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袁枚之前一千年已經有人誇過苔蘚

蒼苔屬於什麼植物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袁枚的這首小詩最近火了。

電視上看見有人朗誦這首詩，我突然想這苔蘚大概是瀟湘館裡的苔蘚吧。

因為袁枚號隨園老人，以其所住園林自號，而這隨園的前身乃是江寧織造的隋赫德的私家花園，名為隋園，袁枚因音改名，取名隨園，而隋赫德這園林系從其前任江寧織造曹家手裡接過來的。

袁枚在他的《隨園詩話》前面也說“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大觀園者，即餘之隨園也。”

曹雪芹的朋友富察明義也做如是之說。

所以，我猜袁枚看到的青苔沒準就是瀟湘館裡的青苔。

都知道瀟湘館竹子多，其實這裡苔蘚也多。

《紅樓夢》裡黛玉去探望捱了父親打的寶玉，結果瞧見一堆一堆的人趕到怡紅院裡，反襯自己身單影只，又回到了瀟湘館，進門就看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還想起《西廂記》紅娘的兩句詞“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泠泠”看來黛玉當時所關注的也是這蒼苔。後來劉姥姥逛大觀園還在這苔蘚上摔了一跤。

可見這瀟湘館裡苔蘚也是一個景觀，苔蘚幽冷、孤寂的形象倒和黛玉性格相配。

不過喜歡苔蘚並非曹雪芹首創，袁枚也不是第一個這麼誇苔蘚的人。

在他們之前，這個植物已經被文人寵愛了上千年了。

最早將青苔寫入辭賦的是班婕妤，這個被趙飛燕排擠的漢代後宮才女，用詩在歷史上為自己贏來千古的同情。

她在《悼己賦》裡寫自己所在長信宮“華殿塵兮玉階苔，中庭萋兮綠草生。”因為沒人來，苔蘚長滿臺階，中庭長滿了野草。

後來的文人紛紛寫下自己同情詩，大概對這句印象太深了，不斷重複臺階上長滿苔蘚這個現象，

從陸機“春苔暗階除，秋草蕪殿高”，到梁元帝的的“何言飛燕寵，青苔生玉墀。”再到蕭綱的“苔生履處沒，草合行人疏。”

這些青苔在人們的想象裡越長越茂盛。

茂盛得從班婕妤的宮殿裡蔓延開來，長滿了所有思念之人的庭院。

張協《雜詩》說“君子從遠役，佳人守煢獨……青苔依空牆， 蜘蛛網四屋。”青苔和蛛網都是寂寞無人的象徵。蕭綱將兩者聯絡起來“唯有瓴甋苔，如見蜘蛛織。”鍋碗都長滿了苔蘚，彷彿是蜘蛛蜘蛛所織。

多少年後李白也這麼寫“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青苔有時候還伴著落花“東風兮東風，為我吹行雲使西來。待來竟不來，落花寂寂委青苔。”

青苔正是這些思婦的寫照：寂寞、清冷。

得不到皇帝賞識的文人們自比棄婦，也學著用青苔來形容自己。

南朝那個創造了“夢筆生花”“江郎才盡”成語的江淹，在被貶的時候，就寫下了一首《青苔賦》，他寫青苔在山斑駁崖壁，在水則綿延千里，在房舍則繞牆點壁，在野則隨英雄枯骨，最後又將各種植物與青苔相比，連連感嘆。

後來沈約也寫下了《詠青苔詩》，寫青苔蕭淡如煙，連綿如霧，最後總結“縈鬱無人贈，葳蕤徒可憐。”——言外之意，我這麼好，卻沒人喜歡我。

讀來滿是委屈。

不過南梁的庾肩吾有一首《新苔》詩彷彿是在迴應他：“隨潮染岸石，逐脈聚浮查，徒令阿谷麗，停筐不汰紗”

寫的就是苔蘚在水裡飄蕩，隨波聚散，讓洗衣服的美女都為之矚目，不再浣紗。（阿谷麗是孔子在楚國的時候在阿谷遇見的一個洗衣服美女），

青苔受到了孔子誇獎過的美女欣賞。

但是總體上，青苔還是一副自怨自艾，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

到了唐朝，王勃和楊炯也分別寫了《青苔賦》，王勃的筆下，青苔非但不可憐，居然要“恥桃李之暫芳，笑蘭桂之非永。故順時而不競，每乘幽而自整。”

嘲笑桃李芬芳一時，蘭花桂絢爛一瞬，順境而不爭（簡直就是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逆境而自省。

楊炯的《青苔賦》裡也是如此，在羅列了苔蘚種種生長環境之後，直接說 ：“苔之為物也賤，苔之為德也深。”

在他倆的宣傳下，苔蘚整個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君子風範。

如果苔蘚是個人的話，看到袁枚的那首小詩應該是不高興的，什麼也學牡丹開——搞得跟東施效顰一樣，看看人家王勃和楊炯是怎麼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