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神話》：為什麼成本思維成了壓死諸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著名經濟學家弗裡德曼最出名的口頭禪是，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生活的世界具有稀缺性，優質資源並不是應有盡有，可以無限供給。

如果想要得到某樣東西、某種能力，就必須付出代價。這在經濟學上被稱為成本思維。

《淮南子》記載：后羿從王母處得來不死藥，卻被妻子嫦娥偷走。吃下不死藥的嫦娥，得以飛昇，從此獨居在廣寒宮裡。

永生不死的代價，是永恆的孤寂。嫦娥犧牲了下半生的幸福，換來的是不老、不死、不快樂的永生。

古往今來，舍與得的代價思維在神話故事中比比皆是。神仙也好，凡人也罷，要獲得希冀的神力、寶物，就必須付出等價，甚至是更為高昂的代價，這是亙古不變的鐵律。

在北歐神話中，“代價”是至關重要的核心思想，既不存在天上掉餡餅的神奇際遇，更不存在唾手可得的成功，擺在諸神面前的，是一道道艱難的選擇。

沒有什麼十全十美的選擇，有的只是等價交換，乃至不對等的交換。

很可惜，北歐諸神在交換中付出的代價，遠比他們得到的更多。

01 眾神之王奧丁為什麼獨眼？

在北歐神話中，初代阿薩神王奧丁是最高的神，不僅是眾神之王、阿斯加德之主，更因為諸神皆出於他，而被尊為“諸神之父”。

然而，作為神王的奧丁，卻是殘缺的。在北歐神話題材的影視作品、文學小說中，奧丁始終都是獨眼的形象。

粗神布利和女巨人貝斯特拉一共生下三個兒子，長子奧丁，象徵宇宙間無所不在的精神。成為阿薩神王之後，奧丁和妻子弗麗嘉常常坐在希利德斯凱夫拉寶座上，眺望天上地下的一切情形。

奧丁相貌大約在五十歲左右，身材高大魁梧，時常穿著灰色衣服，戴一頂青色大風帽，身披青底、灰色斑紋的大氅。奧丁經常到人間巡視，每逢戰事，他就帶上鷹盔出行，倘若是和平年月，他會打扮得和尋常人類一樣，戴上闊邊的帽子，遮住他缺失的一隻眼睛。

作為全知全能的至高神，奧丁洞悉世間的一切事物。但這通天曉地的本事，卻不是奧丁與生俱來的，而是他用一隻眼睛與密米爾換來的。

奧丁曾經造了一棵巨大的梣樹，名為伊格德拉西爾。這棵貫穿全世界的梣樹，是宇宙之樹、時間之樹、生命之樹，承載著宇宙萬物的興衰演化。支撐生命樹的，是三支無窮延伸、遼遠的大根——分別著根於諸神所居的阿斯加德、霧與黑暗之國尼福爾海姆，以及巨人之家尤騰海姆。

生長在巨人之家尤騰海姆的生命樹根底下，藏著一眼泉水，名為密密爾泉。在泉水的深處，未來之事映得分明，所以密密爾泉又被稱為“智慧之泉”。但凡喝過這眼泉水，都能夠獲得智慧，洞悉往來之事。

為了獲得智慧，奧丁找到守泉人密米爾，討口泉水喝。但密米爾深知泉水的價值，即便是貴為諸神之王的奧丁，也不能輕易獲得智慧。於是，密米爾提出要求——以奧丁的一隻眼睛作為代價。

