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相奎 木麗春】敘事長詩：玉龍第三國（附連環畫）

【編者按】牛相奎、木麗春在高中時期，根據東巴經典名篇《魯般魯饒》故事，創作了敘事長詩《玉龍第三國》。長詩在《邊疆文藝》1956年第6期上公開發表後，轟動了當時的雲南文壇。

本文采用的是雲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玉龍第三國》第二版（第一版1956年出版），也就是1991年被收入《中國新文藝大系（1949—1966）少數民族文學集》的版本。

阿塔找劍（《玉龍第三國》單行本插圖）

玉龍第三國

牛相奎 木麗春

一、河對岸的村莊

玉龍山腳下，

有個玉龍湖，

湖水清汪汪，

湖水亮瑩瑩。

湖底映著玉龍雪，

一群白鷺在飛翔，

湖面映著青草地，

青年男女在放羊。

湖裡流出兩股水，

兩股流水往南淌，

兩股水併成一條河，

是在瓦沱地方。

瓦沱河東岸，

有三間茅草房，

房門對著河水開，

門前聞到桂花香。

要問這是誰的家？

阿海妹在這裡織麻。

她日日紡線到深夜，

在光閃閃的松明下。

瓦沱河西岸，

有三間黃松屋，

籬笆門向著河水開，

門外生著一蓬竹。

要問誰在這裡住？

阿塔哥那個牧羊人。

每到十五月亮圓，

葫蘆笙響到夜深。

瓦沱生長四季花，

一條枝上開兩朵，

兩朵花兒一樣香，

兩朵花兒一樣美。

天上美的是雲霞，

地上美的是牡丹花，

海妹的模樣牡丹不能比，

海妹美的象雲霞。

樹木裡柏樹最堅硬，

世間數金子最貴重，

阿塔哥比柏樹硬三分，

他的雙手比得上黃金。

近山知鳥音，

近水知魚性，

塔哥和海妹啊，

心印心來情感情。

山上有青藤，

青藤繞青松，

塔哥和海妹，

就象青松和青藤。

塔哥和海妹，

就象蜂和花，

好花只待蜂來採，

蜜蜂專為採花來。

借蟬的嗓子代琴絃，

請菜籽雀①來唱歌，

歌唱我們的阿海妹，

歌唱我們的阿塔哥。

①菜籽雀：一種山鳥。

《玉龍第三國》被編入《中國新文藝大系》

二、表表情和意

三月百花開，

布穀聲聲叫，

阿海妹到田裡來撒種，

阿塔哥趕著羊兒來吃草。

瓦沱河水滿河蓮，

瓦沱河岸上歌聲一片，

納西小夥好吹葫蘆笙，

納西姑娘愛彈口弦。

唱罷歌來就耪田，

阿海妹的鐮刀光閃閃；②

阿塔哥也來開墾，

鴰嘴鋤挖得山地火星濺。

②刀耕火種。

開荒撒種地挨地，

笛子口絃音和音，

阿塔哥這面樂呵呵，

阿海妹臉上現紅雲。

四月裡來風清清，

阿塔哥點下葫蘆種，

沿著竹籬笆，

搭起葫蘆架。

葫蘆分兩節，

兩天就出芽，

芽兒分兩瓣，

兩月就開花。

架上結滿好葫蘆，

八月就長成，

摘下個最好的，

拿來做個葫蘆笙。

玉龍山上白雪堆，

箐裡金竹直挺挺，

一根竹子十二節，

節節竹子象玉青。

誰的心兒象竹直？

誰的貌兒象玉美？

阿塔哥的心最直，

阿海妹的貌最美。

金竹採來做口弦，

