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故事：《美人圖》

唐朝年間，青桐山下有個隱世村，這個村子的村民，都是動亂時期從各處逃難避亂而來，大家背井離鄉，在亂世中苟且生存，惺惺相惜，竟然生活的格外和諧。

村裡有個青年叫曾仕賢，七八年前，因為戰爭波及，殷實富貴的家被各路軍隊洗劫一空，父親在混亂中被打死，年幼的曾仕賢帶著母親和妹妹躲在地窖裡逃過一劫，後來收拾僅存的銀錢衣物，還有一幅家傳古畫，在一個夜色中逃亡。

就這樣一路逃難，逃到青桐山下。這裡四面是山，遠離城鎮，沒有被戰亂波及，於是蓋了兩間茅屋住了下來。

曾仕賢祖上是開酒樓的，從曾祖一代起，都燒得一手好菜，但是曾仕賢卻對燒菜沒什麼興趣，反而喜歡跟著外祖泡在藥材裡。

家道中落後，菜餚方子都沒有留下，帶著幾本醫書逃難。也是命運眷顧，這青桐銅山植被豐盛，藥材遍地，曾仕賢經常採藥，去城裡醫館換銀錢，也能勉強度日。

這天，曾仕賢又去山裡採藥，走到平時沒有去過的一個山峰上，意外採得好幾株名貴藥材，心裡喜滋滋的，想著能換一個月的米麵了，渾身充滿了幹勁，就繼續爬山峰。

曾仕賢深知，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越彙集了日月精華，越可能採得名貴草藥，但是也同樣伴著危險。他這次太過高興，放鬆了警惕，哪知一塊石頭鬆動，一下跌下山崖，曾仕賢身體往下墜，心裡慘叫：娘，孩兒對不住您啊，這下去了，您和妹妹該怎麼生活。

結果預想得粉身碎骨沒有到來，被一塊凸起的巨石擋住了跌落的身體，曾仕賢昏迷了過去。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等他睜開眼睛，皓月當空，曾仕賢艱難地起身，找到竹簍，已經碎了，藥材也撒了不少，忍痛收拾散落了藥材，準備找路下山。突然，被山尖上一株植物吸引了目光。

只見那巨石峭壁處，一株植物通體潔白，五色花瓣透明，無葉無枝，月光下，隱隱透著藍光，花瓣含露綻放。

曾仕賢搜遍記憶，愣是沒有關於這株植物的記載。但是他能斷定，長在這樣日月精華之地，必然是罕見的藥材，說是仙草都不為過。他小心點採摘下來，帶著其他藥材，匆匆下山了。

第二天天亮，顧不上身上疼痛，就去城裡賣藥，知名藥材，都賣了個好價格，唯獨不知名的仙草，藥店不認識，要低價購買，曾仕賢知道這不是凡品，就沒有賣。妥善保管後又買了米麵，往家趕了。

日頭正毒，走到半路，遇到吃飯的攤子。這個地方位於路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趕路的人在這裡吃飯喝茶，補給能量，慢慢地形成了一個流動吃食一條街。

因為賣藥材價格不低，曾仕賢也餓了，就想著奢侈吃一次餛飩。剛叫了一碗混沌，看見路口那駛過來一輛馬車，趕馬車的是一位綠衣女子，長得俊俏白淨，眉眼中透著一股英氣，看得一眾吃客都呆了。綠衣女子掀開車簾，扶著一位紫衣女子出來，這位紫衣女子更是嬌媚，婀娜多姿。

紫衣女子像是有病，臉色蒼白，走路都依偎在綠衣女子身上。綠衣女子掃了一眼攤位，扶著紫衣女子來到曾仕賢旁邊的空桌上，要來兩碗餛飩，兩碗茶，又要了一隻雞和油餅包起來。

看到大家還在張望兩個女子，綠衣女子怒目一瞪，拍了一下桌子，桌子差點散架，嚇得大家趕緊低頭吃飯。

吃完飯曾仕賢正要走，忽然聽到綠衣女子低聲說：“姐姐，糟了，咱們剛才打鬥，銀錢丟了。你那還有沒？”

