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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歲的奶奶,決定去闖蕩上海

2021-11-28由 騎白馬的貝瑪 發表于 林業

馬蓮怎麼編織蟈蟈籠

前幾天和老家的叔叔通電話,叔叔感傷地告訴我:“你大奶奶去上海了,你知道嗎?”

大奶奶是我爺爺的堂哥(我們叫大爺爺)的老婆,80多歲了,身體又不好,背井離鄉跑去上海乾什麼?

叔叔說,你那幾個伯伯叔叔現在徹底不管她了,她自己做飯都成問題,你小姑不是離婚後一直在上海打工嘛,把你大奶奶接她那兒去了。

聽了叔叔的話我不禁怔了一下,眼前浮現出一個頭發灰、白步履蹣跚的背景。人說葉落歸根,沒想到80多歲即將葉落、一輩子沒離開過故土的大奶奶卻要去大都市“謀生”。

放下電話,想起了很多關於大奶奶的往事……

80歲的奶奶,決定去闖蕩上海

大奶奶是我們村子裡年紀最大的老人,經歷的事情多、懂得的事情也多,所以她也是村裡威望最高的老人。誰家要辦紅白事,第一個一定要把她請去,因為只有她知道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該行什麼規矩。

大奶奶還曾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接生婆,我們村裡比我大十歲和比我小十歲的孩子幾乎都是她親手接生的,村裡的嬸嬸嬢嬢們提起大奶奶的接生的技術無不讚不絕口。

大奶奶為人謙遜,一輩子沒說過大話,卻在接生一事上頗有信心。村子裡誰考上大學了、誰當了官了、誰事業有成了,她都會自豪地說一句:他(她)一出生,我就看出來了這孩子將來一定大有出息。人們逗她說感情您接生的都是好的,大奶奶便會樂呵呵地回一句:可不咋地,都是好孩子。

我家和大奶奶家僅一牆之隔,小時候我經常翻過石頭牆,把兩根黃瓜或者一筐杏子通過後窗遞給正在廚房做飯的大奶奶。大奶奶有了什麼好吃的,也會開啟後窗大聲喊我的乳名,這時候我就會像個猴子一樣,三下五除二爬上牆頭,接過大奶奶手中的好吃的大快朵頤。

那時候大家都不富裕,在吃食上面也很匱乏,但是大奶奶有一雙巧手總能化腐朽為神奇。路邊的槐花、榆錢兒,家裡種的黃花菜、掃帚苗兒,夏天大家吃剩下的西瓜皮,山上的各種蘑菇、野果都能成為她的食材,或炒或燉或醃或曬,總是能做出既美味又好看的好吃的。

80歲的奶奶,決定去闖蕩上海

我出生的時候大奶奶已經五十多歲了,農村人活計累、生養的孩子又多,看起來普遍顯老,所以我印象中大奶奶一直是老年人的姿態,不過她卻沒有一般老年人那種老態龍鍾的感覺。

雖然個子矮矮、身材胖胖、頭髮花白,但精神狀態一直很好。她喜歡聽戲曲,家裡的收音機總是咿咿呀呀的響著,有時候她自己也會哼上一段,唱腔、身段哪怕到了五十多依然很耐看;她還精通各種神話故事、民間傳說,我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冬天的時候趴在她家熱乎乎的炕上,聽她講孫猴子怎樣大鬧天宮、或者阿里巴巴怎樣拿到寶物。那是童年最溫暖的記憶之一。

大奶奶小的時候裹過腳,年紀大了很難買到合適的鞋子,她便自己做,深藍、淺棕、暗黑的布料繡上千姿百態的花,簡直就像藝術品一樣。我們這些小孩子吵著也要要,她哄我們說現在的孩子不時興穿這個了,別人會笑話,隔幾天卻給我們每個人都繡了一方小手絹兒。

大奶奶的手這是巧啊,總是能變出各種神奇的物件:馬蓮草編的蟈蟈籠子、榆樹條編的小筐、紅頭繩打的蝴蝶結、破布兌成的彩色坐墊……所以村裡的人都喜歡她,尤其是我們這些小孩子。

80歲的奶奶,決定去闖蕩上海

我們村裡有正月舉辦高蹺集會的傳統,每年正月初六到正月十五,整整十天全村男女老少什麼事情也不做,整天跟著高蹺隊走街串巷,挨家挨戶看演出。百十多人的高蹺隊,每個隊員依據扮演角色的不同,都要穿上不同的戲服、化上不同的妝容。

化戲曲妝是個細緻活,村裡沒有人能比大奶奶更擅長,於是每到演出的那段時間,天還不亮,大奶奶家的小屋便被演出隊員和看熱鬧的大人、孩子擠滿了。炕上、櫃上、桌子上放滿了五顏六色、雜七雜八的化妝用品,那對我們小孩子來說,簡直是致命的誘惑。

有時候不那麼忙的話,大奶奶也會給我們小孩子化個妝,誰要是那個幸運兒,準保兩三天不肯洗臉,最後大人追著打著罵著,才哭嚎著去把已經花了的妝面洗掉。

為了演出好看,踩高蹺的人都會拿把扇子輔助演出,隨著鼓點舉起、翻花、放下,如此反覆,很是好看。個別的角色不拿扇子,而是依據扮演角色的不同拿些特殊的工具,比如孫悟空拿金箍棒,豬八戒拿釘耙子,穆桂英和楊宗保背插彩旗、手持刀劍,七仙女則拿著漂亮的紙花籃兒。