奧丁毫不猶豫挖下眼睛，交給密米爾，換來一口智慧之泉。密米爾隨手將奧丁之眼沉入泉水深處。為了紀念，奧丁還折取罩在智慧之泉上的生命樹的一枝，做成從不離身的無敵之矛。

喝下泉水的奧丁，得知了過去與未來，看見了諸神無法逃避的悲慘命運——諸神的黃昏將到來，屆時天地毀滅、諸神死亡。

以犧牲自我的部分利益，換取集體更大的價值，這在奧丁看來是非常划算的。

所以，他願意用一隻眼睛作為代價換取智慧，以倒吊在生命樹上九天九夜的代價習得文字。

但，奧丁的犧牲值得嗎？從北歐神話的整體脈絡來看，答案是肯定的。

剜眼、倒吊給奧丁帶來的身體痛楚確實很大，但是掌握智慧和文字的力量，讓他從創世之初一派祥和的繁榮圖景中驟然清醒，開始思考如何才能避免諸神黃昏的到來，避免世界覆滅。

代價思維，是普世的、自然的思維方式。

在受自然環境深刻影響的北歐地區，代價思維根深蒂固。長期與環境堅持不懈的鬥爭，讓北歐先民明白，沒有什麼事情不需要代價，

如果眼下沒有付出代價，就輕易地獲得某種東西，那麼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必將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02 獨臂戰神提爾為什麼不值得推崇？

在神話體系中，除了諸神之王以外，最重要的一位神祗當屬戰神。在生產力落後、生活物資並不豐裕的古代，透過戰爭的方式掠奪資源、人口以壯大族群的行為不可避免，因此古代崇拜戰神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各大神話體系對戰神形象的描繪，各具特色：希臘神話裡的戰神阿瑞斯，嗜殺、暴戾卻長相俊美，是力量與權力的象徵；埃及神話裡的戰神賽特，長著豺頭人身，掌握強大的神秘力量，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邪惡之神；羅馬神話裡的戰神瑪爾斯，驍勇善戰，是羅馬的守護神。

與這幾位戰神相比，北歐神話裡的戰神提爾，顯然有些另類——提爾是個身有殘缺的神，他只有一隻手臂。

在好戰的北歐先民眼中，戰神提爾是勇敢的象徵，是僅次於奧丁的至尊之神，也是阿斯加德的十二位正神之一。但在冥冥之中，提爾和父親奧丁的命運，出奇地相似。

生來健全的兩位神祗，竟然不約而同地以身體的某個部分作交換，以達成目的。不同的是，提爾付出的代價，遠比奧丁要慘烈得多，因為這個代價幾乎讓他付出了生命。

火與邪惡之神洛基，在尤騰海姆與女巨人安吉布達結為夫妻，生下三個流淌著妖魔血脈的孩子：芬里爾狼、死亡女神海拉、海蛇尤蒙剛德。

坐在寶座上的奧丁，看到了洛基的三個妖魔孩子，深知其中利害關係，立刻趕到尤騰海姆，將海拉打入霧與黑暗之國尼福爾海姆深處，命她為冥世主宰，統管死亡的世界；將海蛇尤蒙剛德摔入海中，但這妖異的魔物越長越大，居然將大地盤繞起來，自齧其尾。