口弦送給心裡人，

口弦彈出十二音，

音音彈出心裡話。

金竹採來做笙管，

笙管會把心意傳，

笙管吹出十二音，

音音吹出心裡話。

塔哥吹蘆笙，

湖裡魚兒出來聽；

海妹彈口弦，

山上羊兒聚身邊。

表表情和意（《玉龍第三國》單行本插圖）

四月裡麥子金黃黃，

鵪鶉叫喳喳。

海妹來到田裡啊，

種上三壟麻。

青麻十二節，

節節生枝椏，

麻籽成熟了，

麻桿割回家。

把麻紡成線，

海妹手工巧，

麻線繞三團，

團團白似綿羊毛。

三團麻線九斤重，

織成三件細麻布，

三件麻布懷裡揣，

依著心意來剪裁。

一件麻布做領褂，

一件麻布做裙裳，

一件麻布做圍腰，

有情的姑娘日夜忙。

玉龍湖岸邊，

鴛鴦成對飛，

找來紅鴛毛，

搓成金線絲。

金線絲，繡荷包，

包裡裝著銀頂針；

金線絲，繡頭巾，

裡面藏著繡花針。

中指帶上銀頂針，

金線穿上針，

白麻領褂上，

繡上一顆心。

心兒表妹情，

心兒表妹意，

領褂送給心中人，

圍腰自己帶。

有句心裡的話，

同著禮物帶去吧：

“清明種下的桃子啊，

什麼時候來摘呀？”

三、毒蛇來到海妹家

千紅萬紫好風光，

湖上的花兒朵朵香，

誰料春天裡啊，

下了一場大霜。

領主嘎吐來湖邊打獵，

看見了牧羊的姑娘，

他立刻鞭著馬兒跑回家，

把管家戈魯巴喊到樓上。

領主說：“草鞋大的好，

婆娘小的好；

納西族的姑娘吶，

阿海妹最好。

“懂事的八哥你去說媒，

千萬莫提我的白頭髮，

憑我這金屋銀瓦的領主，

難道還配不上她——第九十九朵花！③

③指領主玷汙了很多姑娘。

“你送去十五件細布三十壇酒，

另外再帶兩包茶，

你告訴她的阿爹和阿媽：

‘嫁也嫁，不嫁也得嫁！’”

喜鵲飛去了，

鳥鴉叫呱呱，

一條毒蛇啊，

爬進海妹的家。

瘸腿子戈魯巴，

嘴裡生兩個舌頭，

他說假話時象八哥，

發怒罵人象狼吼。

黃鼠狼給小雞拜年，

戈魯巴躬腰打哈哈：

“阿海爹，恭喜呀，

你家紅運來了！”

一雙鼠眼眯成一條線，

戈魯巴笑裡藏著刀：

“阿海媽，恭喜呀，

你家鳳出世了！”

戈魯巴又是哄來又是逼，

扔下了彩禮他就走，

硬逼著海妹的爹和媽，

喝下了又苦又辣的定親酒。

嘎家的藍瓶酒啊，

醉了阿爹的心；

不是藍瓶酒醉了心啊，

阿爹是怕得罪了領主。

嘎家的白細布啊，

迷了阿媽的眼；

不是白細布迷了眼啊，

阿媽是怕頂撞了管家。

八哥在家裡饒舌，

羊兒在山上吃草，

塔哥和海妹，

在牧場上把情意表：

“玉龍山頭堆白雪，

玉龍山腰長青松，

雪水滋養松柏樹，

樹木長得青又青。

“玉龍湖水清又亮，

湖底映出雪山來，

山和湖啊永遠不分開，

我和你啊永遠不分開。

“我的心頭只一念，

石榴花開就成親；

我的心啊熱火火，

讓它來暖妹的心。”

“鵝毛做衣全身暖，

塔哥的心意我明白，

叫聲哥啊彆著急，

繡花好的不在快。

“等桂花開的時候吧，

等茨滿梨熟的時候吧，

等羊羔長大的時候吧，

那時啊，我們再商量個好日子吧。”

