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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兩位夫人

2022-08-10由 人民融媒體 發表于 林業

怎麼樣讓兇變大

本文轉自:文匯報

張婕

曹操的原配夫人姓丁,因為曹操的母親也姓丁,有人推論丁夫人或許是他表妹。少年夫妻,表哥表妹,感情基礎應該不差。丁夫人無所出,早逝的劉夫人所生的曹昂一直由她撫養。丁為嫡妻,昂是長子,且很有出息,二十歲舉孝廉,又陪父親鞍前馬後,在軍中威望不低,牌面上看,萬無一失。

但是事情順利到某個階段,總會急轉而下,前程遠大的繼承人在宛城被亂箭射死了。

操率子昂、侄安民、大將典韋攻打宛城,宛城侯張繡自知不敵,放下兵刃帶領眾人喜迎宛城和平解放,曹操進宛城主要辦了兩件事,睡張繡的嬸嬸,花錢收買張繡的得力干將胡車兒。

一句話評價:不是人。

張繡的叔叔張濟,當時死了還不到一年,屍骨未寒。更別說大當家還沒死就收買二當家的,張繡就算是個豬腦袋也知道他圖什麼,立即反了,突襲曹軍,曹操一子一侄一大將,盡數葬送在這場“宛城愛情故事”中。

孩子被人殺了,丁夫人不幹了,對著曹操每天兜頭蓋臉地臭罵,無休無止地痛哭。

罵什麼呢:“將我兒殺之,都不復念!”

——原來她真的很愛那個孩子啊。

那不是她親生的孩子,當然,他們有捆綁在一起的共同利益,繼承人喪命,丁夫人失去了依傍,是大不利,但假設她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曹操的兒子不少,再過繼一個不是難事。曹操對她正於心有愧,她此時若反而溫柔小意,陪曹走過這段喪子折將之痛,雙方感情必然從甚篤轉為巨篤,甚至牢不可破,牌局還沒過八圈,未來仍然大有可為。

曹操就是一個合格(高明)的政治家,看他的所作所為,先是祭奠典韋,對眾人:“吾折長子、愛侄,俱無深痛,獨號泣典韋也!”這一段出自《三國演義》,沒有史料記載,但從丁夫人那句“將我兒殺之,都不復念”來推測,杜撰得蠻靠譜的。再是對兩年後再度投降的張繡不計前嫌,還親親熱熱地牽起了張繡謀士賈詡的手:“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彰顯氣度的機會)。”

合格的政治家,即便是兒子的死,也是可以作為政治資本的,化悲痛為力量。

丁夫人不是政治家,她只是一個母親。

不是“我的兒子死了,你賠什麼給我?”也不是“我的兒子死了,我將多麼的悲慘!”更不是“兒子死了,夫君你嘴上雖然不說,心裡也一定很難過吧?”

是“你害死了我兒子,你為什麼還能如常生活?”

那是個好孩子啊,那麼好的孩子,你一點都不想念他嗎?碧落黃泉都在惦記他的,只有我這個母親嗎?這孩子對你來說,就像塊叉燒一樣嗎?

曹操哪裡受得了這種氣,讓人家滾回孃家去想清楚。夫人一去,再也沒有回來。老曹後來去接,甚至“撫其背曰:顧我共載歸乎?”,夫人眼皮都不抬,自顧自織布,兩人就此訣別,此生不復相見。

丁夫人的事蹟在《三國志》中只有短短四五行,且沒有自己的正史,僅作為描寫卞皇后賢德的佐證,留下一個淺淺的側影。但這個側影卻力透紙背,背叛了史家記錄她言行的本意,攜帶著十分鮮明的形象和異常強烈的愛恨對隔著一千多年歲月的我撲面而來。時間過去,智計無雙的謀士,雄才大略的王者在我心上的痕跡都漸漸模糊,這位哀痛哭泣、倔強驕傲、不識時務的女性仍令我難忘。大概是因為價值觀會跟著時代或局勢變化,人類的情感卻始終如一,所以真摯地活過的人,還是能得到一些偏愛吧。

