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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櫆: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上)韋力撰

2021-08-31由 芷蘭齋 發表于 林業

文章之道然後是什麼

劉大櫆排在桐城三祖的第二位。從年齡上說,桐城三祖是三代人,方苞比劉大櫆大三十歲,劉大櫆又比姚鼐大三十三歲,可見劉是一位承前啟後的人物。但若從詩作的水平來論,桐城三祖中,劉大櫆的詩寫得最好。對於這一點,劉去世後,姚鼐給他作的《劉海峰先生傳》中提及了這個細節:“天下言文章者必首方侍郎,方侍郎少時,嘗作詩以視海寧查侍郎慎行。查侍郎曰:‘君詩不能佳,徒奪為文力,不如專為文。’方侍郎從之,終身未嘗作詩。至海峰,則文與詩並極其力,能包括古人之異體,鎔以成其體,雄豪奧秘,麾斥出之,豈非其才之絕出古今者哉!”

姚鼐說當時天下寫文章最有名者當然是方苞,但方苞在年輕時曾把自己的詩作拿給查慎行看,查很直率地告訴他:你的詩寫得很一般,但你的文章寫得很好,所以勸你應當在文章方面多下工夫。方苞聽從了查的勸告,而後再不寫詩。即此可知,桐城三祖中,方苞的文寫得最好、詩寫得最差。但姚鼐又說劉大櫆在文章和詩學方面同樣下氣力,可見姚認為劉的詩作寫得也很不錯。因為該文是出自三祖之一姚鼐之手,他當然不好意思把自己寫進去,但至少說劉大櫆頗有詩才,這一點應該沒有異議。更何況對詩學頗有靈感的袁枚,也借他人之口來印證劉大櫆的詩比他的文好:“劉耕南以古文名家。程魚門讀某集曰:‘詩勝於文也。’其《聽琴》《獨宿》諸篇,尤為清絕。”(《隨園詩話》)

其實不僅如此,桐城雖然以文章名天下,但同時也有著一個桐城詩派,劉世南在《清詩流派史》中的第十四章專講該派的詩歌成就。對於桐城詩派,姚瑩在《桐舊集序》中說過這樣一段話:“齊蓉川給諫以詩著有明中葉,錢田間振於晚季,自是作者如林。康熙中,潘木厓先生是以有《龍眠風雅》之選,猶未極其盛也。海峰出而大振,惜抱起而繼之,然後詩道大昌,蓋漢魏六朝三唐兩宋以及元明諸大家之美無一不備矣。海內諸賢謂古文之道在桐城,豈知詩亦然哉!”

劉大櫆: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上)韋力撰

劉大櫆撰《海峰文集》八卷,日本明治十四年(清光緒七年)佚存書坊活字本,書牌

劉大櫆: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上)韋力撰

劉大櫆撰《海峰文集》八卷,日本明治十四年(清光緒七年)佚存書坊活字本,卷首

姚瑩說雖然從明中期到清初,桐城也出過不少的詩人,但真正到了劉大櫆出現時,才使得桐城的詩壇振興起來,而到了姚鼐之時,又延續了這種盛態,所以姚瑩總結到:天下人都知道桐城以古文名天下,然而他們卻不知道桐城的詩也照樣很有水平。從這段話可以看出,劉大櫆對桐城詩派的形成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劉大櫆是方苞的弟子,然而他卻未曾考取功名,後來他參加了乾隆元年的博學鴻詞科考試,但還是落選了。劉能夠參加這場詞科的考試,也是他的老師方苞所推舉者,吳定在給他寫的《墓誌》中稱:“會舉博學鴻詞,方苞以大櫆薦。及試為大學士張文和所黜,而文和後大悔。”

看來他當時考上了。後來張廷玉在審查試卷時,還是將其拿下,等到揭名時,張才知道這是劉大櫆,於是他大為後悔自己的舉措。為了彌補自己的這個失誤,乾隆十五年,詔舉“經學”,張廷玉特意舉薦劉大櫆進京應試,可惜劉對此並不擅長,故而再次落榜。