心事唱完了，

羊兒吃飽了，

太陽也快落山了，

阿海妹回家來了。

阿爹迎出門來，

阿媽迎出門來。

阿爹象很高興，

阿媽象很喜歡。

爹說：“爹的好兒呀，

蠶豆開花結豆莢，

姑娘大了要出嫁，

阿海也到年齡了。”

媽說：“媽的好囡呀，

家裡開著牡丹花，

花香飄過牆外頭，

領主家來求親了。

“領主的管家戈魯巴，

剛才登門送禮來，

接了彩禮喝了酒，

囡呀，你就要做新娘。”

聽到爹媽這番話，

好象平地起風波，

春天忽然落了霜，

心上的花朵全凋落。

“爹啊！戈魯巴的話哪聽得！

你們竟將苦難當喜事，

蜜雖然好吃啊，

可要當心內有黃蜂刺。

“爹啊！兒說句實在話，

金銀拿來做什麼？

嘎吐他不是兒的相好人，

媽啊！兒死了也不願嫁。”

“媽的好囡呀！

你是媽的花，

花由媽栽出，

花也要媽來培。

“嘎家呀金鎖來鎖金粟庫，

玉鎖來鎖玉米倉，

嘎家的池塘全是酒，

嘎家的泥土也香甜。

“嘎家還有南莊地，

嘎家還有北莊田，

他家不吃世上米，

鳳卵龍肉盡嚐鮮。

“媽把你這朵花，

栽在這樣的泥土裡，

你要聽爹話，

你要隨媽意。”

“羊兒本應嫁給羊，

莫想羊兒嫁給狼，

萬望爹媽迴心意，

莫撕囡肉去喂狼。

“兒是爹的身上肉，

兒是媽的心上花，

嘎吐欺凌你們還不夠，

還想送上女兒去糟蹋。”

海妹說話象根針，

針針刺痛了爹的心；

他望著女兒好久不出聲，

多少苦事湧在心。

“女兒說的道理真又真，

阿爹也不是血迷了心，

怎奈領主勢力大，

嘎吐他是金牆銀屋的主人。

“若不把你嫁給他，

阿爹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既然接了他家的彩禮，

你就只得嫁給嘎吐家。”

“兒不能離開兒的羊，

兒不願離開湖邊綠草地，

兒只愛吃親手種的粗米粒，

兒只愛穿親手織的白麻衣。

“嘎家雖有南莊地，

不去耕耘土不肥；

嘎吐玉米堆成山，

玉米不是他耕的。

“嘎家雖有北莊田，

不去播種不發綠；

嘎吐他的粟成山，

粟米不是他種的。

“兒不愛富貴，

只愛意中人，

要想讓我嫁嘎吐，

除非金竹長心了。

“靛青染細布，

布爛了顏色不會變；

兒心裡只有一個意中人，

生命完了心也不會變。

“江流入海海不漲，

海水流出海不淺，

兒的心啊黃金打不動，

兒的心啊官鞭抽不爛！”

四、等候

山裡多寂寞，

沒有口絃音；

山裡多寂寞，

沒有暖心人。

太陽快落了，

金八兩④叫啾啾，

樹林黑黝黝，

猿猴啼的叫人愁。

④金八兩：一種山鳥。

從日出啊到日落，

塔哥等著海妹，

象雪茶樹長在石崖上，

他等啊等了一天。

昨日唱完歌子又約會，

今天仍在湖邊來談心，

二十三四的月亮掛樹梢，

可是啊，心愛的姑娘沒有來。

海妹常坐的草地依舊青青，

海妹常靠的松樹依舊高聳，

海妹常飲的泉水照樣清瑩，

可是海妹啊卻沒有了蹤影。

晚風颼颼的吹，

鳥雀停止了歌唱，

月兒也閉上了眼瞼，

海妹的口弦也不再響。

問了聲天上的月亮：

“月亮啊！你可看見海妹？”

問了聲天上的銀河：

“銀河啊！海妹她在何方？”

