹲在牆角，抽著旱菸袋，侃著大山。看見熊大海出來，就大聲吆喝著：

“你這個熊孩子，光這個腚也不嫌害臊！”

“熊孩子，這麼早去幹嘛去？”

“熊孩子，過來我問問你，你爹你娘幹嘛去了？”

——-

熊大海沒空搭理這些大人。他一邊拿著彈弓瞄著準，一邊蹦蹦跳跳地往樹林走去。

在村子的最前頭，有一片茂盛的槐樹林。這片槐樹林據說從熊大海爺爺輩就有了。很多槐樹非常粗大，比熊大海的小腰粗好幾倍，樹幹斑駁蒼勁，做著各種姿態，直上雲霄，挑起鬱鬱蔥蔥的樹冠。很多樹杈上都坐落著幾個大大的鳥窩。

陽光透過樹枝的縫隙照射在泥地上，上百棵槐樹比肩而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氧吧，這也是寮匠營所有村民的避暑勝地，也是孩子們的遊戲天堂。

熊大海走進樹林，撿了一把小石頭，拿著彈弓開始向那些嘰嘰喳喳的麻雀們開戰。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一棵樹底下，包上小石子，用力拉開彈弓，一隻眼睛閉上，一隻眼睛瞄準正在樹杈上蹦蹦跳跳的麻雀，然後快速發射。“啪”的一聲，小石子沒有打中，卻打在樹枝上，麻雀們嚇得一鬨而散，樹上飄落下幾片羽毛和一坨鳥糞。

在過去，麻雀被定性為“四害”之一，其危害性和蒼蠅、蚊子、蟑螂是一樣的。每到農民收穫季節，它們密密麻麻、成群結隊地飛向田野，掠食珍貴的糧食。所以，消滅麻雀，也是當時所有農民重要的一項生產保障任務。很多人透過各種手段去捕捉麻雀，抓住後，放在火中，燒著吃，麻雀肉筋道有嚼勁，味道特別香。

連續幾彈弓，都沒有打中麻雀。熊大海沒有灰心，因為他明白，自己力量太小，打不中也是正常的，他享受的是這個快樂的過程。

樹林遠處，偶爾幾個揹著柴火、推著獨輪車的大人走過。

熊大海突然發現幾十米遠的樹底下也有兩個小孩在打鳥，仔細一看，是劉花花和她的哥哥劉果果。

“你們快點過來！一起玩！” 熊大海高興地招呼他們。

劉花花和劉果果頁也看到了熊大海。劉果果趕緊跑過來，劉花花卻捂著臉不肯過來。

劉果果和熊大海互相交流了一些打鳥經驗，就你一彈弓，我一彈弓地開始繼續玩著。

一陣涼風吹過，熊大海感覺下身有點冷，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穿褲子，怪不得人家劉花花不過來呢！熊大海有點後悔，要是穿著褲子，劉花花就會過來和他們一起玩，這樣他就可以賣弄自己百步穿楊的打鳥絕技了。

“你這個熊孩子！”

一聲炸雷般的喊叫！ 在這個空曠的槐樹林中顯得特別巨大，喊完之後，還帶著迴音。

熊大海和劉果果嚇得一陣哆嗦。

十幾米處的樹底下站著一個巨人，差不多有兩米高。他單手叉著腰，扛著一隻獵槍，獵槍上掛著一隻土黃色的野兔。

他威風凜凜地盯著他們。

熊大海卻樂了。原來這個巨人是村裡的“大個牛”。“大個牛”姓牛，因為長得個子特別高，所以都叫他“大個牛”。

十里八村沒有不認識他的，每次在鄉里大集上，在螞蟻般的擁擠人群中，遠遠地就能看見他，估計整個縣城也沒有這麼高個子的人。

據說“大個牛”十八歲的時候，縣體校的老師想特招他打籃球，可是因為他雖然長得高，可是反應能力卻實在太差而作罷。

在那個年代的農村，個子高除了能換個燈泡不用梯子，卻沒有半點優勢，娶媳婦都成問題。沒有哪戶人家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這麼高的巨人。