其實是否去參加博學鴻詞科考試,劉大櫆對此也很糾結。康熙十七年,當時首開此科時,各地官員共舉薦了190人左右,經過考試,當時錄取了50人,其中一等20人、二等30人。到了雍正十一年,第二次開此科,當時應徵者人數較少。兩年之後,雍正帝再次催促此事,可是還沒來得及開考,他就駕崩了,故而這場考試到了乾隆元年才得以實施。此次參加考試的有176人,然而錄取的名額卻大大地減少,僅取一等5人、二等10人,第二年又進行了補試,但也僅補錄了4位。而這場的詞科,桐城一縣就舉薦了8位,劉大櫆也包括在內,可惜沒有一位入選。

劉大櫆在應召途中寫了首《詔徵博學鴻詞赴都道中述懷》:

曰餘本單緒,繆爾植孤根。

丘墳謝幼學,隴畝實躬親。

西疇出操來,北山行負薪。

致主既無術,趨榮寧有津。

白日照幽室,清江起窮鱗。

聞命只益愧,捧檄仍多欣。

跼蹐赴周道,倉皇辭近鄰。

遠村時見樹,大車日揚塵。

前瞻稍踴躍,返顧逾逡巡。

豈聞荷擔客,而依冠佩倫!

昨宵夢故里,已覺歸念殷。

此詩讀來能夠感覺到劉大櫆的矛盾心態,雖然到了乾隆初年,已經少有人還有著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的觀念,然從這首詩中卻依然可以讀出劉大櫆心態是何等的複雜,以至於他還沒有來到京城就已經有了返回的念頭。看來,到這個時段,他仍然糾結於氣節與吃飯之間的關係。

劉大櫆: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上)韋力撰

劉大櫆撰《海峰文集》八卷,清同治十三年劉繼邢邱刻本,書牌

劉大櫆: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上)韋力撰

劉大櫆撰《海峰文集》八卷,清同治十三年劉繼邢邱刻本,卷首

雖然有這樣的矛盾心態,但未被錄取還是讓他有些鬱悶,他落榜之後作過一首《秋夜獨坐寄沈惟涓》,該詩中有這樣幾句:

予將拂衣去,長揖謝兒群。

萬里向沙漠,橫戈掃妖氛。

勒銘燕然石,歸來策元勳。

看來,他準備拂衣而去,希望自己能夠躍馬橫刀地建立戰功,這也正是他豪放之氣的一種體現。姚鼐在《劉海峰先生傳》中形容他:“先生偉軀巨髯,而能以拳入口,嗜酒諧謔,與人易良無不盡。”看來劉大櫆長得一表人才:高高的個子,還有一把漂亮的大鬍子,最為奇特者,他的嘴也很大,因為拳頭可以塞入嘴中,並且他的性格也很好,喜歡喝酒,還喜歡與人調笑。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成了桐城二祖。

其實劉大櫆的出名跟方苞有很大關係:“年二十餘,入京師。當康熙末,方侍郎苞,名大重於京師矣,見海峰大奇之,語人曰:‘如苞何足言耶?吾同裡劉大櫆乃今世韓、歐才也。’自是,天下皆聞劉海峰。”(《劉海峰先生傳》)原來,劉大櫆第一次進京時偶然遇到了文名天下的方苞,方苞看到了劉的文章之後,大為驚歎,認為自己的文章跟這位年輕人相比,什麼都算不上。而後方苞說出了一句極為經典的話:這是當今的韓愈、歐陽修之才。方苞的這句讚語讓天下人知道了有一位文采極高的劉大櫆。