難道是她記錯了地點，

在瓦沱河那邊等候？

難道是她發生了不幸，

正拿眼淚來釀苦酒？

快腳的馬鹿啊！

快來做我的乘騎，

請你快快地飛跑，

讓我早些到海妹那裡。

月光啊！請你亮亮地照，

照破這夜色的迷離，

照明這崎嶇的山道，

送我到海妹那裡。

晚風啊！請你使力吹，

吹開這路上的荊棘；

快快地，快快地吹啊！

吹我到海妹那裡。

可愛的夜鶯啊！

你為什麼這樣哭泣？

青青的草木啊！

你為什麼沾上了淚珠？

五、回村

阿塔哥離開了山岡，

馬鹿的飛蹄不沾塵土，

一眨眼飛過瓦沱河，

一眨眼跑了十里路。

沿著河岸向前走，

急著要看心中人，

天已大亮了，

為什麼海妹家還不開門？

手把柴門拍三下，

“海妹！海妹”喊個不停息。

只聽見河水淙淙流，

好似姑娘啊悠悠哭泣。

隔一陣，忽然門兒吱呀響，

海妹媽探出身子張望。

“大媽，海妹可在家，

我來約她去放羊。”

“海妹嗎？海妹不在家，

天矇矇亮時就走了，

她拿著麻索和鐮刀，

到雪山腳下去割草……”

快腳的馬鹿啊！

請你再幫一次忙，

我要到雪山下面，

尋找那可愛的姑娘。

早上的太陽啊，

照亮了茫茫的田野，

雪山好象紅了臉，

湖底映著她的倒影。

山腳下的茅刺叢，

無數羊兒在吃草，

聽見鈴兒叮噹響，

羊兒在哪他知道。

山上的松柏密濛濛，

數不清的鳥兒來歇腳，

聽見鳥兒啁啾叫，

金八兩在哪他知道。

海妹的口弦他最會聽，

海妹的山歌他最熟，

只要尋到她的一個腳印啊，

深山密林他全找得著。

馬鹿的嘴角冒著白沫，

眼看太陽又快要落，

從山腳找到水邊邊，

海妹仍然沒下落。

阿塔哥急忙轉回瓦沱村，

面前還是那道緊閉的柴門。

大媽出來當門站：

“阿海妹到山上放羊去了。”

一張嘴巴兩樣話，

就象蕎麥粑粑兩面烤，

說的塔哥又是氣，

說的塔哥又好笑。

“好心的大媽啊！

難道你家海妹有一雙？

一個湖邊去割草，

一個上山去放羊。”

“誰是你的妹？

你是誰的哥？

海妹是我的女兒，

放羊割草你都管不著！

“阿塔啊，實話告訴你吧：

海妹已經嫁給領主家。

你莫再到我家來找她，

招呼惹出禍來都不好。”

靜夜多淒涼，

夜鶯不願唱，

銀河邊上不見星星，

月牙兒暗淡無光。

身邊解下葫蘆笙，

吹支曲兒來解悶，

笙聲好低沉啊，

傾吐著心中的憂悶：

“牧場綠茵茵，

泉水清瑩瑩，

你的羊兒吃青草，

我的羊兒飲甘泉。

“你來約會我，

山裡去談心，

誰想三日裡，

不見你的影。

“羊兒吃香草，

草香記在心；

說過的知心話，

怎麼能忘記？”