“大個牛”雖然平時沉默寡言，但是一旦和這些小孩子們在一起，自己就變得像個小孩子一樣。熊大海知道他平時愛和他們開玩笑，所以一點都不怕他。

“大個牛，你嚇唬我們幹什麼？”

“你這個熊孩子，大清早的在這裡打什麼鳥？” “大個牛”走近他們。

兩個孩子站在“大個牛”的腳下，需要使勁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你個熊大人，管得著嗎？你怎麼打野兔呢！” 熊大海叉著小腰說。

“大個牛”噗嗤一聲樂了。

“你看你個熊孩子，連褲子都不穿，不知道害臊！看看人家劉果果。”

熊大海看了一眼劉果果，劉果果倒是穿著藍灰色褲子，可是屁股上一個大洞，白白的屁股肉隨著他的走動一藏一漏的。

“我們是孩子，你回家問問你娘，你小時候都穿褲子啊？”

“大個牛”笑嘻嘻地放下獵槍，野兔隨著也放在了泥地上。它的脖子中了槍，鮮血哩哩啦啦地流著。

“熊孩子，你過來咱們做個遊戲好不好？” “大個牛”狡黠地轉動著眼珠子說。

“什麼遊戲？你能有什麼好遊戲？”

“如果你贏了，我給你糖吃。” “大個牛”從兜裡掏出一顆黃色的“高粱飴”。這是熊大海最喜歡吃的糖了。

“我也要參加。”劉果果跳著說。

“一邊兒去，只能熊孩子參加。” “大個牛”拒絕著劉果果。劉果果悻悻地走到旁邊，看著“大個牛”，同時他有點羨慕熊大海有機會得到糖吃。

“快說什麼遊戲？” 熊大海催促著。

“你坐在地上，我拿著你的兩條腿，你肯定尿不出尿來。” “大個牛”一本正經的說，“你如果尿出來，這顆糖就歸你了。”

“這太簡單了！” 熊大海說，他以為是什麼高難度的遊戲呢！對自己來說，尿個尿還不是張腿就來的事？

熊大海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小屁股激起一陣塵土。

“我也能！” 劉果果說著，就要脫褲子。

“你能就一個一個來，著什麼急啊！” “大個牛”說。

他蹲下高大的身子，兩隻大手抓住熊大海的腳脖子，笑嘻嘻地說：“尿啊！有本事你尿啊！”

熊大海吸了一口氣，小肚子蠕動了幾下，胯下一使勁，一泡米黃色的尿液帶著熱氣緩緩流出，在泥土上慢慢地漾開，形成了一個大大的扇形。

“看，怎麼樣啊！” 熊大海得意地說，“趕緊把糖拿來！”

“大個牛”狡猾地笑著，等熊大海尿完最後一滴，他抓著他的腳脖子，突然往前使勁一拉，熊大海的兩個屁股蛋子上立刻沾滿了尿泥！

熊大海立刻明白了，他中了“大個牛”的陰謀詭計。

熊大海一邊爬起來，一邊嗷嗷大哭。

劉果果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笑得咯咯響。

“你個大個牛，竟敢耍我！” 熊大海拿起彈弓，包上石子，就要瞄準“大個牛”。

可是“大個牛”早已拿起自己的獵槍和野兔，飛也似地跑了。

彈弓裡的石頭髮射出去，根本追不上“大個牛”。

“你個熊大人！說話算話，我贏了，好歹把糖給我留下啊！” 熊大海對著“大個牛”的背影大喊。

“大個牛”哈哈大笑著回了頭說：“這麼好的糖，怎麼捨得給你這個熊孩子，晚上過來吃兔子肉吧！”

熊大海一邊擦著屁股上的尿泥，一邊看著笑得前仰後合的劉果果說：“晚上叫上劉花花，叫上所有的小夥伴，一起去吃兔子肉！他要是關著門，我們爬牆過去！”

幾隻麻雀在樹枝上蹦來蹦去，歡喜地看著樹下狼狽的熊大海，好像在說：“你這個熊孩子，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