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嘆與天下快人之約，你敢來應戰嗎？

【小謝重讀金本水滸傳讀書筆記3】

昨晚燈下讀水滸，看金聖嘆批到：燈下讀水滸。心中忽然酸酸的。

三百多年前，他也曾在燈下讀水滸，如今我讀時，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樂，卻不知百年前，他獨自一人在燈下，拍手畫圈也好，泫然欲泣也罷，滿肚子的話不知該給誰說，今日我有他，他有我，可當時他有誰呢？

從前看青面獸北京

鬥武

，只覺得閒閒一筆，翻過去便不以為意。

直到看到金聖嘆批評，方覺此一回何其玄妙，何其精彩。

難怪金聖嘆不住喟嘆：

嗚呼！天下之樂，第一莫若讀書；讀書之樂，第一莫若讀《水滸》，即又何忍不公諸天下後世之酒邊燈下之快人恨人也！

酒邊之人何在？燈下之人，這世上難道僅有我了嗎？

這一回藏著金聖嘆與後世之人的一個賭約。

青面獸楊志與急先鋒索超鬥武一段，施耐庵有非常詳細的一段描寫。

寫了兩人的衣著服色，兵器坐騎，五彩間錯，令人眼花繚亂。

頭戴一頂熟鋼獅子盔，【夾批： 黑盔。】腦袋鬥後來一顆紅纓；【夾批：紅纓。】身披一副鐵葉攢成鎧甲；【夾批： 鐵甲。】腰繫一條金獸面束帶，【夾批：金帶。】前後兩面青銅護心鏡；【夾批： 前後鏡。】上籠著一領緋紅團花袍，【夾批：紅袍。】上面垂兩條綠絨縷領帶；【夾批： 綠帶。】下穿一支斜皮氣跨靴；【夾批：斜皮靴。】左帶一張弓，右懸一壺箭；手裡橫著一柄金蘸斧，【夾批： 金蘸斧。】坐下李都監那匹慣戰能徵雪白馬。【夾批：白馬。O好索超。】右邊陣內門旗下，看看分開鸞鈴響處，楊志提手中槍出馬直至陣前，【夾批： 楊志槍馬一句出。】勒住馬，橫著槍在手，【夾批：馬、槍。】果是勇猛！但是：頭戴一頂鋪霜耀日鑌鐵盔，【夾批： 白盔。】上撒著一把青纓；【夾批：

青纓

。】身穿一副鉤嵌梅花榆葉甲，【夾批： 銅甲。】系一條紅絨打就勒甲絛，【夾批：紅絛。】前後獸面掩心；【夾批： 前後獸面。】上籠著一領白羅生色花袍，【夾批：白袍。】垂著條紫絨飛帶；【夾批： 紫帶。】腳登一支黃皮襯底靴；【夾批：黃皮靴。】一張皮靶弓，數根鑿子箭；手中挺著渾鐵點鋼槍，【夾批： 渾鐵槍。】騎的是梁中書那匹火塊赤千里嘶風馬。【夾批：紅馬。O好楊志。】

於是金聖嘆便立下一個約：

快友相聚，賭記水滸，孰不成誦，然終以略涉之故，有負良史苦心，實惟不少。今願與天下快人約，如遇豆棚茗椀，提及水滸之次，便當以楊、索如何結束為題，以差漏一色為罰一籌，則庶乎可以冥謝耐庵也。

施耐庵有金聖嘆這樣的讀者，只怕要熱淚盈眶。金聖嘆將水滸複述都不算什麼，他竟覺得只是複述故事只是初級階段，這辜負作者的苦心。

所以他設下的這個約定，考察的是讀書的細節。

這個賭約就是：

楊志索超穿的什麼衣服，又都是什麼顏色？要是漏了一個顏色，就罰一籌！差不多就到幽冥去給施耐庵謝罪去！

從前我總說自己愛看水滸，倘若豆棚茗椀遇到金聖嘆，他問我楊志索超如何結束，我當真要以

死

謝施耐庵了。

這世上有作者就有讀者，但能有金聖嘆這樣的讀者，施耐庵何幸？水滸傳何幸？

昨晚我合上書，關燈躺在床上，想著楊志索超的結束，反覆記誦，只覺得自己若是不記住，簡直是辜負金聖嘆了。

今早起來，便有心要畫影圖形，讓自己永遠記住。

我算得上這世上的快人嗎？若算得上，又怎麼能辜負金聖嘆這一約呢？

賭完後我張皇失措，如今肯赴約的人有幾個？便是肯赴約，卻又與誰約？

立約之人已不再，縱是答對答錯又有誰能在乎？

金公，金公，後世人將水滸不當一回事，我當同你一哭。

————-小謝重讀金本水滸讀書筆記3————-

文：祁門小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