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鴻講故事‖《至今百里誦清風》之塘棲古鎮：義士棲居話塘棲

塘棲有什麼好玩的

位於杭州市北部的塘棲古鎮，歷史悠久，人傑地靈，有京杭大運河穿鎮而過，自古以來，這裡就是杭州的“水上門戶”。每逢春暖花開的時節，鎮東南的山上還有“十里梅花香雪海”的勝景。無數遊客不遠千里，也要一睹塘棲古鎮的芳容。他們來到此處，總會好奇地問一句：“這裡為什麼叫塘棲呢？”

這個地名的來歷，關乎一位可歌可泣的義士。

據《卓氏家乘》所說：“唐棲者，唐隱士所棲也。”唐隱士，即唐珏，字玉潛，號菊山，南宋詞人、義士，會稽山陰（今浙江紹興）人。

唐珏出生於宋理宗淳祐七年（1247），幼年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他自幼勤奮讀書，成年後就成為一個學識淵博、受人尊敬的人。他以講學來謀生，培養了很多優秀的人才。

唐珏生活的年代正是宋元交替之時，戰爭頻繁，民不聊生。宋理宗早年在治國上頗有建樹，然而晚年昏庸荒淫，朝政腐敗，大權落在了丁大全、賈似道等奸臣手中。宋理宗病逝後，安葬於會稽永穆陵。宋理宗的侄子二十五歲的趙禥即位，朝中軍事大權仍然由奸臣賈似道把持。十年後，趙禥死於酒色過度，葬於紹興永紹陵。此時，宋六陵已成。宋六陵，位於紹興的攢宮山，其餘四陵分別是：宋高宗的永思陵、宋孝宗的永阜陵、宋光宗的永崇陵、宋寧宗的永茂陵。宋六陵依山傍水，是江南最大的皇陵區，每座皇陵都分為上下宮，奢華而氣派。

南宋德佑二年（1276），元軍攻破臨安，俘虜當時的宋恭宗。元世祖忽必烈任用唐兀僧人楊璉真迦掌管江南佛教事務，此舉成了江南噩夢的開端。楊璉真迦喪盡天良，是罕見的心狠手辣之徒。

不久，楊璉真迦打著滅掉“南宋之根”的幌子掠奪寺廟的財富，還焚燒無數寺廟。元朝推官申屠致遠努力制止，楊璉真迦終於不再殘害寺廟和僧人，但他又把貪婪的目光投向了宋六陵。

一天清晨，楊璉真迦打著為僧寺籌措錢款的名號，帶著一群烏合之眾蜂擁到宋六陵外。在此守陵的太監羅銑拼命阻攔他們，但哪裡能夠奈何他們，這群瘋狂的盜墓者不由分說，把羅銑暴打一頓，還把他趕出陵園。然後，他們迫不及待地挖掘、搬移，直至衝進安葬宋理宗的永穆陵中。

宋理宗的屍體一直浸在水銀之中，儲存得很完好。楊璉真迦見其頭顱較大，便對部下獰笑道：“此頭顱可以做酒器，替我割下它，倒掛於陵外的樹上，先把水銀瀝去！”喪心病狂的惡行一旦有了開端，楊璉真迦的部下就更加窮兇極惡，很快猖獗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此後幾天，他們把六座皇陵裡的各種奇珍異寶搶奪乾淨，又把陵墓裡的屍體斬斷手腳，紛紛丟擲來，扔到荒野，攢宮山上到處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會稽的百姓敢怒不敢言，他們懾於楊璉真迦以及部下的殘酷暴行，別說阻止，甚至不敢在白天靠近去看一眼。他們只能夜夜朝著攢宮山跪拜，老老小小淚流不止。相傳，此後十日，民眾哭聲夜夜不息。

此時的唐珏，正在距離攢宮山不遠的地方給弟子授課，聽說了楊璉真迦這令人髮指的惡行，只感到痛心疾首，悲憤不已。他遣散弟子，趕回家裡拿出刀來，想衝到攢宮山與妖僧楊璉真迦拼命。他的母親苦苦阻攔，終於把他攔在屋裡。等冷靜下來，唐珏也自知此舉無異於以卵擊石，他流著淚苦苦思索著。

過了幾日，唐珏變賣家產，安頓好母親。經過一番準備後，他買來好酒好菜，把里巷中有膽識的年輕人一一請來，與他們痛飲美酒。聽說唐珏已經把房子賣了，眾人非常不解，其中一人詫異地問唐珏：“唐先生學識淵博，深得街坊鄰居的信任，為何突然賣了房產，有什麼打算嗎？又因何故要請我等飲酒？”唐珏還未回答，已經淚流滿面，他仰頭飲完一杯酒，悽然問道：“六陵被盜，先帝被拋屍荒郊野外，各位可有什麼辦法？”眾人惻然無語。唐珏站起，向眾人叩拜，年輕人紛紛扶起他，問他為何行此大禮。

