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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讀子建,不粉何為?

2022-08-19由 一走肉 發表于 林業

枌字怎麼讀音

再讀子建,不粉何為?

回家之前找了一個溫暖的週末午後挽起袖子打掃屋子,收拾到書架的時候發現蒙灰最多的是放著魏晉風漢賦楚辭唐詩宋詞元曲的一層——曾經喜歡的東西,回想下,更多時候從詩歌中學到的是一種氣節,一種情懷,一種前人備矣而從今人身上難查的品質。

可其實學什麼,最終目的,或者是初始目的要都是“為了得出個什麼名堂”而去學,那麼這個學科,或是這方面的知識,再是深究研討都沒有多大意義。

讀《野田黃雀行》,只看後六句的話,還以為是子建在少年時期的作品。那麼生機,直率,充滿少年人的莽撞和拼勁兒。

“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和子建其他詩裡的那些神來之句不一樣的是,它的光芒被後面少年目睹黃雀投羅後的反應給蓋過了。得知親信知友被害,子建是“拔劍捎羅網”,而使“黃雀得飛飛”。

這一行為用傻白甜一般的惹人“憐愛”概括特別合適。換做普通人,最多隻能做到“一為黃雀哀”,這“哀”也只是心頭裡的哀,而“淚下誰能禁”又是更深一層的情動。

因此,子建這種不顧後果的耿直,少年意氣,在那個時代顯得極為難得,就像納蘭性德為救季子兄,而暢言道“淄塵京國,德也狂生耳!”一樣,讓人感到快哉!

陳祚明對此詩的評價中,“語悲而調爽”是最合我意的。

就不管所經歷的,所磨礪的,有多麼苦難、痛心,令人哀惋,子建始終都是懷揣著一種希望,或是對逆轉苦境的幻想。可以說是這樣的一種品性成就了他的一部分“骨氣奇高”,也或者說,因為骨子裡始終堅信這世上的“懼”與“憂”無法恆久,因此落筆之際總要埋藏一點希冀。

這是對人性的相信。

子建做少年,做青年時,給人的印象就像是《妖貓傳》裡的白鶴少年,撲騰著羽翼出場,明麗,歡暢,昂揚,風流自賞。那個時期裡他的詩總是能讓人感到一瞬間的震動,直擊心懷。

像“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白日耀青春,時雨靜飛塵”,“長鳴入青雲,扇翼獨翱翔”。煉字煉句堪稱風雅獨絕,滿是生命的動感。

我最喜歡的是《白馬篇》裡他所塑造出的遊俠兒形象,這幾天時時默唸,太為其中的蕩氣迴腸所折服了。

開篇一句“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意境便已經開闊開來。煉字的好處在這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至,就像一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讓人對西北的景象讚歎嚮往,深慕其空曠無垠的靜與縱橫寥落,那麼“西北馳”就將西北土地由遠至近拉到了眼前。動態的,活力的,充滿蓬勃生命的西北。空曠,有人煙的西北。以及遊俠兒的,連翩縱橫,意氣風發的西北,為他後面所有的才藝的實現提供了場所,昇華了形象。

所有的少年人都想象過這般場景吧,就像網上說的“人生三大如意事”,比起“金榜題名時”,我覺得“建功立業”,“馳騁沙場”才更加是男生們壓箱底的情懷。誰能拒絕“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這種,個人的英雄主義的揚名?

“生乎亂,長乎軍”,這種帶著煙銷泥土,捐軀赴國難的人生境遇,即便是帶有“百戰死”和“十年歸”的危險性,大概也會讓人奮不顧身,視死忽如歸。

子建雖一直受曹操蔭護,雖沒辦法想象他作為一個戰士,或是將領的英姿,但以他那種如火種般的個性,真的是“隨處都可點燃,而且一燃必盡,光焰照人。”

他把他這種光芒,骨氣投入到了詩歌裡,所以使“一個時代的事業”,通過了他才獲得了完成。

就儘管總是忍不住的,為子建,為太白,為少遊或是為其他人的,才氣、骨氣給驚豔到,可是我最愛的只會是謝靈運。不僅在魏晉南北朝這段時期裡,我最愛他。

在整個中國詩歌程序中,那些湧現出來的,或明或暗的巨匠、天才中,我也最愛他。儘管他稱不上“天賦異稟”,儘管他的作品,為人,在後人的評斷裡,屢有爭議,批評,可這依舊不妨礙愛他的人對他的欽慕,以及追思。

