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春作伴，好還香

偶然記起了山上那棵光禿的樹，立於高處，枝丫清晰，所有的來處、長短、粗細都一目瞭然。時間總是在斷斷續續的風雨中不停地流轉，樹的芽、樹的花、樹的味、樹的葉儼然都已成了一場沒有記憶的往事。那時我想，樹在意料之中不停地輪迴，無論繁盛亦或衰敗，都有不可複製的獨特魅力。樹從來都不是原來的那棵樹，葉從來都不是原來的那片葉，芽也如此，花也如此。那如今四月初放的陽春，自然也不是曾經的那樣，那些看似簡單的重複，骨子裡其實已經有了全然不同的營養與質地。

四月放出，清春已來，娉婷嫋娜，作伴還香。

春天，可以是一朵嬌豔的花或枝上的芽；春天，可以是一杯茶，或者一首歌，又或者一首即興的詩，也可以是某處、某時牆內橫生的枝節與牆外淡而怡人的清香、爛漫；春天，可以是一段時隔已久的紛揚、縈繞；春天還可以是瞬間眼神的交接與彼此安然的釋懷。

歷經20多個春，現在想想能回味的卻很少很少。那一步一步走心的盛放與一目一目的山亭水雲，還有那一段一段曾經的擁有與一場一場的相逢，似乎變得越來越淺，如冬天瀕臨枯萎盤旋的長河，又如疾風驟雨後迫不得已的凋零。生活在一個一個接連的季節裡逐漸淡了顏色，沒了聲息，甚至心裡長時間積攢下來的那些關於季節豐厚的底色也在此時變得模糊不清。時光，究竟消褪的是一幅色彩還是塗抹了一個情節？

還記得去年雨後的海棠，立於枝頭，嬌豔欲滴，清香四溢。每次從橫斜錯雜的海棠邊路過，總會不經意地瞧上幾眼。或者停下來，輕輕地走進一片陌生低矮而翠綠如新的草坪，站在樹下，痴情地看。眉間的花，臉面的枝，眼前的嫩，鼻上的香，每時每刻都是恰到的好處，每時每刻都有恰巧的逢迎。花葉相伴，遠遠近近、高高低低地擇下一處，大小著景深，海棠立春的風骨便能立時定格下來，成為心裡久而彌香的細膩光影。那青草的柔軟，草間淡淡的風雨；海棠深刻而豔紅、耀眼的花瓣；沁心的青枝、多變的角度；還有周圍清晰卻不見的淡淡的馨香，即使時隔很久，也還能完整而無損。

如果能一杯清茶伴花開花謝，那又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陽光和煦，微風輕拂，花的瓣如冬天的一場飄雪，空空蕩蕩，緩如一首悠揚起伏的曲子，又如山間參差青石上潺湲輕淌的溪水，盤旋迂迴又似風中輕舞飛揚的綢帶。

如此這般，置一小桌、搖椅，沸水一壺，薄杯晶瑩，而後一盞黃湯，坐在樹下，待偶然的一瓣或者兩瓣嫩粉欣然飄落，浮於黃湯淺水之上。微風一縷，湯輕漾，瓣微動，或啜口輕飲，或舉杯於勻稱光線以裡，我想那時世界的清淨與優雅便能如詩如畫、如歌如曲，讓人痴醉神往。或看眼前紛紛如雪而下，閉上眼睛，偶有一瓣落於掌心，柔軟而觸感細膩，那時肌膚顯然的驚喜與突兀而單純的涼意一點一點地滲進心裡，便能畢生相對相守。或於樹下生宣舒展，凝神屏息，執筆走心，紅紅綠綠、黑黑白白、彎彎曲曲，透紙墨韻，頓生萬千風情。或低吟淺唱，每一字、每一詞、每一句，都有薰染後濃而繚繞的心緒。那心緒可做腮邊淡然淺笑，可做紅塵經世清淚。花下之事，萬千風流；春光以裡，桃源世外，多情自是轉軸畫卷，人世至味繪於尺寸之上，就有了揮之不去的風雪霜雨、喜樂哀怒、聚合離散。

有過“青瓦連線已多時，半步雨聲半步開，臨窗三更簷下客，才念陌上顏色來。山間碧綠喚鳥啼，春光依袖映粉黛。莫把輕寒當過客，小塘殘荷又珠鏈。”的懷想；有過“葉入深山窺風雨，波敲紅塵覆縷香。手提清歡釋暮雲，唇上江湖還落定。蹙眉彈指簾影慢，獨坐幽篁待月明。杯起平湖觀長天，才覺已是過來人。”的沉思；有過“夜半三月聞飄雪，清歡一響動魂靈。水沸玉杯落纖指，香盈淺深是輪迴。”的感慨；還有過“此情此景，我想吟詩一首：“啊……啊……春——天——啊！你是多麼美麗，你是多麼動人，我愛你啊，春——天——”的粗俗癲狂。人在光色裡不斷地盈腴、飽滿起來，或縱橫馳騁，一夢萬里；或靜臥調息，遣詞造句。春天於心靈的豐富就如午後暖陽多姿多彩的熙熙攘攘、稀稀疏疏、來來往往、遠遠近近，層次分明而讓人記憶猶新。

春天，如斑駁、彌散的光線，如輕紗之後恍惚的夢境，如竹笛婉轉、悠長的清脆，還如長天高遠深邃而迅疾的喚語，讓人忘情沉醉而充滿幻想。那些黎明的暗香、午後的斑斕、黃昏的搖曳，也許因深居而無人知曉，但這個時節絲絲縷縷屬心招展的風已然在時光裡吹起，騰騰挪挪，響徹山野谷地，遠遠長長地綿延，觸著心底那份最真實的柔軟，聲聲不息。

清春既來，出枝儀態婀娜，作伴歲月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