劉大櫆: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上)韋力撰

劉大櫆撰《海峰詩集》十卷,清光緒二十五年刻本,卷首

對於這件事,《清史列傳·文苑傳》中也有類似說法:“大櫆以布衣持所業謁苞,苞一見驚歎。告人曰:‘如苞,何足算邪?邑子劉生,乃國士爾!’聞者始駭之,久乃益信。”這個說法應該也是出自方苞給劉大櫆所作傳記。然而《列傳》上還有這樣一段話:“年二十九應舉入京師,鉅公貴人皆驚駭其文,而尤見賞方侍郎暨吳荊山(士玉字)閣學,以為昌黎復出。”看來,讚賞劉大櫆者不止是方苞一人,另外還有一位吳士玉。

料想方苞誇讚劉大櫆者,應當是他所看重的文章,而劉在這方面也有一些名篇傳世,比如他作過一篇《遊三遊洞記》。這篇散文的第一段講述了三遊洞的具體方位,而第二段則是描寫他所觀察到的此洞的細節:

中室如堂,右室如廚,左室如別館。其中一石,乳而下垂,扣之,其聲如鍾。而左室外小石突立正方,扣之如磬。其地石雜以土,撞之則逄逄然鼓聲。背有石如床,可坐。予與二三子浩歌其間,其聲轟然,如鐘磬助之響者。下視深溪,水磬泠然出地底。溪之外,翠壁千尋,其下有徑,薪採者負薪行歌,縷縷不絕焉。

該文的第三段是回溯哪些歷史名人曾遊覽過此洞,而此文的最後一段則發出瞭如下的感慨:

夫樂天、微之輩,世俗之所謂偉人,能赫然取名位於一時,故凡其足跡所經,皆有以傳於後世,而地得因人以顯。若予者,雖其窮幽陟險,與蟲鳥之適去適來何異?雖然,山川之勝,使其生於通都大邑,則好遊者踵相接也;顧乃置之於荒遐僻陋之區,美好不外見,而人亦無以親炙其光。嗚呼!此豈一人之不幸也哉?

劉大櫆說白居易、元稹等人極有名氣,所以他們遊覽之處就都成為後世追捧的名盛之地,而後劉又說:像我這樣的無名之輩來遊覽,跟蟲子和鳥自來自去有什麼區別呢?然而這麼美的景色,因為我的卑微而無法使它們揚名,讓更多的人來瀏覽又豈止是一個人的不幸呢。

劉大櫆: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上)韋力撰

劉大櫆撰《海峰詩集》十卷,清光緒二十五年刻本,卷五

以上是劉大櫆寫散文的一種較常用模式。但他的文章也有其他的寫法,比如他所作的一篇《祭舅氏文》:

維年月日,劉氏甥大櫆,謹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舅氏楊君稚棠先生之靈。

嗚呼,舅氏!以君之毅然直方長者,而天乃絕其嗣續,使煢煢之孤魄,依於月山之址。櫆不肖,未嘗學問,然君獨顧之而喜,謂:“能光劉氏之業者,其在斯人。吾未老耋,庶幾猶及見之矣!”嗚呼!孰知君之忽焉以歿,而不肖之零落無狀,今猶若此。尚饗!

這篇祭文很短,雖然是劉大櫆祭奠他的舅舅,然而文中的主旨卻是他舅舅誇讚劉大櫆何等的有文采,這樣的祭文寫法倒頗為少見。然而他的文章的確是有文采,邵懿辰曾說過這樣一段話:“天下言文章,必曰桐城;而桐城人之言文章,必曰方、劉、姚氏。劉居其間,如蜂腰鶴膝。夫方氏以義法言文,此本史公語,而劉氏乃以音節,姚氏乃以神韻為宗,斥義法為言文之粗。豈音節、神韻,獨不在法之內乎!”