阿塔哥傷心地坐在樹下，

樹葉隨風飄零；

啊，不是風吹樹葉，

是海妹在呼喚。

阿塔哥傷心地望著河水，

河水也在嗚咽；

啊，不是河水嗚咽，

是海妹在哭泣。

阿塔哥怎樣也睡不著，

多少種感情將他折磨，

不管海妹在哪裡，

他一定要把她找著。

猛聽得樹上啪啪的響，

象一面皮鼓在頭頂敲響，

驚得阿塔哥急睜眼，

忽然間滿天通亮。

一隻金翅鳥停在樹梢，

好象一團火燃在枝上，

它一面呼喚著阿塔哥，

一面拍擊著翅膀：

“小夥子呀！

你為什麼這樣悲傷？

你要去看滿地上鋪著花氈，

日月和星星一同放光。

“海妹姑娘在受難，

她現在被囚在土屋，

她在把你呼喚，

她在低聲地哭。

“海妹她是一朵金玫瑰，

雞啄不凋落，開水澆不枯，

她愛你的心啊，

比玉龍雪山還堅固。

“若是聰明人，

就要會分青白，

深山老箐不迷路，

不聽八哥亂饒舌。

“若是勇敢人，

就要有虎膽，

為了救出有情人，

不怕火燒水來淹。

“小夥子，告訴你，

玉龍山上有個好地方，

那裡雉雞當晨雞，

那裡白鹿來犁田。

“那裡沒悲也沒愁，

你們快快去找尋，

瓦沱就是金銀堆滿地，

你們也莫要留戀。

“要去尋找好地方，

就要透過萬難和千險，

豺狼虎豹會擋路，

妖魔鬼怪會追趕。

“玉龍湖底有口劍，

那口寶劍閃閃放寒光，

找到那口劍，

才能去尋玉龍好地方。

“我把這一根羽毛，

送給你勇敢的人，

哪怕它湖水深萬丈，

含在口裡水就不沾身。

“寶劍藏在湖心底，

找來救你心愛人，

救出海妹趕快走，

到玉龍好地方去安身。”

“神鳥啊！謝謝你，

我在心裡刻上你的金石話，

象白石崖上鐫金字，

象黃金磚上雕紅花。

“神鳥啊！我還要求你，

請你給我帶個口信，

飛到那悲哀的土屋裡，

告訴我心愛的人——

“叫她莫流淚，

鐵樹花兒就要開；

叫她莫悲傷，

阿塔馬上救她逃出土屋來。

“要她靜靜的等，

我在小洞口上喊三聲，

若是土屋震三次，

叫她莫吃驚。

“我們一齊走，

我們離家鄉，

我們一齊走，

去尋玉龍好地方。

“好心的神鳥啊！

你保佑牡丹不凋謝，

你保佑清泉水長流，

我們要怎樣來感謝？

“我們到了玉龍好地方，

蜂蜜釀酒來謝你，

花果釀酒來謝你，

仙露釀酒來謝你。”

六、盼望

土屋中的阿海妹啊！

三天三夜了，

她啊沒吃一粒米，

她啊沒喝半滴水。

爹啊天天罵，

媽啊天天勸，

罵只管罵，勸只管勸，

海妹啊只當沒聽見。

盼望（《玉龍第三國》單行本插圖）

海妹整天幽幽哭，

海妹整天流眼淚，

她啊反和爹來吵，

她啊反把媽來勸。

哭聲好象夜鶯啼，

淚水好象河水流，

只有兩天兩夜了，

嘎家接親就要到瓦沱。

靜夜裡風吹竹葉響颼颼，

海妹從土洞伸出了手，

她左摸摸啊右抓抓，

只當是塔哥來救她。

海妹啊全身如針刺，

海妹啊心中象火燒，

海妹對著洞口輕聲喊：

“塔哥啊你哪裡去了？”

耳邊口弦錚錚響，

好象說：“姑娘，快來彈！”

一見口弦就流淚，

一見口弦就心酸。

心兒酸，夜兒靜，

土屋忽然透光明——

一隻飛鳥在洞口，

象天上的一顆亮星。

“金鳥啊！行行好，

你代我把放羊小夥找，

他的羊群象雪白，

他的歌聲象雲雀。

“請你告訴他：

快來救他的心中人，

再過兩天兩夜他不來，

他的海妹就要和他永離開。”

