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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往事」布和朝魯——我和這塊石頭的故事

2021-12-26由 用三隻眼看世界 發表于 林業

蒙椴怎麼讀

布和朝魯

——我和這塊石頭的故事

作者:賈幼陵

他(布和朝魯)就是一塊石頭,一直默不作聲,逆來順受,一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但他是我大哥,他一生的遭遇也是我離開草原後長久的痛。

「知青往事」布和朝魯——我和這塊石頭的故事

賈幼陵和他的牧民大哥布和朝魯(左)的唯一合影

1967年12月底,也就是到草原一個月後,我被分配到貧困牧民沾布拉家放羊。沾布拉阿爸一家是前幾年從科爾沁奈曼旗遷來的,阿爸原來在半農半牧區,漢話說得很好,人也顯得憨厚但又透露出一絲精明。妻子德理阿嘎一句漢話也不會說,但對我熱情周到。大兒子達巴10歲了,細脖子上頂了個大腦袋,一看就是營養虧欠,先天發育不良。

蒙古包坐落在沙窩子裡,4點太陽就落了,餘暉中羊群已經開始回家。望著樑上來回趕羊的一個漢子,沾布拉說:“那是我兄弟布和朝魯,硬石頭的意思,他還要飲馬,你餓了一天了,咱們先吃肉!”圍繞著滿滿的一大鍋手扒肉,全家開吃。我因為從小牙不好,到牧區這一個月吃肉吃得牙痛,所以細嚼慢嚥,好不辛苦。

突然,坐在我邊上的達巴看了我一眼,把我扔在爐子邊上的羊肋骨撿了起來,高高地舉給他爸爸看,我驚呆了,聽著沾布拉大聲地呵斥著孩子,看著助骨上殘留著的肉絲,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滿臉發燒,無地自容。這家家教好,珍惜來之不易的能夠吃飽肚子的生活!

「知青往事」布和朝魯——我和這塊石頭的故事

我插包生活的牧民家沾布拉一家人

布和朝魯回來時天已經全黑了,大嫂遞給他一碗熱茶,他擠著我坐下,正好解了我的尷尬。他比沾布拉小很多,個子也高,古銅色長臉堆著笑容。沾布拉對我說:“明天你就跟著我兄弟放羊吧!布和朝魯雖然笨,但放羊是把好手!”從此,我就和布和朝魯搭了夥,我在牧區時先後有5個冬天和他一起放羊,他成了我在牧區最親的兄弟。

沾布拉一臉的絡腮鬍子,但臉很白淨,人也很文靜,從未見過他跟人爭吵、發火,即便他進了大隊臨時班子,也與世無爭。他是一個多面手,放牧、打獵、莊稼活、木匠活都拿得起來,在隊裡頗有一個好名聲。但是,自從他兄弟從老家來投奔他,人們逐漸發覺他變了,很少看見他放羊了,布和朝魯成為他家唯一的全勞動力,而我的出現,更加劇了這種變化。

那年東烏珠穆沁旗遇上大雪災,我們公社地處昭、哲、錫盟的交界,自古牧民就有長途遷徙的習慣,為了到興安嶺山區避開大雪,一冬天搬20次家(不算在隊裡的搬家次數),來回跋涉400多里就像家常便飯。大隊通知生產小組,準備趕在更大的雪來臨之前出發。

沾布拉來自半農半牧區,多少還殘留著一些貓冬的習慣,對長途遷徙存有天然的畏懼,遲遲不肯動身。直至別的牧戶都搬遷了,只剩下我們一個蒙古包。猶猶豫豫、慢慢騰騰,只短短地搬了不到一半的路,就孤零零地被拋棄在沙窩子裡,大雪已經成災,只好就地過冬。

初來牧區的我,立刻領略到大自然的嚴酷、老天爺的無情。霍林河北的茫茫雪原雪深難露草尖,放羊和趕牛基本是我和布和朝魯兩個人的工作,面對著厚厚的大雪,我一籌莫展,每天腰間插上一把大木鍁騎馬去放羊,哪隻羊走不動了,就用木鍁鏟開雪,露出草來給羊吃,但傍晚歸牧時,瘦弱的羊根本跟不上羊群,寧願趴在我早上剷出來的那一小塊草地上。不得已,我又摸黑找到那隻羊,用馱回來的三張羊皮給它搭一個小棚子避寒。第二天早上去看,羊還是死在了原地。