到此時,方苞、劉大櫆和姚鼐已經並稱,但邵認為劉大櫆雖然排在第二位,在其間卻起到了關鍵的作用。而後邵懿辰分別講述了方、劉、姚三位的文章特點,但邵的這段敘述不如方宗誠在《桐城文錄序》中說得簡明扼要:“蓋自方望溪侍郎、劉海峰學博、姚惜抱郎中三先生相繼挺出,論者以為侍郎以學勝,學博以才勝,郎中以識勝,如太華三峰,矗立雲表。”

劉大櫆: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上)韋力撰

劉大魁墓全景

方宗誠說桐城三祖相比,方苞學問最好,劉大櫆才氣最好,而姚鼐見識最高。但方宗誠的這段話在敘述之前加了“論者以為”,言外之意,他只是轉述別人的見解,而這個別人其實就是方東樹,因為方東樹在《書惜抱先生墓誌後》中說了這樣一句話:“愚嘗論方、劉、姚三家,各得才學識之一。望溪之學,海峰之才,惜翁之識,使能合之,則直與韓、歐並轡矣。”方東樹在這裡總結得更為直接。

相比較而言,劉大櫆的弟子吳定則認為其師詩文俱佳,並且是一位超邁古今的一等人物,吳定在《海峰先生墓誌銘》中說:“先生狀貌豐偉,而性情直諒寬博,讀書工辭章之學。自古文亡於南宋,前明歸太僕震川暨我朝方侍郎靈皋繼作,重起其衰,至先生大振。其才之雄,兼集莊、騷、左、史、韓、柳、歐、曾、蘇、王之能,瑰奇恣雎,鏗鏘絢爛,足使震川、靈皋驚退改色。詩亦孕育百氏,供我使令。元、明以來,辭章之盛,未有盛於先生者也。”

劉大櫆: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上)韋力撰

劉大魁墓由碎石疊成半圓狀

吳定認為,南宋之後,古文之道衰微,明代的歸有光和清代的方苞才得以接續,但直到了海峰先生出現,古文之道方得大振。吳定認為,劉大櫆的文才兼具了《莊子》《楚辭》《左傳》《史記》的優點,以及唐代的韓愈、柳宗元、宋代的歐陽修、曾鞏、三蘇的所有才能,海峰先生的出現,瞬間使得歸有光、方苞等失色,並且吳定認為,從元代以來,真正的文章大家沒人能超過劉大櫆。

吳定的說法顯系是個人的偏私,這正如姚鼐對劉大櫆的誇讚也同樣是感性成分佔了上風。曾國藩在《至吳南屏書》中就指出了這一點:“惜抱與劉才甫不免阿私。”相比較而言,吳汝綸所說的一段評語讀上去更為公允:“竊意足下之盛推海峰者,才耳。第海峰信以才鳴矣,望溪亦何嘗無才也?……大抵望溪之文,貫串乎六經、子、史、百家傳記之書,而得力於經尤深,故氣韻一出於經。海峰之文,亦貫穿乎六經、子、史、百家傳記之書,而得力於史尤深,故氣韻一出於史。方之古作者,於先秦,則望溪近左氏內外傳,而海峰近《戰國策》;於西漢,則望溪近董江都,而海峰近賈長沙;於八家,則望溪近歐、曾,而海峰近東坡;就二子而上下之,則望溪西漢之遺,而海峰宋人之流亞也。”(《與楊伯衡論方劉二集書》)

看來這位楊伯衡特別推舉劉大櫆,而吳汝綸認為劉的特色就是才高,但他又說,方苞不也同樣有才嗎?接下來吳汝綸分析了方苞和劉大櫆每人文風的特色,而後作了一系列的比較之語,吳認為以唐宋八大家來比喻方苞的文風,接近於歐陽修和曾鞏,而劉大櫆的文章則接近於東坡。那究竟是方苞高還是劉大櫆高?吳汝綸在該文中繼續說道:“夫文章之道,絢爛之後,歸於老確。望溪老確矣,海峰猶絢爛也。意望溪初必能為海峰之閎肆,其後學愈精,才愈老,而氣愈厚,遂成望溪之文;海峰亦欲為望溪之醇厚,然其學不如望溪之粹,其才其氣不如望溪之能斂,故遂成海峰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