“海妹姑娘啊！

你莫要哭泣，

我飛來給你報個信，

阿塔哥就要來救你。

“阿塔哥他去湖裡取寶劍，

不久就回還，

若是土屋震三次，

你就出了險。

“若想鴛鴦不分散，

就要隨阿塔一同走，

瓦沱就是蜜成海，

你也莫逗留。”

七、找劍

美麗的玉龍湖，

波浪象金花，

浪花滾滾湧，

好象空中騰白雲。。

勇敢的阿塔哥，

金鳥毛兒口中含，

身子浮在湖水上，

好象一朵大蓮花。

勇敢的阿塔哥，

象一條魚兒水上游，

任憑波浪翻金花，

他一點也不怕。

勇敢的阿塔哥，

象一隻水鳥戲湖心，

任憑波浪高百尺，

湖水不沾他的身。

浪花旋旋轉，

前面有響聲，

聲音如同千萬獅子吼，

原來湖心滾著大漩渦。

山高總有人行路，

水深擋不住有心人，

為了要救有情人，

哪管它湖底萬丈深。

勇敢的阿塔哥，

一直向前遊，

湖心有個無底洞，

湖水轟隆向下流。

勇敢的阿塔哥，

一直游下去，

湖水忽然讓開路，

象一陣狂風捲他到湖底。

湖底黑漆漆，

金鳥毛兒放光芒，

看見了一個洞口，

在阿塔哥身旁。

洞裡有石階，

又白又光滑，

勇敢的阿塔哥，

順著石階往下爬。

走了三百步，

下了三千階，

黑洞忽然亮，

象是太陽家。

再走九百步，

下了九千階，

勇敢的阿塔哥，

到達了藏劍穴。

洞底不是太陽家，

原來有棵大珊瑚，

亮閃閃的寶劍啊，

就掛在那珊瑚樹。

勇敢的阿塔哥，

這時真高興，

身似猿猴騰躍起，

雙手握住寶劍柄——

轟隆一聲響，

天搖地也動，

寶劍緊緊抱，

衝出大深坑。

勇敢的阿塔哥呀！

臉上喜洋洋，

他站在玉龍湖上呀，

腰間的寶劍閃金光。

雲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玉龍第三國》1979年第二版

八、逃走

一雙玉蝴蝶，

朝著花叢飛；

一對金鴛鴦，

去尋好地方。

塔哥和海妹，

逃出了瓦沱；

海妹和塔哥，

尋找好地方去安家。

一對鍾情人，

雙雙騎著一隻鹿。

馬鹿跑如飛，

四蹄不沾塵。

路途好綿長，

路長話也長，

哥的話兒妹心暖，

妹的話兒哥心暖。

蹚過了小溪又翻山，

心裡的話兒沒說完，

忽然百鳥驚飛起，

野獸匆匆滿山躥。

身後面塵頭滿天飛，

遮住了太陽光，

馬嘶夾著馬蹄聲，

響聲震動了山岡。

有人來追趕，

好象一群狼，

嗥著要吃塔哥肉，

嗥著要喝海妹血。

象走鼠不覺，

鳥飛蛇不驚，

雌雄兩隻兔，

本想悄悄出陷阱。

獵犬嗅覺敏，

獵鷹眼睛尖，

嗅著人去路，

齊聲哄叫來追趕。

塔哥和海妹，

絲毫不驚懼，

若是鷹犬再逼近，

叫他鵝卵碰石頭。

“叫一聲塔哥啊，

若是爹媽來追趕，

我們莫回頭，

快騎花鹿走。

“若是嘎家人來追，

拔出寶劍就應戰，

叫他看個血成河，

叫他看個屍堆山！”

追來的人群已逼近，

看清楚就是嘎家人，

手裡拿著刀和棒，

張牙舞爪擁上來。

戈魯巴騎著大黑馬，

坐在馬上說大話：

“阿塔小子太膽大，

你敢帶走領主這枝花！”