唐珏說：“我有一事相求，希望諸君和我一起趁夜黑之時，把先帝的遺骸裝殮，移到別處，入土為安。”他拿出已經準備好的黃絹口袋給眾人看，那上面已經事先寫好陵墓名字和帝王廟號。眾人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有一人提出疑問：“妖僧虎視眈眈，到處有他的耳目，事情若是敗露，我等怎麼辦？”唐珏冷靜地說：“我已經買了數件存放貴重物品的匣子，放在秘密的地方。大家兵分三路，一部分人今晚子時跟我去攢宮山，把遺骸裝入黃絹口袋，再送往藏匣子的地方，爭取連夜掩埋，另一部分人則從附近獵人和屠戶那裡蒐集獸骨，待我們走後，把獸骨拋到皇陵周圍……現在山野間到處是凌亂的骨骸，他們正忙著分贓，未必會派人去檢視辨別。此外，還要委託一人去找來守陵的羅銑，唯有他才能幫我們做好此事。”眾人被唐珏的周密計劃打動，紛紛流淚說，唐先生此舉高義，堪稱義士，他們願意聽從唐義士的指令，併發誓絕不外傳。那個提出疑問的年輕人主動要求去找羅銑。

當晚，唐珏和羅銑帶著一群年輕人秘密地潛入攢宮山。山清水秀的攢宮山到處陰風慘慘，地上遍佈屍骸，夜裡偶爾有鳥雀哀啼，又似鬼哭狼嚎，更顯得淒涼。唐珏和羅銑帶領年輕人細細辨認，終於在天亮之前，把所有的屍骸分別裝入對應的黃絹口袋裡，並移到擱放木匣子的地方。而負責拋撒獸骨的年輕人也照計劃製造了假象。

十多天後，楊璉真迦忽然想起攢宮山上漫山遍野的屍骨來，便命令部下把諸帝王的骸骨蒐集起來。他的部下依照吩咐，去撿拾骸骨。此時山裡一片惡臭，這些人發現遍地的骸骨十分可疑，很像獸骨，但他們不敢稟報，怕楊璉真迦遷怒於他們，便只是草草收拾，等待楊璉真迦發落。楊璉真迦並不檢視，卻命人在臨安城裡某處空地上挖出大坑，又命人把骸骨拋入坑裡，蓋上泥土。然後，他命人在大坑上修築了一座高十三丈的白塔，給它起名叫“尊勝塔”，塔形如瓶壺，故民間又稱作“白塔”“一瓶塔”。

江南百姓怕看見白塔，怕想起先帝屍骸的慘狀。他們紛紛詛咒楊璉真迦。然而，他們不知道，此時唐珏早已經把六帝的骸骨安葬在天章寺前。為了後世能夠拜謁，他在墓地上種植冬青樹，作為標記。悲慼之餘，唐珏作了《冬青行二首》：

馬棰問髐形，南面欲起語。野麕（

jūn

）尚純束，何物敢盜取？餘花拾飄蕩，白日哀后土。六合忽怪事，蛻龍臥茅宇。老天鑑區區，千載護風雨。

冬青花，不可折，南風吹涼積香雪。遙遙翠蓋萬年枝，上有鳳巢下龍穴。君不見犬之年，羊之月，霹靂一聲天地裂！

唐珏深知，不能在會稽呆下去了。他帶著母親離開家鄉，沿著京杭大運河一路北上。天下之大，哪裡還有一處安寧之地？

沿途漂泊，唐珏和母親來到杭州西北的漁村三義村。此處風景秀麗，民風淳樸，深深地吸引著唐珏。他考慮到此地水上陸上的交通都很便利，倘使官兵追來，他也能迅速逃離。於是，唐珏隱姓埋名，從此棲居在運河邊上的漁村裡。

唐珏沒想到，自己的義舉一度震驚吳越。人們一邊保護他，告訴官兵說唐珏早已經不在人世，一邊又苦苦尋找他的蹤影，希望找到他，把他藏起來。其實，會稽城當地的官員們對唐珏安葬先帝骸骨的事情早有耳聞，他們同樣對楊璉真迦的惡行深惡痛絕，也在暗中保護唐珏。

後來，唐珏隱居於小漁村的訊息終於在民間悄悄流傳開來，很多人懷著崇敬的心情，來到漁村，只為一睹義士真容。而這小小漁村，作為“唐義士棲居之地”，聲名鵲起，因此得名“唐棲”。人們為了掩護唐珏，又稱其為“塘棲”。這個名字就這樣流傳下來。

關於塘棲古鎮得名的原因，其實還有很多種說法。

清代王同編撰的《唐棲志》認為，唐棲之名，以唐棲寺為最早，宋代在下塘之西有唐棲寺，遂以寺名名其鎮。可見塘棲古鎮在成為鎮之前，已經有一座唐棲寺巍然屹立於此了，借寺名成鎮名，“唐棲”慢慢變成了“塘棲”。唐棲寺漸漸湮沒在歷史的風塵裡，而塘棲古鎮的名氣卻日增。

明朝胡玄敬在《棲溪風土記》裡說：“自國初開浚運河，大築塘岸，故其河名塘河，下手之橋名跨塘橋，而對岸設巡檢司名下塘巡檢司。彼時居民初集，負塘而棲，因名唐棲。”這個說法也很有道理。

而筆者更願相信“唐義士棲居之地”的說法，“義”字，根植於每一位中華兒女的血脈深處，從唐珏的傳說裡，從塘棲古鎮中，跨越時間與空間，光芒璀璨，歷久彌新。

本期編輯配圖：遊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