紫衣女子說：“我這也沒有，不過還有隻金鳳釵，拿去做飯錢吧。”

綠衣女子不肯：“這個金釵，跟隨你多年，還是當年母親給你留下的，萬萬要儲存好。我去馬車上，看看還沒有值錢的東西。”

說著去馬車上，卻空手回來，馬車上只有一床軟被，姐姐受傷嚴重，萬不能當了，還有打發時間看的兩本醫書。只是醫書雖好，卻在店家眼裡不值錢，綠衣女子眼圈紅了。

曾仕賢看著兩個姑娘，和妹妹年紀差不多，想著自己一家顛沛流離，忽然動了惻隱之心。於是主動說自己今天運氣好，掙得一些銀錢，還夠支付兩位的飯錢，於是幫忙付了錢。

綠衣女子感謝，問曾仕賢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說日後要答可以。曾仕賢擺手，說不用。綠衣女子一再堅持，曾仕賢紅著臉說：聽姑娘說馬車上有幾本醫書，如果可以，贈自己一本醫書就行。

紫衣女子笑笑，“小哥這是懂醫術呀，正好，這幾本書我都看完了，馬車上顛簸也不方便看，都送你了。”

曾仕賢忙不迭地感謝，一看醫術高興得不得了，這些都是難得的書，存世的版本不多了，就連外祖家都沒有。

曾仕賢覺得自己佔了便宜，正要說不能全要，哪知綠衣女子一揚馬鞭，馬車絕塵而去。曾仕賢吃了一嘴灰，想著綠衣女子的英氣果斷，搖著頭笑了笑，然後徒步回家。

像往常一樣，天一亮，就出門採藥，曾仕賢想去看看上次跌落的地方，有沒有其他的藥材。

哪知快走到了，隱隱聽到女子的哭聲。一個女子哭喊：“藥呢？藥呢？姐姐，不要擔心，可能地方錯了，你還有救，咱們再找找。”

另外一個低弱的聲音傳來：“青箬，我命該如此。當年看到的，就是這個地方，我不會記錯。我走了，你一個人怎麼生活。你看似堅強，內心卻最柔弱，你一個人，在這世間，怎麼度過漫長的人生呢？你聽姐姐說，一定找個好人，結婚生子。不然孤苦無依，我走的也不安生。”

然後就是兩個人的哭泣聲。

曾仕賢走過去，看到兩個女子抱頭痛哭，一青一紫，特別眼熟。聽到腳步聲，女子抬頭，六目相對，這不就是昨天見到的人嗎？

曾仕賢趕忙問女子，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看看能不能幫忙。

綠衣女子忽然眼睛一亮，語無倫次地說：“姐姐，他常採藥，見到也有可能，你還有救。”轉過頭來，說：“這裡，就是前面那個巨石那，六十年前，長了一株駐心草，當時姐姐要採摘下來，但是看著草藥還小，就想著等成熟再摘。可是，現在卻沒了，你看到沒有，就是那個續心草……”

曾仕賢覺得女子說話顛倒，什麼60年前，你倆難道還記得上輩子的事情？這時候紫衣女子說：“小哥，咱們又見面了？我叫紫蘇，妹妹青箬擔心我傷勢，胡言亂語，是這樣，幾年前我們和師傅路經此地，這裡長了一株駐心草，五片花瓣，沒有葉子，通體潔白，日月照耀，會發出藍光。當時草未長大，師傅不忍採摘，哪知我近日遭到敵人暗算，心脈盡斷，只有駐心草才能讓我心脈重新續上。只是現在採摘，卻不見蹤影了。這藥草，也可能世上僅此一株，也可能在別處還有，只是我生命垂危，可能等不到找到的時候了。”說著嘆息了一聲。

曾仕賢只覺天雷滾滾，大腦當機，自己一生雖說奔波流離，但是卻如螻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哪知還能摘到如此仙藥。

