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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丨吉狄馬加評袁宏:靈魂抒寫與深情歌詠

2023-01-04由 上游新聞 發表于 林業

這堆木頭一共有多少根

推薦丨吉狄馬加評袁宏:靈魂抒寫與深情歌詠

袁宏,土家族,中國作協會員,酉陽縣作協副主席,魯迅文學院第31期少數民族詩歌高研班學員。先後在《詩刊》《民族文學》《星星》《詩歌報月刊》《揚子江詩刊》《天涯》《星火》《綠風》《椰城》《中國詩人》《中華文學》《重慶文學》《中國詩歌》《法治日報》《重慶日報》《重慶晚報》等報刊發表大量詩歌作品。

靈魂抒寫與深情歌詠

吉狄馬加

袁宏是近年在中國詩壇嶄露頭角的一名優秀的少數民族詩人。詩歌創作從簡單的敘事抒情轉而關注詩歌架構,注重哲學思考和生命體驗,實現靈魂抒寫與深情歌詠。眾多詩歌逐漸被當下詩壇認可,部分詩作獲得了詩壇的讚譽。詩集《雲湧峰頂》由“蟬鳴深山”“故土風物”“異域風情”“骨肉情深”四輯組成。這些詩歌是從詩人發表在國家級或省(市)級文學刊物上的作品中精選出來的,既有濃郁的生活氣息、真切的生命體驗,也有寬泛的創作視野和較高的藝術水準。詩作情感真摯動人,語言樸實靈動,意境深邃豐厚,具有現代多重指向性,直抵人性和生活的根本,是一部值得關注和討論的文學作品。