日復一日,羊群在白毛風中掙扎著,死亡越來越多,布和朝魯用死羊壘起了半人多高的擋風圈,全家都處於一種無助的、悲觀的和盲目的氣氛中。最沉悶的就是布和朝魯了,他每天除了幹活吃飯、睡覺,幾乎沒有一句話,就像是一個機器人。

「知青往事」布和朝魯——我和這塊石頭的故事

賈幼陵與布和朝魯雪冬趕羊遠搬遊牧示意圖

在春節後的一天,乘著布和朝魯去放羊,我與沾布拉有過一次認真的談話。

“大叔,布和朝魯都36歲了,還沒有成家,這也不是事兒呀?”

“誰說不是呀,可也沒有辦法。他生下來就有毛病,手指、腳趾都多一對,硌應人吶!腦子也不行,說不全一句話,只能跟著我生活,這麼多年說不上個媳婦兒,我們也急呀!”

“無論如何,他總應該有完整的人生,總要成家立業,要想辦法呀!”

“我們兩口子是外來的,在這裡說不上話,你們知青說話可能管用。這地方姑娘十三四歲就說人家了,要找,也只能在寡婦裡試一試。”

這話我記在了心裡,似乎有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莊重感。剛剛20歲還從未有過情感經歷的我,準備去替人說媒,這注定會成為別人的笑料,我卻並不自知。

這一冬天的艱苦和磨練是難忘的,面對著高高的羊屍牆和50%的死亡率,我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努力改變這種聽天由命的被動的生產和生活方式!

沾布拉也認可了我的勞動態度,每次遠途搬家前都以他妻子身體不好為由,向隊領導班子提出由我和布和朝魯代他們家遷徙。

「知青往事」布和朝魯——我和這塊石頭的故事

賈幼陵與牧民大哥布和朝魯在冰雪寒冬趕著羊群遠搬遊牧,從東烏旗阿日斯楞圖出發,經過霍林郭勒,進入科右中旗,越過金界壕……

之後,雖然我已經成為隊裡的赤腳獸醫,但冬天卻又變成羊倌,與布和朝魯一起遊牧,搬遷到東烏旗和科右中旗之間廣袤的草原上。

在長期的共同勞動中,我發現布和朝魯並不笨,除了吃苦耐勞的本色之外,還積累了大量的勞動本能和農牧業生產技能。他的放羊本領是牧民公認的,因為他從不輕易地離開羊群,對草場的變化也非常敏感,我每天出牧時他都要再三叮囑到哪一邊去放羊,什麼地方“艾格”(冷蒿)多,什麼地方“寶託日”(早熟禾)多,這都是羊愛吃的草。

每天晚上他都能從羊群倒嚼的聲音中分辨出白天放羊的質量。他根本不是一個沉默不語的人,在那個直不起腰的小“套布格”裡,他能嘮叨半天。他嗓音低沉、緩慢,慢條斯理卻用清晰準確的蒙漢兩種語言混雜著述說,急於表現他為人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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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日斯楞圖牧羊人

1969年的冬天又是大雪,我與布和朝魯一路艱辛地搬向科右中旗的軍馬場,他帶著我單獨扎包在一個深深的山谷裡,告訴我這裡叫圖莫胡就(駱駝脖子),是當年著名的土匪頭子胡圖倫嘎藏身的土匪窩子。

這裡根本不適合放羊,山高坡陡,騎馬放羊幾乎不可能。一起來的幾戶牧民都住在山外緩坡地或河灘地,草雖然矮一些卻正是羊喜食的,而且雪也小一點兒。

布和朝魯告訴了我他的打算,原來他是想避開人的耳目,在山裡多砍些木頭修勒勒車。他畢竟不是出生在真正的牧區,因此到了山林中就變得精神煥發、躍躍欲試,每天早上一身短打扮,腰裡別了把斧子就竄到林子生去了。只苦了我,每天放羊,牽著馬都很難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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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布和朝魯說的圖莫胡就(駱駝脖子)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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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冬放羊的山比圖中的更陡峭