紙花籃兒是用彩紙、硬紙板、高粱秸稈等為原材料做成的類似於花籃的裝飾物,七仙女拿在手中頓增不少仙氣。七仙女一般是由村子裡七個最漂亮的未出嫁的少女來扮演,所以被選為七仙女是一件很值得高興和驕傲的事情,做一個漂亮又別緻的紙花籃兒便成了她們的頭等大事。

每年一旦誰被選上了扮演七仙女,她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去求大奶奶給她們製作一個又漂亮又別緻的紙花籃兒。大奶奶做的花籃兒不僅漂亮而且結實,十天的演出結束後,姑娘們可以把紙花籃兒拿回家,擺在自家的櫃子上做擺設。大奶奶知道的花樣也多,那麼多年七仙女的紙花籃兒從沒重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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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對我們來說就是,村有一老,如有一寶。大奶奶豐富的人生智慧和仁義寬厚的性格,感染了村子裡的每一個人,然而這麼好的大奶奶,自己的家庭卻並不順遂。

大奶奶有四兒兩女:大兒子因為年輕的時候幼女意外落井而亡大受打擊,每日借酒消愁漸漸的變成了一個“酒蒙子”;二兒子天生就患有嚴重的口吃,最後不得不娶了一個有些智障女人做老婆,生的一雙兒女也有不同程度的智障;三兒子因為二哥耽誤了婚事,最後不得不做了別人的上門女婿;小兒子則娶了村裡有名的潑婦,自打結婚日子就從沒消停過;大女兒本來家庭美滿,卻因為不能生養只能抱養了一個女兒,因此和丈夫有些隔膜;小女兒嫁人後丈夫一同外出打工,丈夫卻貪慕錢財和一個富婆私奔了。

兒女是父母的心頭肉,每當提起這些,大奶奶便哀嘆、流淚不止,有些迷信的她總覺得是不是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業,這輩子才讓兒女這樣受苦,於是她更加努力地做善事,一心只求能為兒女們多積福。

2007年以後,隨著我外出讀書全家也遷往省外,我便很少回老家了,關於大奶奶、關於故鄉的一切漸漸成了心裡的一個模糊的影子。偶爾聽老家的親戚提起,只知道因為女兒外嫁、兒子們本身生活艱辛又不怎麼孝順的情況下,大奶奶一個人過得越來越艱辛。

2017年,我回老家探親,去看大奶奶時雖然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震驚了:十年了,我想到她會蒼老不少,但沒想到她簡直老的不成樣子了。

頭髮全白了,應該很久沒洗過了,灰濛濛的沾滿了塵土;臉上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縱橫交錯;眼睛渾黃無光覆著一層白膜,睜大眼睛想努力看清別人的樣子顯得有些嚇人;雙腿完全不能走路了,屁股下面墊一個破蒲團,在家裡來回挪蹭;耳朵也聾了,交流只能扯著嗓子喊……

80歲的奶奶,決定去闖蕩上海

記憶中那個慈眉善目、不論對誰都笑眯眯的大奶奶完全沒了蹤影,眼前只有一個老態龍鍾、為了生活苦苦掙扎的老婦人。回家後,我和叔叔提起了去看望大奶奶的事情,叔叔一聲長嘆和我說起了這些年的來龍去脈。

大爺爺去世後,大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差,四個兒子卻拒絕贍養,最後在村委會的調解下勉強達成共識:兒女每人每年給大奶奶200塊錢贍養費,大奶奶和大爺爺的耕地四個兒子輪流耕種,誰耕種誰就負責那一年大奶奶的糧食和柴火供給。

就這樣,八十多歲眼瞎耳聾腿腳不方便的大奶奶還要一個人守著老房子獨自過活。雖說兒女都有自己的困難,但是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居然連個老母親都照顧不好,我真的完全不能理解。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一母能養九兒,九兒難奉一母。

臨走的時候,我去和大奶奶告別,大奶奶緊緊抓著我的手不住地說:“常回來,常回來看看。我這個歲數,見一面少一面啦。”我的眼淚嘩的一下就流了下來。見一面少一面,這麼淺顯的道理,怎麼叔叔伯伯們就不能明白呢?

我怕自己哭出聲來,趕緊塞了100塊錢在她手裡,就急匆匆地跑了出來。從那之後我再沒見過大奶奶。現在大奶奶被小姑接走了,接去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大都市上海,不知道她的四個兒子是怎樣的心情。

叔叔說,大奶奶走的前一天挨個去和村裡的老人告別,她說:可能是這輩子見的最後一面了,來和大家告個別,其實我這個歲數早就把生死看透了,但好死不如賴活著,大家也多多保重啊。再回來應該就是我真要走的時候了,到時候你們都來送送我,甭管我睜不睜眼,我都能知道。

就這樣懷著不死不歸的心情,大奶奶離開了生活了八十多年的故土,跟著小女兒去闖蕩上海了。

在場的人都哭了,然而她的兒子們沒有哭,因為他們壓根沒有到場。

騎白馬的貝瑪:一個警嫂、民宿主、跨境網店老闆娘,還是一個2歲女寶的媽媽。更是我自己。認真碼字、真誠待人的我期待你的關注,這裡有煙火生活、更有辛辣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