只有芬里爾狼倖免於難。奧丁將它帶到天上，希望馴為己用。可是，阿斯加德諸神都很畏懼這頭兇狼，只有戰神提爾無所畏懼，主動餵食芬里爾狼。

兇狼食量大，成長速度也快，野性日漸強烈。為了避免流血事件發生，諸神想方設法將芬里爾狼捆起來，以絕後患。

最初諸神造出一條堅固的鐵鏈，哄騙芬里爾狼比試力氣，毫無察覺的芬里爾狼欣然應允。諸神用力將它捆緊，但芬里爾狼輕鬆掙脫了。

諸神一邊假模假式地稱讚芬里爾狼力大無窮，一邊又抓緊時間造出第二條更堅固的鐵鏈，可同樣無法將芬里爾狼捆住。

於是，諸神派斯基尼爾到地下去，找精通打造神器的侏儒們幫忙，侏儒用貓的腳步聲、熊的偵伺、魚的氣息、鳥的唾液等稀奇古怪的東西，造出一條無比堅固、越扯越緊的細繩。

諸神想哄騙芬里爾狼乖乖受縛，但已有所察覺的芬里爾狼提出，只有諸神中的一位將手放進它的嘴裡，才同意配合。

沒有一位神甘願以身飼虎，唯獨戰神提爾挺身而出，將右手伸進芬里爾狼的口中做抵押。

諸神得償所願，芬里爾狼被縛，綁在蘭格維島的山石上無法脫身。主動做質的戰神提爾卻永遠失去了他的右手，成為獨臂。

代價，是北歐神話的核心世界觀之一。不管是神，還是流淌著邪惡之氣的妖魔，又或者是普通人，都在為自己做出的選擇承擔相應代價。

為了束縛兇狼，維護阿斯加德的和平，戰神提爾付出的代價，僅僅是一隻手嗎？並非如此！

在阿斯加德，芬里爾狼唯一信任的，應該是戰神提爾。畢竟，只有這位神不畏懼它的妖魔身份，敢於主動接近它。

芬里爾狼提出的條件，看似是要提爾以手為質，實際上是將對提爾的信任、感情作為籌碼。很不幸，芬里爾狼失望了，提爾辜負了這份信任。

直到諸神的黃昏降臨，芬里爾狼才得以掙脫束縛，跑到阿斯加德報仇，在惡念的驅使下，芬里爾狼用血盆大口吞下重傷的奧丁，毀滅了諸神的精神寄託。而同在戰場上的提爾，僅靠獨臂與惡犬加姆纏鬥，最終傷重而死。

作為邪神洛基的孩子，芬里爾狼或許本性是兇惡的，但戰神提爾的背叛在某種程度上更進一步激發了這種惡的力量，最終讓芬里爾狼坐實了惡名，成為洛基毀滅世界的幫兇。

03 德不配位，必有餘殃

世上哪有什麼天降橫財之說，更沒有什麼平白無故獲得的饋贈，凡事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在成年人的世界裡，第一條原則就是做出選擇、承擔起代價。

常年與風雪鬥爭的北歐先民，更早地認識到現實的殘酷：不時震顫的大地、從地下噴湧而出的熾熱岩漿、不斷翻騰的海洋，想要在自然的夾縫中勉強求得生存，需要付出的代價可想而知。北歐先民創造的神話裡，深深烙下代價思維的印記。

和其他神話裡的神不同，北歐諸神並不總是偉光正的，他們雖然是世界遊戲規則的制定者，同時也總在主動或被動地打破規則。

諸神代表“光明”、“善”，卻容許火與邪惡之神洛基雜居在諸神之中，代諸神出面，做那些並不光彩的事情，而所有的惡果、罵名，卻都落在洛基的頭上。

諸神要保護新世界、建造城堡抵禦巨人，依靠自己的力量無法達成，一個陌生的建築師主動找上門，表示願意發揮所長幫助諸神，條件是以日月及美神芙蕾雅作為報酬。

起初諸神並不甘願，但一想到不借助對方的本事，城堡或許永遠也無法建成，諸神只得答應下來。同時，又提出兩個極為苛刻的條件：必須在冬季前完工；除了建築師與他的馬匹外，不能再有其他人幫忙。

建築師欣然同意，夜以繼日趕工，眼看城堡就要完成。諸神不甘心交出芙蕾雅，就讓洛基去搞破壞。詭計多端的洛基化作母馬，讓建築師的公馬無心工作。最終建築師無法按時完工，諸神在破壞規則的前提下，保住了芙蕾雅，不費吹灰之力獲得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城堡。

建築師怒斥諸神不守信，幾乎就要動起手來，雷神托爾及時趕到，打死建築師，保住了阿斯加德的和平。

但是，在阿斯加德，流血是不被允許的。雷神托爾的行為，顯然已經打破了這條規則。更令諸神恐慌的，是為得到這座城堡而付出的代價。他們仰仗洛基的詐術、托爾的強力，賭上阿斯加德的榮譽，才換來抵抗惡勢力的城堡。這同樣是違背善、違背規則精神的行為。

一切事物都有其價值所在，同樣也有相應的代價。在北歐神話裡，不管是代表善力量的諸神，還是湧動著邪惡因子的霜巨人，又或者是那些常年在地下穿梭的侏儒，都必須遵循新世界運轉的規則，在規則之下行事。

然而，北歐神話的悲劇性在於，諸神本身是軟弱而無力的，他們必須藉助外力，甚至是犧牲原則、打破規則，才能獲得想要的東西。

可弔詭的是，當諸神試圖在合理化規則的前提下，走捷徑，不付出或者付出極少的代價，以換取本不應屬於自己的東西時，就已經主動打破了新世界的平衡，不可避免地走向諸神的黃昏。

無代價，不獲得。北歐諸神，成也代價，敗也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