第一輯“蟬鳴深山”所選詩作48首。詩人緊扣現實生活,聚焦身邊細微事物、難忘景緻和生存狀態,透過哲學思考,將個體經驗上升到大眾或人類普遍經驗的高度進行詩意抒寫,給人帶來真切的生命感悟和智慧啟迪,有撫慰心靈的神奇功效。“魚兒從水面劃過/水合攏來了/再劃過/水繼續合攏∥魚兒離不開水/也奈何不了水∥我不是魚/是一把刀/一把抽刀斷水/水更流的刀。”(《刀魚》)詩人用第三隻眼睛打量生活,透過魚對水錶面的依附關係,透過深入思考和精微抒寫,揭示了魚對水的依賴和內在抗爭,反映出魚的萬般掙扎與無奈。“一群魚受寵若驚/用清水淘洗身上的汙穢∥塵世的喧囂/被清水擋在了外面/不須跳上岸/清水溫婉明淨/適合做一回真實的魚∥即使一張網罩下/一把刀砍過來/依然可以自在地暢遊/做到明明白白地死/明明白白地生。”(《清水魚》)身在紅塵,稍有不慎就會捲入暗流,陷入旋渦,甚至墜入深淵,萬劫不復。如何自覺剋制人性的慾望,加強自身修為,抵擋燈紅酒綠的誘惑,值得每個人認真思考。而詩人透過對清水魚生存狀態和內在情愫的生動刻畫與詩意描寫,及時有力地回答了這一問題。“一群螞蟻遊走在生活的邊緣/小心翼翼,苟活著∥每一滴雨水,都對螞蟻/構成致命的威脅∥蟻隊無形/也無序∥我伸出手指/讓它們爬過來/像一粒粒漢字/慢慢爬進我的內心。”(《螞蟻》)螞蟻是一群不起眼的小動物,常常遭到人為忽視,被生活邊緣化。這首詩精準呈現了雨中螞蟻艱難的生存狀態以及詩人對小生命的關懷,體現了人性的溫暖和人性中的悲憫情懷。“一群螞蟻抬著一具屍體/行走在生活的路口/僵死的蜻蜓比山還沉重/壓在螞蟻的頭頂/我不明白,一個龐然大物/壓不垮一群/低於塵埃的螞蟻。”(《低於塵埃的螞蟻》)螞蟻這一生命個體,柔弱細小,其生命力往往被人看輕。但眾多螞蟻相聚,卻能爆發出強大的生命力,引起世人的驚訝。詩人透過對螞蟻抬屍體這件事的生動描寫和自我詰問,對螞蟻強大的生命力和頑強的意志給予了高度讚頌。同時也告誡人們,不要輕視弱小生命和卑微群體的力量,要給予其必要的人性關懷和撫慰。“河灘上的卵石,望著河水出神/這多麼像我,擱淺在河床∥將河流摁在心頭,不鬆手/一群遭遇遺棄的孩子∥風從河灘吹過/卵石帶著輕微的脈動∥河水經過我,不停地流向卵石/掀起朵朵浪花。”(《活著的石頭》)這首詩意象鮮明,空靈樸素,詩人以情感之鏡聚焦河邊卵石,並給予深切關愛和情感燭照,透過靈魂抒寫,賦予卵石生命和動感,詩意濃郁,充滿情趣。“一隻羊邁開四蹄/在大街上行走∥皮毛光滑油亮,犄角堅挺/眼睛漠然地看著前方∥行人和車輛停下來/給羊讓出一條通道∥前面有一個屠宰場/羊毫不知情/它在人間踏出了有節奏的韻律。”(《羊走過大街》)詩人將羊這一生命個體,置於宏大的敘事現場,讓羊踽踽獨行,走過生活的集市,呈現了羊的孤獨、堅毅、無奈以及義無反顧的精神,人性的溫暖在對羊的關愛中再次得到昇華。“到處是雪,到處是聳立的冰峰/拖著長長的孤絕的尾巴/雪豹從億萬年的山洞爬出……偶爾也會停下來,臥伏在峰頂/將冰冷的石頭、白茫茫的雪壓在身下/讓夢想去遠方穿行,或站在冰峰的對立面/嗥叫,那些沉寂千年的雪線,瞬間崩潰……”(《雪豹》)雪豹是一種長年生活在雪山和大漠的野生動物,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在遭遇寒冷、飢餓以及生存威脅時,會以頑強的意志和毅力,突破生存困境,實現種族的生存和發展。當前人類正面臨戰爭、疾病、自然災害等諸多不確定因素的威脅,如何突出重圍,破解生存難題?詩人以博大的胸懷和闊大的視野審視人類的命運,著力思索如何解決人類的生存問題,並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第二輯“故土風物”所選詩歌49首。詩人對故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進行詩意抒寫,賦予其靈動的思想和豐沛的情感,它們成為詩人心中有靈魂的存在。“對面那座山峰高聳陡峭/有孤絕的懸崖、羊腸小道/還有蔥蘢的灌木/適合放牧羊群,和眼光……河面升騰起柔軟的手臂/追趕著山崖上的羊群/羊群一會兒在山腰繾綣/一會兒在峰頂閃爍∕成為大山不可分割的部分。”(《對面那座山峰》)現實生活中的大山與記憶中的羊群、河流等意象,構成一幅壯美的圖畫,成了詩人情感的寄託。“祖先至死都不願意離開故鄉/後山密密麻麻的墳頭/是他們堅守的家園……白天先人們躺在那裡睡覺/晚上以夜色做掩體/跑遍故鄉的山山水水/撫摸侍弄過的植物/餵養家禽和牲畜/有的還跑到遠方,與親人相會……故鄉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祖先的足跡/每一棵青草,都掛滿淚珠。”(《寂靜的家園》)土家族的老墳山是死者最後的歸宿,也是土家人的根和魂。那裡就是天堂,靈魂不會死去,默默地護佑著子孫後代。詩人透過奇幻的想象和詩意的描述,表達了對死者的深切緬懷。“蒿草攻陷了鋪滿青石板的庭院/苔蘚爬滿臺階,又攻陷了堂屋/瓦楞草佔領屋脊,搖動著小旗/祖先的遺像蒙上了厚厚的灰塵∥老屋在風中嘎吱嘎吱響/渴望一場拯救……我心肌梗死,劇烈疼痛,彷彿捱了一槍。”(《渴望一場拯救》)曾經用來眷戀和寄託鄉愁的故鄉,而今隨著城鎮化的深入推進,人員向外遷徙,美麗的家園逐漸破敗衰落,田地荒蕪、房屋破損、村落消失,讓人感到無比悲傷。詩人懷著悲痛之心和難得的清醒,終於向人間發出了“渴望一場拯救”的疾呼,讀來振聾發聵,令人深省。“我來到淹沒區,像一條閒船,擱淺在江邊/期待河水漲高一點,索性將我託舉/奮力划動雙槳,撒網捕魚/打撈生活的記憶∥或者渴望河水迅即消退/讓我看看水下的村莊、院落、碼頭、場鎮……以及月光下的愛情,撫摸過的烏江石/如果它們還活著,身上會不會長出了鰭?”(《淹沒區》)詩人懷著憂戚之心走進淹沒區,看到了恬靜、富足的景象,激發了心中的喜悅,期待迅速融入生活,做一個積極的參與者,打撈昔日美好的記憶。“這裡水域遼闊,幾隻蒼鷺落下又飛起/嘴裡叼著閃亮的細魚。岸邊幾隻木船/起起伏伏,恰似我此時的心境……還有峻嶺、松濤、山嵐、霞光/有籬笆、菜園、柴垛、雞舍/有鳶尾花、牽牛花、金銀花、野菊花/可以釣魚、寄居、懷想、療傷/我可不可以叫它遠方?”(《遠方》)詩和遠方,千百年來引領人們的腳步,撫慰人們的心靈,是人類追求的至高境界。故土是每個人生活的出發點,也是生活的歸宿,它既是生活的當前,又是詩意的遠方。詩人透過對故鄉景緻的生動描繪,呈現出一幅美麗的“遠方”圖景,讓人心馳神往。除景緻外,詩人還以詩意之筆,對“握魚叉的老人”“拾荒女”“放風箏的老人”等小人物,傾注滿腔熱情,進行濃墨重彩的抒寫,積極釋放善意,給予弱者溫暖的燭照。“回到故鄉,田野裡的油菜/長得比我兒子茁壯/通向老水井的路,彎曲著身子/伸向過去的我/井水裡存留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蛋……你懷念那枝疏影橫斜/冰雪中傲然綻放的梅花/你想坐在軟軟的田埂/凝視那片翠色如玉、葉片輕輕舒展/又慢慢收緊心跳的菜園……”(《故鄉吟》)詩人以遊子之身返回故鄉,以遊子之心感受故鄉,對鄉情鄉物鄉景進行了深切歌詠,其情感人肺腑,其意動人心魄。