於是連忙說，自己前兩日在這裡摘了一株草，和你們說的一樣，還在家裡呢，要不你們跟我回去看看。

青箬聽了一個箭步跑來，拽著衣領吼道：“你前兩日摘了，可有損壞，可還能用？”

“沒有任何損壞，兩位跟我來。”

於是一行人回到家裡，看著兩位絕色女子，母親和妹妹又驚又喜，趕緊燒水做飯熱情招待。

青箬趕忙跑到放藥材的地方，看著藥草完好無損，抱著紫衣女子嗚嗚痛哭。

紫蘇拿著駐心草，只用了一半，又讓曾仕賢準備了其他幾味藥，煎好，剩下的藥讓曾仕賢炮製儲存了起來。

紫蘇服用後，臉色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說話底氣也足了，：“青箬，我感覺自己好了，將養一段時間，就無礙了，以後我還能陪你遊玩世界。只是這樣會不會打擾你結婚生子呀？”

青箬狠狠瞪她：“身體剛好，嘴就不老實？我看你才想結婚生子呢。”

然後兩個人打鬧玩笑，一派和諧。曾仕賢也是長呼一口氣，好像完成了宿命一般的任務。

飯後，紫蘇到曾仕賢的藥房觀看，看到零落幾本醫術，還有一些炮製的藥，青箬卻被左面牆壁的一副畫吸引了，她若有所思的看著獨特的畫軸，問曾仕賢，這是誰的畫。

曾仕賢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還有一些菜餚方子，是傳家寶。可惜國家動亂，家裡被洗劫一空，方子也不知多蹤，只剩下這幅畫儲存下來。父親曾說，這畫不論如何都要傳下去，是祖上恩人的畫像。

青箬徵得同意開啟看來，只見一副景物圖，冬雪皚皚，幾枝臘梅傲然挺立，遠處一石桌上，一壺清茶嫋嫋煙霧，旁邊三隻茶杯，好像主人飲茶賞雪，說不上來的愜意。

旁邊小字，箬畫於永徽六年臘月二十二。

青箬看著畫，出神地問：“曾勤是你什麼人？”

曾仕賢驚訝，對方怎麼知道自己曾祖的名字？除了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曾祖的名字，甚至連母親和妹妹都不知道。

畫上也沒有寫曾祖的名字呀，心裡萬分驚訝，“乃是曾祖的名諱。姑娘怎麼知道曾祖的名字呢？”

紫蘇過來，看到曾仕賢驚訝的樣子，說：“師傅和你祖上相識，我和妹妹也有一副這樣的畫作，只是顛沛流離，找不到了。”

曾仕賢感嘆命運無常，知道彼此是故人之後，對待兩個姑娘更是周到細微。

只是曾仕賢卻總是覺得怪怪的，兩人閒話時，有時不經意的談話讓人聽不懂，什麼小勤子也不在了，沒想到後代是寬厚的，什麼挺想念小勤子做的蟹粉獅子頭和東安子雞。。。。

據父親說，曾祖曾勤是個苦命的人，小時候父母雙亡，於是成了小乞丐，哪知乞丐也是有團隊，他一去被各個幫派欺負，一天乞討一個饅頭，被搶走不說，還被打了一頓，心灰意冷就要跳河自殺。誰知被兩個姐姐救下，撫養幾年，看曾祖有做飯的天分，教了他很多菜餚做法。

北至胡塞、南至廣粵，西到川陝，甚至是多年前失傳的菜餚，兩位恩人都會。因為這一手絕活，溫飽都困難的曾祖迅速發家，開了小飯館，後來擴充開酒樓，最後成了當地的首富。父親常說，曾祖一生常唸叨兩位救命恩人，畫像更是小心儲存，還叮囑他們，不管到哪兒，這個畫像一定帶好。