一天清早,羊一上了山,立馬分成了三撥:山羊上了山頂,羯子(騸過的公羊)散在山腰,懷了羔的母羊死活不往山上走,1000只改良羊散了個滿天星,我顧上顧不了下,顧前顧不了後,山裡又到處是野獸,不知會出什麼事,急得我吼聲連連,一身大汗爬上山頂,準備攔住山羊。

我剛剛攥一把雪擦了擦滿頭汗水,就看到山崖上過來一隻狼,崖下十多米就是羊群,無論我怎麼喊叫,狼和羊就是不理我,但崖上厚厚的積雪卻被狼踩塌形成了一個小雪崩,轟然而下的雪塊嚇得羊群急速往山下跑。我望著姍姍而去的根本不理會我的大青狼,恨得牙癢!從此以後,無論多累,我放羊一定要扛著我那隻7。62步騎槍。

最危險的一次經歷至今依然震動著我的心臟。由於山大坡陡,羊群不能太過分散,情急之下我爬到山頂用小石頭扔向跑得最快的山羊,發覺很管用,甩石頭竟然甩上了癮,小石頭碰翻了大一點兒的石頭,在啪啦啪啦的響聲中冒進的羊被齊刷刷地趕了回來。

我坐在山嵴上,隨意地又甩出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不料卻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引起了連鎖反應,只見小的石頭碰中的,中的碰大的,山谷中隆隆的響聲不斷,羊群立刻炸了群,被飛落下的大大小小十幾塊石頭分成了幾個小群,其中百十隻羊的一個小群被一塊飛起來的約十幾噸重的巨石嚇得擠在一堆,動也不敢動。

我目瞪口呆,腦子裡已經出現了血肉橫飛的場景,幸好這塊巨石又碰到一處更大的山崖,高高地從這些羊的頭頂飛過,從我的小套布閣旁邊一路滾下山,衝到溝底的小溪,溪水從被砸出的一個冰洞裡直衝上天,這塊石頭又接著衝過小溪,在山谷對面的山坡上停了下來。

羊群被持續迴盪著的轟鳴聲趕到了一起,我和羊群一樣仍未從驚嚇中緩過神來,只見一騎從山谷深處賓士而來,布和朝魯問清了緣由,只說了一句話: “明天我放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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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勒車

這一冬天我們倆收穫都很大,布和朝魯砍回來了能打4輛車的木頭,每輛車都用“切勒” (做馬杆稍的楠木條、蒙古莢迷)編得密密的,要不是怕有人來查他還會砍更多。似乎是為了證明他的能力,他用凍木打製了一輛車,卻只用了3樣工具:斧子、鋸和鑿子。

而我的收穫則是開闢了知識領域的新興趣:植物學。在布和朝魯的指導下,我大概認遍了山谷中所有的喬木,縱然是隆冬季節,他都能從樹型、樹皮、木質,甚至靠聞味分辨出做車轅、鎬把的“得勒特” (山黃榆),做傢俱、鋸子把的“恰爾斯” (蒙古櫟、橡樹、柞樹),做車軸、絞棍的“哈託查干“ (槭、楓),做牛鞅子的“咩勒” (靠鼻子聞出來的稠李,木質軟,不磨牛脖子)以及做輪轂的“當木” (蒙椴)等很多種。

從此我開始了植物學的學習,夏天採藥到山裡認全了這些樹木的花、果和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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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嶺五花山林秋色(老金攝影)

當布和朝魯顯示出獨立人格的時候,我感受到了他作為男人的魅力。他只是沒有文化,但也不缺少刻苦、好學和幽默。每當做出我們倆都喜歡吃的燜面,而我專鏟鍋底的鍋巴時,他就會蔫兒笑著說:“吃嘎渣爛雞巴!”眼角眉梢中卻表現出對性的渴望。

春天返回大隊之後,我打聽到隊裡沒有合適的寡婦,我想探探附近一個叫蓮壁(化名)的女孩子的口風。蓮壁與母親、哥哥一起生活,出身於當地顯赫的黃金家族,她跟我同歲,已算是大齡,但有一個女兒由她母親撫養。她很美麗,身材婀娜,性格開朗要強,僅是因為患有家族性的禿髮症,總是包著頭。

