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數點滿地秋

/魯北明月

秋天說來就來了。

一場秋雨酣暢地洗刷酷夏的餘威後，天便藍藍地高遠起來，雲白如絮。綠色們都在忙著最後的成熟，螞蚱拖著肥重，仍然跳來跳去，把秋天跳得五彩斑斕。蟈蟈或是金鈴子在雜色裡鳴唱，會一直唱到月如霜降，人比黃花。

楓在秋風裡醉成胭紅一片，杜牧的車停了下來。把紅葉比作二月的春花，是惜秋還是戀春？銀杏滿樹明黃，有一種質樸且純淨的張揚。想念一叢菊花，永遠安靜在西晉的籬杖邊上，踽踽在這世俗的邊界。在西風和白露的季節，寂寞而優雅的開出三五朵金黃。

身處城市半空的水泥砌塊，其實無緣一株菊花。蟹肥、酒熱、宴酣，伴一首搔首弄姿的《菊花臺》，觥籌交錯，無人能吟“寧可枝頭抱香老，不隨黃葉舞秋風”。

無菊，便無陶淵明。

燈色黃昏，烹一壺陳年普洱，舉杯邀誰？

那個落第的黃巢嗎？“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固然豪氣干雲，只是慾望直露，不是菊花的自信和從容。

或許李商隱，“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妥帖而柔美，但“願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是菊的理想嗎？

石湖居士范成大呢？“世情兒女無高韻、只看重陽一日花”是否又是在譏諷當今的世相呢？

元稹隱約有些意思，“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有見菊而思陶意，可惜下句“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隱隱有焦灼失態。

也罷。世無陶彭澤，舉杯對鄱陽。

窗外的城市有七彩霓虹，有聲樂喧譁，有蟲唧唧嚯嚯。菊花其實一直都在，在每一個涼風乍起的季節，在浮世與彼岸之間，如一隻小小的火炬，光焰三五朵，卓爾所以鮮明。

琥珀色的茶湯漸淡，由溫至涼，最後一縷水汽如晨霧般嫋嫋散盡。

有誰能完成這穿越？

有誰身羈紅塵，但心在彼岸呢？

黃仲則終於“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結論是“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充滿著失意的感慨與自嘲，那麼最後的“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其實只是貌似豁達罷了。

發現環境並認清自己是件極其令人沮喪的事情，更多時候，無意識、有選擇地拒絕發現或者將標準模糊是一種極其實用的存在主義哲學。當所有的看客全部身著皇帝新衣的時候，世界顯得和諧並足夠真實。

菊看見了。儘管你已看不見那金色的黃。

就像詩中描述：你見，或者不見。我就在那裡，不喜不悲。

在失卻標準的季節，秋色執意設計人世冷暖的分界。在沒有信仰的城市，黃花是優雅而遙遠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