馬鹿撥轉了，

寶劍出鞘了——

海妹爹趕來了，

海妹媽趕來了。

撥轉馬鹿又飛跑，

不管戈魯巴的叱罵聲；

請求馬鹿快快跑，

不聽爹媽的喊囡聲。

跑過一山又一坡，

前面就是金水河，

金水河上搭長橋，

長橋下面騰金波。

馬鹿飛過橋，

蹄聲嗒嗒響；

馬鹿站橋頭，

塔哥回頭望。

瘸腿子戈魯巴，

追得真瘋狂，

一邊打馬一邊罵，

馬蹄下面迸火光。

看他跑上橋，

塔哥把寶劍拔，

寶劍一揮長橋斷，

河水吞了戈魯巴。

馬鹿輕輕走一程，

太陽偏西歇歇腳，

哪知嘎家人，

又把河上的橋架好。

前面跑，後面追，

追趕三夜又三天，

越過三十三條河，

翻過三十三座山。

跑入一夾谷，

前面沒有路，

一堵峭石巖，

插入雲霄看不到頂。

天上沒有飛鳥，

地上沒有獸影，

對著石巖喊，

也不見迴應。

馬鹿這時說了話：

“聽著，你們這對有情人，

前面岩石高頂天，

我不能再送你們。

“要去玉龍好地方，

要把懸巖來爬過，

爬過懸巖繼續走，

一直朝前莫回頭。

“此去玉龍好地方，

道路數不清，

只要心意堅，

高山大海有路程。”

“馬鹿，馬鹿多謝你，

你的恩情我們永世不忘記！

但願世界都成幸福海，

我們再相聚。”

馬鹿點了三次頭，

望了三次峭巖壁，

照著來路往回跑，

一對情人啊眼淚象落雨。

石巖光溜溜，

蒼蠅爬去向下滑，

問一聲：“怎麼過去啊？”

答一聲：“怎麼過去啊？”

面前雖然臨絕路，

塔哥海妹不慌急，

一心想爬過這石巖，

哪管去造上天梯。

要造上天梯，

就要巖上刻石階，

塔哥拔出寶劍來，

用劍來刻光石巖。

寶劍劃石巖，

石巖整塊落，

巖上劃三道，

就成三臺階。

寶劍象閃電，

巖壁沙沙響，

海妹跟著塔哥爬，

他上一階她也上一階。

劃了三百次，

爬了三百階；

劃了三千次，

登了三千階。

阿塔哥啊劃累了，

阿海妹啊爬累了，

要找好地方，

心兒不疲勞。

心如白石堅，

巖壁不再高，

爬了三天又三夜，

有情人爬到頂上了。

高高的巖頂上，

出現了一個天，

蠅蚊如黑雲，

黑雲鬧喧喧。

走過頂天巖，

重見一片地，

地上無青草，

不見泉水流。

太陽熱辣辣，

汗水溼透衣，

喉嚨幹得象火燒，

活命的泉水在哪裡？

光光土地上，

有株老杉樹，

老樹孤零零，

看來多寂寞。

問問老杉樹：

“杉樹老公公，

要去玉龍好地方

道路要往哪裡走？”

老樹搖搖頭，

抖抖身子落下一片葉，

綠葉一墜地，

就湧出了一股泉水。

“小夥子和姑娘啊，

你們的堅強我欽佩，

如果要找好地方，

請你們先來喝口水。

“玉龍共有三部落，

這裡就是第一國；

要想尋幸福，

快去玉龍第三國。

“走過這蠅蚊壩，

闖過虎狼窩，

一直往東走，

就到玉龍第三國。”

