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交融、萬物交會於詩性的書寫與理性的思判——讀耿相新詩集《複眼的世界》
2023-02-07由 正觀新聞 發表于 林業
複眼是由什麼組成
閱讀耿相新的詩集《複眼的世界》,需要持有一種悖論的態度:每首詩要一口氣不停頓地讀完,甚至不需要顧及標點的作用,只有這樣才能與作者寫作時的情形、情感、節奏、心靈同步共頻。
大半生積攢的閱歷、學問、情思、觀念,用了500余天時間,濃縮在300多首詩歌中。
每天迎來日出的時刻,抑或是送走晚霞的時分,作者忘掉白天的繁雜,獨自靜坐,心中所藏、所思、所想就會激情滿懷。所有遇到的人與事、曾經的過往、古代的聖賢、忘不掉的鄉愁、行走中的孤獨、永遠沒有正確答案的天問、自然與社會的規律、“我”在場與複眼中的世界、形象的畫面、理性的思索……都會在一天中的某個時刻,以一個命題,奔到筆底,一氣呵成地成為詩集中的一首詩。但是快速讀完每首詩後,需要半天時間來品咂詩的深刻內涵與不盡餘味。讀耿先生的詩作是不輕鬆的。
耿相新利用詩這一獨特的藝術載體,將其抒寫範圍延伸得很廣很遠。有對宇宙、生命、社會規律探索的宏大命題:萬物皆有自己的恆定秩序,規律是很難被打破的。“上帝也不能阻止黎明∕秋雨也不能澆滅跫音”(《開始》)“任何樹都不能和風較量……一切都歸順為秩序,平靜,尋常∕風切變過的城市,東倒西歪”(《風與樹》)“這棵草,幻想成為一棵樹∕過分的移動,終於倒下”,從這些極富象徵性的詩中,詩人告誡世人,我們都是《孤兒》:“所有的人都是孤兒……你不能離開。你必須牢記,你的位置。”
人在自然面前是多麼渺小,只有遵從自然規律,一切按既有的秩序執行,社會才不會變得混亂塌陷。但是作者又是承認變革的,變革中有進步,然而有的也變得面目全非:“大象遷徙在思想的荒野上……角馬長征,扔下一條條驚心動魄∕河流,完全無視枯木般的鱷魚……老虎因為人類的屢屢撫摸而憂鬱”(《荒原》)。還有已不復存在的《兒時記憶》,還有那回不去的《故鄉》和家鄉的那口《老井》。不論怎樣,詩人把靜中有動的哲學認知貫穿在內心深處,正如他在序言中所提到的“量子力學的天下”“我在場的這個世界……這是一個巨大的、和諧著的悖論……宏觀的、秩序的物質世界完全建立在微觀的無序世界之上”,作者高遠的眼光讓我們難以企及。
詩集中的詩還表達著對歷史的尊重,詩人對中華民族的創世神話中英雄的摹寫,完成了一曲中華民族精神的頌歌。那個暈厥在追逐陽光之路的夸父,那個失去了頭、會以雙乳代替眼睛來尋找敵人的刑天,那個創世的盤古,那個填海的精衛等,他們以大無畏的犧牲精神,以不屈不撓的戰鬥精神,以英勇頑強、追求美好的勇敢精神創造了天、地、海,創造了萬物與人類,他們的精神也在中華民族每個兒孫心中生生不息,成為了我們核心價值的精神追求。他們值得詩人歌頌。
除此之外,詩人也用詩表達著鄉愁。《幾棵樹》中的那幾棵樹:洋槐樹、榆樹、楝樹、椿樹、棗樹,以特有的姿態與表現,靜靜地站成了不同的風景。而蟈蟈的歌唱、馬蜂窩中馬蜂的嚶嚶聲、知了拼命般的叫聲,共同構成了現代化以前,中國北方農村一幅司空見慣的本色白描。同時,這些實實在在的景象,在詩人筆下也成了值得玩味的意象:“所有的記憶裡的樹都走了∕唯有幾棵,永遠活著。”這幾棵樹就象徵著他兒時的記憶,紮根在內心中的鄉愁。這種根深蒂固的成長基因是那樣強大,絕不會因軀體的移動、靈魂的飄蕩而動搖。
詩集中詩的時間跨度很長,從《創世記》到《2020的光》走過了上萬年的歲月。空間跨度也很大,從《宇宙牆》到《量子:糾纏還是糾結》跨過了難以裡計的行程。足夠大、足夠長,可以讓作者的情感盡情釋放,而且每種感情都被放大到臨界點。這些感情在矛盾衝突中,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緊緊揪住了讀者的心。