丁夫人出走後,卞夫人(即後來的卞皇后)上位。這一位也是個妙人,三天兩頭給丁氏送東西不說,但凡曹操滾出去打仗了,她就遣人把丁氏接來,吃點好的,喝點好的,還要丁坐在上首,她居下位,對丁氏當家主母的地位表示擁戴。

——她居然是真的很為她著想啊。

人不能脫離時代和環境,丁氏哪怕再驕傲,也是下堂婦,就算會織布,經濟上可以獨立,女子在古代仍然是父兄的財產,她能平靜地度過餘生,卞夫人的態度非常關鍵:這個人還是我們的人,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得欺負侮辱。《三國志》中也把這作為卞夫人賢德(或是表現賢德?)的證據,她是不是賢德,稍後再說,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講,她做這些事,絕對是真心實意,沒有矯飾的。判斷的標準只有一個:她送的東西,丁氏肯收,她去接,丁氏肯來。

再講她賢不賢德這個事情,結論:她不(是男人想象中那種)賢德。

這個人渾身充滿高階打工仔的極度冷淡和不耐煩:沒得選麼就只能打好這份工咯。

曹操說是她的丈夫,更像她的老闆,後來這個老闆變成了曹丕。當然她聰明周到有能力,但是那些大節細節上的無可挑剔其實都在傳達這句話:傻逼老闆,少來煩我。

曹操拒絕董卓任命逃亡在外時,袁術傳假訊息說操已死,來投靠的部屬們人心都散了,要鳥獸散,她挺身而出:“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還家,明日若在,何面目復相見也?正使禍至,共死何苦!”

這麼一個有膽有謀有大局觀又能平事的人,她得到的是什麼?永無止境的試探。

曹操送她耳環,上等中等下等各一,看她怎麼選,她挑中等,說挑上等的是貪心,挑下等的是虛偽。

人皆稱其慧,我獨憫其情:你是真心要送麼?真心送不送最好最貴的?哪個正常的丈夫這麼送禮物的?她是你妻子還是馬戲團的大馬猴?

曹丕被封為太子時,長御恭喜她,說她要把倉庫騰出來裝賞賜了,她面無表情:“王自以丕年大,故用為嗣,我但當以免無教導之過為幸耳,亦何為當重賜遺乎!”耳報神們馬上報告曹操,操曰:“怒不變容,喜不失節,故是最為難。”

我真是服了,你自己那個鬼樣子,你老婆卻要“怒不變容,喜不失節”。

曹丕繼位,和弟弟曹植打得不可開交,讓侍從把弟弟犯罪證據呈給她看,她:“不意此兒所作如是,汝還語帝,不可以我故壞國法。”翻譯:“你回去告訴皇帝,你愛怎麼辦怎麼辦,少來煩我。”

我既看不到她的賢,也看不到她的德,只看到她對曹家滿門“想當王的男人”深深的大白眼,藏在無可挑剔不像活人的言行舉止中。

她一生中唯二兩次真情,一是對丁夫人的成全照顧,一是在路上看見長壽老人,總要問問年紀,送點東西,流下眼淚說:我父母要是也能活到您這個年紀該多好啊。

她是倡家出身,早年經歷沒有記載,很難說她的父母若在,能待她多好,愛她多少,但她的丈夫和兒子,卻是實實在在地令她失望。因此她將對人類美好感情的所有想象,盡數歸結在父母身上,而她對丁夫人的理解、敬重和喜愛,就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這個人,是我理想中的母親啊,如果有一天,我也困在幽冥地府,人間還有母親記得我,一聲聲呼喚我的名字,我的魂魄大約也不至於惶恐迷失吧。

這兩位女性,從世界觀到方法論,全都大相徑庭,一個率真直爽,一個把真實的自我藏得較為嚴實;一個性烈如火,一個沒有情緒起伏;一個優缺點都很明顯,一個完美符合社會規範;但她們都很驕傲,有原則,有骨氣,令我看到那個時代的女性,可以這麼果斷,堅決,通情達理。並不一味地唯唯諾諾,不敢以個人、個人的感受和感情為先,不懂得尊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