康樂自負,自負到認為天下的才氣分了八斗給子建,他獨得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史書對他的評價是“靈運為性偏激,多憤禮度,朝廷唯以文義處之,不以應實相許。”這乍一看,符合了大多數詩人生平鬱郁不得志,只能以文章供奉於朝,而不能參權要的普遍經歷。

而結合時代背景,在那一個世家大族幾乎可以與皇權統治者平分政權,或是凌於政權的時代,處於門閥領袖地位的謝氏家族便站到了劉宋政權的對立面。先是劉裕除了謝混,再是文帝誅了謝晦,謝家一蹶不振的頹勢,到了謝靈運這一代上,便急需一個突破,和扭轉的出口。

這也為謝靈運最後起兵廣州,處以斬刑埋下了伏筆。

靈運在廣州棄市時,彈奏起了廣陵曲。和嵇康不一樣的是,沒有太學生來為他鳴冤,抱不平。他的死,本就是一種對王權的宣誓,對在位者的成全。可以說,“劉宋統治者不斷地把他向死路上逼,他同時也固執地往死路上走去。”

“斯痛久已忍”,這是他臨終的話。當突然可以放下了所有負擔,突然不用再去疼痛地,被壓迫著繼續活下去,死又有何難呢?

讀他的詩,多是寄情山水。“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山景、水景、日景、月景、雲景,花草樹木,洲渚島嶼,煙霞雲霧,都在他的筆下呈現了出來。

可要是單純地,以山水詩來評定他的作品,或者說單獨把某一句擇出來,品析判斷其好壞,品級,都是一種對他的片面認知。

就像“春草”一句,只有放在全詩中,它的境界和蘊涵才能被開啟。

世人都知“謝公才廓落,與事不相遇”,他自己也寫“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在這種明知力不濟,卻承擔著振興家族使命,又被逼至於永嘉的情況下,他臥病在床,不知時節,褰開窗簾眺望遠處,傾聽這山水之間的波瀾之聲。在發覺了冬日殘餘的寒風已被清除,新陽又染綠了過去的樹蔭,驟然看到,池塘早已長滿了春草,而園中的柳枝上,也換上了鳴唱的鳥兒。

葉夢得對在這句詩的評價中談到,“此語之工,正在於無所用意,猝然與景相逢,藉此成章。”就像當代美學上所謂的“靜照”,這也正是極為貼近了“人生忘我的一剎那”。

康樂的山水詩,本就並非純為山水而作,卻在寫作的那一剎那,或是在這之前,在看到山水的那一剎那,“空諸一切,心無掛礙,和世務暫時絕緣”,從而純為寫意山水的那些句子,可以說是“出發芙蓉”,“吐語天成”。

而因為對他山水詩的愛,轉向到對他這個人的探究,最終使愛覆滅,那是在一開始,便對謝康樂的一種誤解。

比起子建,謝靈運的性格顯得極為複雜,矛盾,又真實。他極為躁動,喜怒喜憤,形於言表。可是在他的詩中,他卻表達出一種淡泊,企圖歸隱,比如“潛虯媚幽姿,飛鴻響遠音”。當然,這都是表面的,他所願意呈現給後世人看的,一種表象。

而子建的直率,衝動,恣意,以及“傻白甜”式的,少年人般的單純,都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他所有恃無恐的,都是基於他的天賦和身份。這一類人,值得人去欣賞,誇讚,卻不足夠綿長地吸引人去對他進行深入瞭解——因為扒開那些閃瞎人眼的優點,他的特質太淺也太直白。

對他的愛,點到為止即可。

“他所具有的殊於常人的藝術感受力,他的天性中對美的特殊領悟。當他這種審美特質與山水發生聯絡的一剎那間,原本靜默的、沉睡的審美特性立即會在主、客體的對撞中發出耀眼的電光石火,從而產生巨大的、洶湧澎湃的力量狂瀾。”

謝靈運生來註定是為門閥政治服務,他的死也的確為謝氏哀嚎了最後一聲悽絕。在這種已成既定的,圍繞著政治而生成的命運裡,包裹的卻是詩情,文思,以及骨氣。

當他終於在廣州棄市,終於可以面對死亡,他心裡所感受到的,想必也不是畏懼。

斯痛久已忍,而今終不用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