“你願意是山還是生命∕我願是湖,可以伴隨你的腳步∕慢慢老去,一起春暖花開,一起凋落”(《我願是湖》),還有《七夕之歌》《老井》等等,調子豪放鏗鏘,傾訴則婉約陰柔。感性的衝動與理性的靜默,孤獨低落的情緒與昂揚明快的心情時時交替,個人的孤獨無奈與對人類的關照疊加在一起,儒家的入世情懷與釋道的出世灑脫都在詩中明顯呈現。
由此看來,詩人在追求“內聖外王”與“我行我素”兩種情感的交織中,使得人生有一個圓融和諧的狀態,平衡著詩人的感情落差,構成了他獨有的價值體系。
詩中從現象到本質的昇華是最費力的部分,也最能彰顯詩的精氣神,當然也是詩之眼。詩中時時處處皆充滿哲學的思辨,正如吳思敬先生所說:“這部詩集是哲人的思想錄。”作為一名現代詩人,與幾千年綿綿瓜瓞文化相逢,受著不斷更新迭代科技的恩惠與重創。世界的不斷髮展與不斷被破壞、諸多意想不到的人與不古的人心、每天會遇到複雜到不重樣的事件……一切的一切,皆豐富著詩人心中的素材,使他比古人的哲理詩創作又多了幾許抓手,產生了一番能引導現代人人生走向,規劃其人生大道,破解其心中疑惑的新哲學。
整本詩集的調子可以說充滿了哲理的律動:完美總是在黑暗中品嚐錯誤。“黑暗是如此美麗,一支短短的蠟燭就能將它點燃”“長大也許是一種悲劇,可是,停留於兒時更是一種,侏儒”“一個腳印一個方向∕假如你停下,就是四面八方”“也許,他失去了扈從的影子∕但他的兒子,是他永遠的影子”……詩中這些無可辯駁的充滿哲思的語句俯拾皆是。
耿相新在創作這些詩時,除了將他的所讀所思所感,用最大的激情(包括奔放,也有憂鬱)呈現筆端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運用漢語修辭中各種技巧。象徵、比喻、擬人等手法靈活的嫁接轉換,曲折隱晦的抒寫,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表達,讓讀者不得不以賞析古人經典的五律五絕、七律七絕那樣的姿態解讀演繹其詩中的內涵。“我將冬日的黎明,掖入漏風的被衾∕剷車的聲音,正在鏟去最後一批黑夜”(《上升》)“連曾經剪斷過春風的燕子∕也在林間驕傲地巡航”“結束秦時明月的約會,帶上∕青銅爵上的唇痕,與今天重疊”(《一種拉傷》)“他喜歡,種植文字∕黑夜給它澆水∕陽光給它施肥”(《虛空》),詩人讓厚重的歷史、多元的文化、細膩的情感、深刻的思想,自由穿行在他的詩行中。這裡面有詩人博覽的積澱,又有他作為一名出版人職業的素養,所以閱讀他的詩需要下硬功夫,絕不能討巧。
讀耿相新的《複眼的世界》還能感受到,詩人在創作中完美融合古代詩歌各家流派的優長:有著神韻派的“興會神到,得意忘言”,有著性靈派的“獨抒性靈,辭貴自然”,有著格調派的“意盡言中,有補世道人心,又必關係人倫日用”,還有肌理派提倡的“內容質實,形式雅麗”。種種不同手法的應用,恰好滿足了他詩歌豐富內容之所需,與多元感情的充分擱置之所需。
這些詩的內容融通古今、萬物交會,有感性的詩意,又有理性的思考,是值得當下的讀者以至百八十年後的人不斷閱讀與解析的。千漉萬淘後,其經典的特質會更加熠熠閃耀。
耿相新表達的《荒原》不同於艾略特的《荒原》,筆下的《鄉愁》又不同於余光中的《鄉愁》,《故鄉》也不是魯迅那樣的故鄉,不得不說:耿相新連同他的《複眼的世界》是獨特的這一個。
耿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