我乘著在隊部開會的機會把蓮璧約了出來,問她對布和朝魯的印象。“他就是一塊石頭!”她直來直去的評價,一下子把我噎了回去。看到我吃癟,她卻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很嚴肅地談起我對布和朝魯的直觀印象,介紹他不為人知的能力,看到我一本正經的樣子,她也開始正襟危坐,乘我詞窮時說:“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沒想到你來做媒,這不是小事,容我想想。”沒過兩天她就找到我,只說了一句話:”我自己沒有意見,跟我母親說吧!”說完調轉馬頭就離開了。

我跟布和朝魯通報她同意了,布和朝魯黑黑的臉龐變得紫紅髮亮,沉默了半天才說:“我要給她治好頭髮,我要帶她去通遼,去甘齊卡,去找最好的蒙醫 “。當我跟他商量,讓他告訴他哥哥,待上門去說時,他卻一下子蔫了,低著頭遲疑著、囁嚅著說:“得你去說,要先跟大嫂說。”頓時,我感覺到不妙。

不知怎的,我為布和朝魯說媒的事很快就傳出去了,一些知青和牧民來打聽,幾乎沒有一個看好的。知青們幫我分析其中的難點,我說:“最大的困難已經解決,蓮壁本人同意,誰也干涉不了!”同學們紛紛笑話我的書生氣,比我還大一歲的老朱甚至開玩笑說:“同意什麼呀,大概她看上你了!”我愕然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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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蓮璧母親的談話極為不順,她沒有正眼看我一眼:“讓他家裡人來說!”言外之意是:你說得著嗎!到沾布拉家時大叔不在,德瑪阿嘎喋喋不休地跟我說,家裡如何對布和朝魯好,而他見到了女人不會說話,說過多少家都不成功,虧了有我說媒等等,車軲轆話轉了好幾遍。

我提醒她要上門去提親,她支吾道: “去,要去…… 她們家難說話……”

之後,就沒之後了。半年過去,我已經成為牧民們飯後茶餘的笑料。布和朝魯更加沉默了,但是他的待遇明顯有了好轉,他穿上新袍子了,放羊也有人去換一換他了,甚至他那寶貝侄子也能在傍晚騎馬去替他一會兒。更讓我高興的是,沾布拉帶著他弟弟去兵團六師醫院,動手術把畸形的手指、腳趾都切掉了。

隨著我對牧區瞭解的加深,我知道我犯了忌諱。牧區和農村一樣,家族觀念、貧富觀念以及部落之間、牧區人和半農半牧區人之間都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我兩眼一抹黑就去闖入別人的禁區,不碰釘子才怪。我知道還有一條路,可以從他老家領回一個媳婦,但那是要花大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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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又要遠搬,除了我和布和朝魯照舊搭檔,沾布拉又向班子申請,分配來一位名叫姜萊(化名)帶著三個孩子的婦女,跟著給羊群下夜。我知道僱人這事,沾布拉下了很大決心,因為這將分走近一半的工分。

姜萊是個能幹的女人,她丈夫被錯劃成牧主,留在隊裡打零工。有了姜萊,搬家就輕鬆了很多,尤其是一路在深雪中鏟羊盤,多了一個整勞力,再也不用鏟到深夜了。只是,布和朝魯越來越沉悶了,整天無精打采的,我也理解了他的狀態。

在離開大隊200多里的科右中旗哈日努爾山坡下,我們原本孤零零的小套布閣的旁邊,隔著羊盤又多了一座蒙古包,雖然是灰不溜秋的舊氈子,但仍充滿了生氣和溫馨,那畢竟是一個四口之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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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包、套布閣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布和朝魯就不在我們的小套布閣裡睡覺了。每天早上我自己生火燒茶,該出牧了,才見到他打著飽嗝,眉開眼笑、精神抖擻地從姜萊的蒙古包裡出來。作為當時“革命青年”的我理所當然地看不慣了。

一天晚上看到他又要離開,我忍無可忍地吼了起來:“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成什麼了!”剛剛站起來的布和朝魯頹然地摔坐在地上,低著頭,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你說你給我找老婆,在哪兒呢?蓮璧在哪兒呢?”一句話把我說愣了,這是幾年來我聽到的唯的抱怨。“那你也不能仗著自己是貧農,就期負人家呀?”他的回答又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沒欺負她…是幫助她搭蒙古包時,她讓我過去的,她也想要…誰欺負人了!”

