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白菜為什麼能成為人氣明星？清宮中為什麼流行寶石盆景？

不知道您有沒有發現，全世界的博物館多半都有自己最受歡迎的人氣展品，比如如果您去巴黎的盧浮宮，就會看到旅遊手冊用星星符號標識出《蒙娜麗莎的微笑》、米羅的《維納斯》以及《勝利女神像》。

而作為遊客，我們要怎樣才能看到這些人氣展品呢？盧浮宮的做法就是讓它們留在同時代的作品之間，遊客在尋找的過程中，同時也能看見其他的展品。

一、故宮一寶

而臺北故宮的作法又不相同。有段時期，兩岸交流非常頻繁，臺北故宮可謂遊人如織，為了讓遊客能一次看見“故宮三寶”，策展人員於是將“毛公鼎”、“肉形石”加上“翠玉白菜”放在同一展間。

當時看到這個布展，我們總掩著嘴偷偷笑著：“這，這，有肉有菜，有個大鍋，這是故宮火鍋店”吧！

只不過沒多久，因為人氣展品有時需要去嘉義的故宮南院展出，所以故宮三寶齊聚一堂的景象也不復存在了。但是，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展出，我們可以發現，“翠玉白菜”作為臺北故宮第一人氣明星，大概無人能出其右。

咱們的康熙大帝、雍正帝、乾隆老爺肯定捻著鬍子納悶著：怎麼說也該是我們的琺琅彩瓷，或是三希堂書法人氣最旺才是啊，再不濟，也該是我隔三差五就要吟詠再三、題滿空白處、蓋滿印章的《富春山居圖》——雖然可能是假畫的子明卷啊。怎麼這件孫孫孫媳婦的嫁妝倒成了人氣第一呢？

這幾位皇帝老爺想不通，也是正常的：雖然翠玉白菜在臺北故宮的文創衍生商品類中是第一名，琳琅滿目的翠玉白菜橡皮擦、翠玉白菜鑰匙環、翠玉白菜雨傘等等都排在暢銷榜的前十名，但您知道，臺北故宮將館藏文物分為“國寶”、“重要古物”、“一般古物”三級，您猜猜看，翠玉白菜屬於哪一個級別呢？

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斷，這裡我們先不說這個。首先，我必須給您提供足夠的參考資料：翠玉白菜，高有18。7公分，寬約9公分，略成扁形厚度有5公分。以白底青的翠玉巧雕而成，白色微帶紫色的梗身，在青綠翠色頂部生動雕出如花開的葉脈，並有活潑靈動的兩蟲顧盼於上。

在漢代玉舞人說到：瑩白如凝脂的是白玉，而嫣然如森林的綠，那是翡翠的顏色。這晚近至明朝，才大量進入中國的玉石，那綠、那冰、那紫如羅蘭花開的迷魅質地，卻如風湧麥浪，成為清朝以至當代，中國人最愛的珠寶材質。

而“翠玉白菜”正是來自緬甸、雲南一帶的翡翠系統。當年，翠玉白菜在瑾妃曾經居住過的永和宮被點收入庫，所以，今天人們普遍認為這是瑾妃的陪嫁之物。

二、白菜離盆

而它今生的故事，則要從一九二四年溥儀出宮說起。

那志良先生是第一代故宮國寶的守護人，他的名字伴隨著此後故宮文物經歷的每一次動盪變遷：從故宮善後委員會的成立，到九一八事變之後，為了守護國寶而進行的大遷移；從搭乘海軍運輸艦“崑崙號”、載著近三千箱文物抵達基隆港，到成為故宮博物院書畫處處長，故宮文物的故事中總可看見他的身影。

他在《典守故宮國寶七十年》這本書裡提到：“著名的翠玉白菜……，是種在琺琅花盆裡，旁邊還生著一棵小靈芝，當時提到庫房，我們就認為：

一、頂好的一件翠玉白菜，配上一個畫琺琅的花盆，不太配合。

二、白菜是農作物，都是種在田裡，哪裡有種在花盆裡，供人欣賞的？三、靈芝都生長在老樹根旁，白菜旁邊怎會生出靈芝來？後來，齋宮成立玉器專門陳列室，這件白菜被選為展品，我們決定把花盆、靈芝都留在庫裡，單單把白菜展出……。”

從這段文字看來，當日他們已經預想了，這顆白菜將會如何被品頭論足。

一九二五年的十月十日，紫禁城故宮以博物館身份，正式對外開放，這孓然一身，沒有靈芝，沒有花盆的翠玉白菜從齋宮陳列室的397件玉器中脫穎而出，人氣指數遠遠高出同時在鍾粹宮的宋元明清書畫，及承乾宮、坤寧宮的瓷器、銅器，甚至高過養心殿、樂壽堂的清代后妃畫像、溥儀與妻妾的生活照片等等。