第三輯“異域風情”所選詩作39首。袁宏有著寬闊的詩歌視野,不僅善於立足故土抒寫身邊的風物,還把目光投向異域,用銳利的視覺和敏銳的觸角去感受異域風情,寫出了意象飽滿、形象鮮活、細節深刻、情節動人的精美詩歌。“我看見一支犛牛隊伍/從雪山下來/不彎不折不變形/它們大踏步前進/將雪踩出咔嚓咔嚓聲/風繞道而過/不敢與犛牛硬撞/雪花追不上它們的背影/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腳印∥為首的肯定是一個大王/這支隊伍越走越快/彷彿走成了世界的中心。”(《犛牛從雪山下來》)這首詩立意高遠,意象飽滿,比喻貼切,有著獨特的意味和深遠的意旨。從犛牛隊伍彷彿看到幾十年前一支隊伍翻越雪山的情景,任何艱難險阻都擋不住他們前行的腳步,最後走向世界,靠近世界舞臺的中心。雪域高原有個神聖的地方——大昭寺。詩人以崇敬之情,用詩意的筆聚焦大昭寺的羊:“在拉薩/見到一隻羊/我願雙膝下跪/行叩首禮/見到一百隻羊/我願五體投地/磕等身長頭/見到一千隻羊/我願擊掌而歌/唸誦經文……放生而去的羊/推著經筒轉動的羊/你們都佈施恩澤……”(《大昭寺的羊》)詩人由羊及人,由人到羊,反覆抒寫吟詠,深情歌頌,達到了一詠三嘆的藝術效果。“草原上,瞭望遠方的馬/用想象拓展草原的邊界/用夢踏響歷史的迴音……叱吒風雲的漢子遠去/馬群失去高明的騎手/陷入現實的虛空……仰天長嘯的馬匹/一支壯美的長調/在草原上激盪。”(《馬》)“勒勒車從舊夢中爬起來/似一匹餓狼,向前奔跑/載著氈毯、奶桶、錫壺、酒具/毫不畏懼地穿越風雪、沼澤/擱淺在水草豐茂的河岸……滾滾煙塵,抺不去草原的斑斑血跡/抹不去勒勒車留下的深深轍痕/掩埋在草叢,狀如一堆堆白骨/只有不屈的靈魂,在草原上游蕩。”(《勒勒車》)詩人又將目光從雪域高原轉移到遼闊的草原,聚焦“馬”“勒勒車”等物象,透過靈魂抒寫,賦予其思想、行為、情感和意志,呈現出草原的歷史縱深感和豐富性,詩歌空靈高蹈,意蘊深厚,節奏高亢,富有時代色彩和悲壯美。“草原鋪好綠茸茸的氈毯/搭建起舞臺/等待一場啞劇上演……奶汁嘩嘩地流進奶桶/悅耳的歌聲溢了出來/盪漾成阿媽臉上幸福的酒窩∥清晨,萬道光芒照耀著草原/奶牛身披霞光,受到了加持/阿媽穿著蒙古袍/慈祥美麗如同幸福的王妃。”(《擠奶》)詩人透過對草原、奶牛、陽光等意象的鋪陳描寫和對阿媽擠奶動作的細緻刻畫,生動呈現出一片瀰漫著濃郁生活氣息、有著油畫般厚重色彩、洋溢著吉祥幸福的草原,給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第四輯“骨肉情深”所選詩作20首。袁宏深愛著自己的故土,深愛著他的親人。他對故土的愛是真摯深厚的,也是沉重疼痛的,他用詩意的筆聚焦故土的生、老、病、死等現實主題,透過詩意的表達,釋放出骨肉親情和濃濃鄉愁。“每當我安靜下來/總能聽到父親的柺杖聲/從一樓響到四樓∥我拉開房門/想看看父親/和他沉重的腳步/柺杖聲忽然消失∥關上房門/柺杖聲又驟然響起/變得很尖銳/像要戳痛每一層樓梯。”(《柺杖聲》)以對父親柺杖聲的清晰記憶表達對父親的深切懷念。“雪越走越近,我聽到了腳步聲/老屋在深夜/蜷縮成一隻病貓/對著夜色號叫∥父親的呻吟倏然停止/還喘息著/時間凝固成一截木頭/架在炭火上炙烤∥雪從四周圍堵過來/彷彿在緝捕一名逃犯/反抗已無濟於事∥堂屋裡,炭火越燒越旺/伸出了血紅的舌頭。”(《故鄉在下雪》)對風雪之夜的故鄉進行生動刻畫,寫出了故鄉的沉重、無奈、悲痛,呈現出一幅肅穆莊嚴的民俗風景。“彷彿中箭落地的山鷹/收攏起翅膀/巫師正在吟誦經文/為父親祈禱∥頭上壓著一團雪/手中握著一炷香/我繞著棺槨不停地轉動/最後轉成了一個圈/此時,生與死/不是一個哲學問題/容得下人們坐下來討論/倒像是一把電鋸/切割著我們的心靈……”(《祭棺》)土家人對生和死都看得很重:生時,希望兒輩盡孝;死時,要求兒女到床前送終;死後還要請巫師超度亡靈。祭棺是超度亡靈的一種重要方式,孝子們不僅要跪在棺前祭奠,還要繞棺轉動吟唱,以此表達對死者的感恩之心。“那口移動的棺槨/吸盡了人間的痛/讓觸碰的目光/瞬間變黑∥送葬的人群/腳步沉重/足以將鄉間那條土路/壓斷……我夾在人群中間/像只鬥敗的公雞/垂著頭,憋住氣/舉著靈幡/將父親,一步一步/引向天堂。”(《送葬》)詩人對土家族送葬情景的真實呈現,將生活的沉重感和悲痛感推向了極致。