以後想起這事也慢慢理解了,兩個人都是三四十啷噹歲,乾柴烈火,一點就著唄。

因為我的獸醫工作越來越忙,除了巡診和給馬、牛、羊人工授精之外,還兼了隊裡的統計,同時帶了4個班子選派給我的獸醫徒弟。因此,與布和朝魯一起放羊的時間就越來越少了,生活又變得平靜。

布和朝魯更加沉默,人們只看見他一個人在放羊,人也一天一天變老,他的侄子達巴在別人的眼中長成了一個不幹活的公子哥。

轉眼間到了1975年冬天,我巡診路過去看布和朝魯,已經很晚了,兄弟倆都不在,德瑪告訴我,沾布拉大叔今天打獵遇到點兒事,回來了一趟又和布和朝魯一起匆匆忙忙地套牛車走了。看著蒙古包前翹起的車轅上掛著的一張大狼皮,我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一直等到很晚,老哥倆才牽著牛車帶著幾條狗回來,車上拉的是他們家的大青狗布勒古特。沾布拉一邊把狗抱進蒙古包放在羊皮上,一邊帶著哭腔敘述著經過。

獵手打狼最好帶上3條獵犬:2條跑得快的,1條力氣大的,跑在前面的咬住狼的後腿往前衝,狼會被帶一個大跟頭,力氣大的這時衝上來一口咬住狼的喉嚨壓住,別的狗再幫助壓住狼身子和亂蹬的腿,這個精確的配合如果成功了,一會兒狼就會被咬死,同時不傷狼皮。布勒古特就是一條體格健壯的大蒙獒。今天它的兩個兒子衝在了前面,布勒古特完成了最後一擊。看起來一切順利,但狼就是不死,費了很大的工夫才使狼窒息死亡,而狗也累得趴下了。沾布拉在剝狼皮時突然發現,狼的脖子上不是4個齒洞而只有一個!他急忙掰開了仍在喘息著的狗嘴,意外地發現4個犬齒竟然掉了3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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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獒

大叔說到這兒,布和朝魯已經哭出了聲。我知道這條大青狗已經13歲了,是大叔家裡的功臣,不光打狼有名,下夜看家更是兢兢業業,從不出錯。它還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它的配偶,那條兇猛的黑色母狗尼斯格,從未被別的竄秧子的公狗騷擾過,同時保證每年下一窩黑狗崽。我初到大叔家時,正好尼斯格產下了5只小黑狗,令我驚奇的是,布勒古特每天清晨都會從白雪皚皚的沙窩子裡叼回一隻肥肥的野兔,送到正在哺乳的尼斯格嘴邊,無論白毛風、下大雪它從無間斷。

第二天早上,守了一夜的布和朝魯告訴我,大青狗沒能熬過去,生生累死了,聽著蒙古包外幾條狗的哀鳴,布和朝魯臉上寫滿了悲哀。我也替布和朝魯悲哀,他就像這條老狗一樣忠於職守,也會像布勒古特一樣悲壯地犧牲在崗位上,但是他卻沒有像它那樣有過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

1976年冬天,我奉命調到東烏珠穆沁旗畜牧局任職,臨行前去向布和朝魯告別。還是他在放羊,他依然牽著膘肥體壯的老白馬步行趕羊。太陽臨近落山,餘暉照在他的背影上使整個人鑲上了一圈兒金邊。我看不清他的臉,他卻看得我很清楚,下馬過去,先是聽到了他的抽泣聲,然後才是一張老臉,一張充滿皺紋和淚水的老臉!

「知青往事」布和朝魯——我和這塊石頭的故事

我們相擁著,誰也沒有說話,任憑淚水滴在大襟上,流到雪地上。直到傍黑,我才向他囑託:“這匹哈日阿勒嘎(我從小馴騎的黑花馬)就歸你了,不許別人騎,我已經和你大哥說好了,特別是達巴不能碰!”布和朝魯仍不說話,只是狠勁地點頭,抖動的嘴唇暴露了無盡的話語。

我走了,從此天涯各路,再也沒有見面,直到回京後聽到了他的死訊。我遙望北國,心裡感到刺痛和無限的憋悶!從胸腔發出吶喊和詢問:什麼是人生?什麼是人性?這塊石頭的人生算是人生嗎?為什麼不能改變!

作者:賈幼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