當時，每天都有超過五萬名老百姓入宮，只為了一睹宮牆內苑、帝王人生，他們不見得懂書畫、懂三代的青銅器，卻都知道白菜。有人猜想：老百姓們會不會是將此白菜拿來比較自己家中白菜的個頭，爭論上頭的兩隻昆蟲，究竟是紡織娘？還是蝗蟲？又或者是品鑑這白菜到底像不像真的了。

三、寶石盆景

說起來，百姓們的看法，和執意將花盆、靈芝留在庫房內，將翠玉白菜配以木座展出的策展人的看法也許並無不同，他們的著意點都是將翠玉白菜視為真實白菜的仿生物看待。而當時的他們，忽略了清代宮廷當中，有一類被稱為“寶石盆景”的收藏，那是我們後來從內務府的陳設檔中看到才明白的。

清初以來，尤其是乾隆朝以降，“寶石盆景”是裝潢宮殿最重要的藝術品。我只要念上幾個名稱，您一聽就明白了。

乾隆二十一年十一月《儲秀宮陳設底檔》記載：後殿東次間楠木格上、西進間洋漆格中，陳設有“水仙花玻璃盆景”一件和“芝仙福壽瓷盆景”一件。

臺北故宮院研究員張麗端在一篇文章中耙梳賞析了“故宮中的寶石盆景”，她說：“清宮這一類在花盆內以各式珠寶玉石組成之花卉、樹果或點景的一種陳設，展現但願花常開、好景常在的心思，並充分妝點出皇家富貴華麗的氣息。”

她還舉例說，乾隆皇帝曾經指示宮人，將一件鈞窯缽盂洗配裝上葫蘆、珊瑚枝及銀鍍金葉點翠組成的盆景；這一件完成後，他又交代“交養心殿逢年節擺”。聽到這裡，有沒有讓您想起年節將至，家中供起鮮插盆花的喜慶氣象呢？

如果您去過紫禁城，就會發現，慈寧宮花園、寧壽宮花園，加上中軸線北方的御花園，三個花園面積僅僅是紫禁城面積的1。7%。除非像是慈禧太后這般有權勢、能決定自己的喜好，才能在寢宮內大量放置鮮花鮮果以薰香，而對其它人來說，在窄仄的清宮中，恐怕還是寶石盆景更容易取得，也更能永久保“鮮”吧。

也因此，我們從內務府《活計檔》看到，這些寶石盆景幾乎是轉換季節與節氣、製造節慶氛圍最好的陳設品了。比如我們可以看到文稿頁中的這件“金葉玉卉水仙盆景”，瑩白玉潤的菱花形盆器，鎏金的葉脈自掐絲琺琅錦地中拔地而出，一朵朵如雪如雲的水仙花，有含苞、有全開似笑顏綻放蕩漾。

宋人的四大雅事：點茶、焚香、掛畫、插花，到了清宮中就能這樣富貴逼人。因此，您知道：從盆、花器，到選題，材質，它們全部都是“富貴”、“華麗”的一部份。

這不只為了應景，還有最豐富美滿的吉祥寓意：金盞玉盤、富貴長春、芝仙福壽、萬年仙壽，甚至連臺北故宮的另一件人氣展品：清代珊瑚魁星點鬥盆景，也是文魁星腳登於累絲點翠的藍色波濤的鰲頭，高立於白玉盆栽之上呢。

四、結語

因此我們可以知道，這人氣翠玉白菜，不折不扣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貴人之手，它與靈芝、花盆，全是一體不可分割的。

所幸，據故宮研究員張麗端在2009年的一篇文章裡回憶道：“近年故宮著手數位典藏計劃與改箱為櫃的工作，……開啟所有的包裹、囊匣。結果竟有一琺琅盆在‘院字五十三箱’，也就是收儲翠玉白菜的箱子裡被發現了。”

那是個四瓣花形的琺琅花卉紋小盆。盆中鑲扣木託，木託表面塗著一層藍色、帶有半透明感，有些向是玻璃料粉的細碎顆粒。正中心則突起一個以數只靈芝紋樣組成的木座。盆的尺寸不大，僅僅長12。6，寬10。2公分。是否能撐得起翠玉白菜呢？我們遂在有些懷疑、但是姑且一試的心情下，將翠玉白菜放進了木座中。

結果就如大家一開始所看到的，翠玉白菜的“原貌”在暌違八十餘載後，又重新面對世人。

真像魔術時刻，這翠玉白菜當日在紫禁城永和宮中被點收入庫，由於永和宮最後一位主人是溥儀冊封的端康皇貴太妃，因此，專家們一致推測此翠玉白菜應該是她當年的陪嫁之物。

端康皇貴太妃聽起來十分陌生，但換個名字：瑾妃，您就熟悉了，她正是珍妃的姐姐啊。庚子拳變，聯軍攻入北京城，剛滿25歲的珍妃被迫擲入井中致死，瑾妃卻享年51歲，成了最後一位壽終正寢於紫禁城的妃子。她的一生也讓人們對著這件翠玉白菜浮想聯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