塔哥和海妹，

喝過清泉水，

謝過老杉樹，

繼續向前走。

又是一個天，

天上沒日月；

又是一片地，

地上沒道路。

拿金鳥毛來當日月，

用寶劍來開道路，

哥安慰妹來妹勸哥，

有情人啊一點不覺苦。

四面響嗚嗚，

虎在吼來狼在嗥，

迎著虎狼向前走，

有情人啊一刻不停足。

塔哥走疲了，

海妹走累了，

路旁一方石，

坐下歇一歇。

石頭忽開口：

“這兒不能坐，

這兒莫停留，

快去玉龍第三國。

“前面山巒如螞蟻，

河流象網密，

莫怕山高和水深，

有情人能走到底。”

走了九天和九夜，

憑著金鳥毛指引道路，

寶劍斬過獨角獸，

驚險啊叫他們忘了辛苦。

九、到了玉龍第三國

又是一個天，

天上太陽照，

月亮象銀盤，

星星也在笑。

前面一片寬闊地，

地上月亮星星在閃光，

近前再一看，

原來一片大汪洋。

去尋好地方，

要過大汪洋，

要過大汪洋，

要有船和槳。

阿塔哥去找黃香樹，

阿海妹去尋青藤，

大樹來做船，

青藤來搓繩。

塔哥砍大樹，

寶劍閃寒光，

寒光閃三次，

大樹咯咯倒地上。

哥來刻小船，

妹來做櫓槳，

小小船兒兩頭彎，

樣子象只黃牛角。

塔哥坐前艄，

海妹坐後艄，

哥在左邊搖，

妹在右邊搖。

浪兒如魚鱗，

船兒如行雲，

湖裡荷花開，

荷花叢裡蕩著有情人。

對面玉笛響，

聲音好悠揚，

空中百鳥飛，

鳥兒多快活。

對面搖來三支船，

小船頭上系紅綢，

每隻船上三個人，

他們來接相好人。

塔哥答謝迎接人，

他將寶劍捧手心：

“來到好地方，

願將寶劍做禮物。

“這口好寶劍，

經歷萬難和千險，

要它告訴後來人：

幸福要經艱苦來。”

海妹答謝迎接人，

她只有一片心：

“來到好地方，

獻上心兒做禮物。

“海妹一顆心，

帶自眼淚海，

但願今後不流淚，

永遠做個快樂人。”

四面玉笛響，

聲音好悠揚，

玉龍第三國，

真是個好地方。

這裡有斑虎，

斑虎做乘騎，

騎著馴獸的斑虎啊，

在地上自由地賓士。

這裡有白鹿，

白鹿做耕牛，

相好的人們駕著它，

去耕自由的土地。

這裡有雉雞，

雉雞當晨雞，

晨雞一啼“明”，

大家自由去勞動。

這裡有潔白的冰雪，

冰雪拿來釀甜酒，

大家都來飲一盅！，

滋潤情人們的歌喉。

玉笛四面響，

聲音好悠揚，

玉龍第三國，

真是好地方。

1955年4月27日初稿

1956年5月27日修改

1978年9月23日修訂

【作者簡介】

牛相奎，納西族，1938年10月出生於麗江古城，長期從事民族文化研究和文學期刊工作。翻譯整理納西族長詩《魯般魯饒》（與趙淨修合作），獲雲南民間長詩獎，並收入“雲南民族民間文學典藏”出版。退休後仍筆耕不輟，相繼創作出版《彩雲下的故土》、《納西婚禮與歌謠》、《麗江文化散論》、《玉壁金川紀事》、《牛相奎作品選集》等集子，並獲省、市授予的各種獎項和榮譽。

木麗春，納西族，1936年11月出生於玉龍縣拉市鎮，出版了《東巴文化揭秘》《麗江古城史話》等四五十本作品。曾任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理事、麗江地區文聯副主席。

牛相奎、木麗春合作創作的敘事長詩《玉龍第三國》收入《中國新文藝大系（1949—1966）少數民族文學集》。

執行主編 和志菊 責任編輯 楊傑宏 石劉棟

◇第28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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