寫出好詩,要求詩人不僅具有較高的文學素養,還應具有較高的詩藝水平;寫出好詩,也是每個詩人的終極追求。在當前這個文學藝術只有高原沒有高峰的時代,需要大批作家為之艱苦探索,努力奮鬥。希望詩人袁宏不負眾望,與廣大作家同向同行,寫出更多更好的精品力作,為時代頌歌、為生靈作證。

是為序。

此文為吉狄馬加為該書所作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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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宏的詩(詩人自選三首)

◎烏江銅

江面上傳來吆喝聲

烏江銅在怒吼

逆流而上

一條繩索勒住了銅命

烏江銅,一步一步向前奔

河水被呼吸,又吐出

烈日。暴雨。峽谷。巖鷹

烏江銅,最後一步

踩死了河床

烏江銅,留給我們

一條江水,一艘木船

一根奪命的繩索

還有不絕於耳的

烏江號子

◎螞 蟻

一群螞蟻遊走在生活的邊緣

小心翼翼,苟且活著

每一滴雨水,都對螞蟻

構成致命的威脅

蟻隊無形

也無序

我伸出手指

讓他們爬過來

像一粒粒漢字

慢慢爬進我的內心

◎麥地之子

一粒麥子冉冉升起

懸垂於星際,光芒燦爛

天下的麥苗

俯身大地,尖叫狂歡

站立麥地,是幸福的事

到處都是搖動的火把

都是祈福的身影

站立麥地,是件悲傷的事

到處都是沉重的頭顱

都是深邃的思想

一粒麥子擊中要害

涕淚橫流

我知道一支沉甸甸的麥穗

只有大地能承載它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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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湧峰頂》2022年10月由太白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