只是曾仕賢不知道，祖上說的恩人的畫像，怎麼不見人影，而是一副風景圖。撓頭不知道跟兩位姑娘如何解釋。

青箬卻說，這就是恩人畫的，裡面也是恩人的畫像。曾仕賢只當是恩人畫的圖，可能三個茶杯，表明恩人在喝茶。

閒來無事，青箬教妹妹好幾道菜的做法，母親吃了居然偷偷哭泣，說是有父親做飯的味道，妹妹為了寬慰母親，嚐嚐纏著綠箬學做菜。

而紫蘇為了感謝曾仕賢的救命之恩，本來要給金銀財寶的，說老家錢財頗豐，過段時間送過來，但是曾仕賢拒絕了，說如果有醫書，可以送幾本。

哪知紫蘇是醫術高手，教授了他一身醫術。不知什麼時候弄來了好多絕世醫書。

只是兩位姑娘到來後，家裡經常發生怪事。

比如挑水要去三里外的河邊，每次挑水都辛苦一個時辰，但是自從她們來後，挑水的任務被青箬領去了，也沒看過挑水，但是水缸總是滿的。

比如家裡經常野味不斷，紫蘇青箬上山一趟，就拿回好些吃的，野雞兔子大雁，甚至老虎狍子。

比如飯後聊天，青箬紫蘇經常講古今中外的趣事，還有歷史上不知道的秘聞，她們講起來生動極了，好像親眼見過。

三年過去了，曾仕賢母親有意讓他娶其中一位，哪知曾仕賢去搖頭，對母親說，我配不上，我總覺得兩位姑娘是世外高人，這才打消了念頭。

一天早起，紫蘇青箬收拾停當，提出要離開了。大家不捨，母親擔心兩個姑娘無依無靠，出門遇到壞人，哪知青箬竟然一飛飛到樹頂，摘了一個果子遞給母親和妹妹，寬慰到：“我和姐姐學習武藝多年，夫人不必掛懷。有緣將來再見。”

於是兩人攜手，幾息間不見蹤影。母親才相信兩個人真的是世外高人。

世上戰亂已平，休養生息，一派祥和。曾仕賢帶著母親和妹妹到城裡居住，開了一家醫館，因為醫術高超，生意特別好。妹妹嫁人，帶著夫婿和母親開了一個飯館，說要重揚祖上光輝。

四十年過去，昔日的青年已經老邁，曾仕賢感覺時日無多，這天，一個人到書房看那副祖上的畫。誰知孫子突然闖進來，碰倒了茶杯，茶水打溼了畫卷，曾仕賢趕緊擦拭，哪知擦拭，竟然發現畫卷下面，竟然還藏了一幅畫。

趕緊找專業裱花師傅進行處理，上面稍有破損的畫下面，是一副美人圖。

畫上，一個紫衣女子折臘梅，綠衣女子畫畫，還有一個青年恭敬地站立磨磨，仔細看青年，和曾仕賢居然有幾分相似，和父親青年時相似八九分。而紫衣女子，正是四十年前的紫蘇，綠衣女子不是青箬還能是誰？

旁邊一行小字：閒雲弄花，斗轉星移，歲月相似，人卻不同。青箬畫於永徽六年臘月二十二日，贈予曾勤。

曾仕賢大腦一片空白，感覺前塵往事全都連上線了，當年救起曾祖、教授廚藝的兩位恩人，就是青箬和紫蘇，怪不得當年她們說什麼小勤子，怪不得說60年前，曾看到駐心草還小，沒采摘，只是百年前她們面目年少，百年後依然年輕貌，卻無法解釋。

也許曾祖知道什麼，怕洩露她們機密，把青箬的臘梅圖覆蓋在美人圖上。怪不得祖上說這是救命恩人的畫像，原來恩人畫像在底層。

曾仕賢知道了秘密，感覺不枉此生。無意中救下曾祖的恩人，而後受到醫學饋贈，幸福平安一世，因果輪迴，也算自己的造化。

他讓畫師小心修復破損的畫，修復後又覆蓋了美人圖，恩人可能是仙人，這個秘密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帶著對仙人的感激，曾仕賢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