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簡單的程式卻遍佈“荊棘”，小區：修剪一棵樹太難了

一棵自己花錢買的香樟樹，多年前從院內移栽到院外，因為嫌它遮擋陽光，於是找人“修剪”。

本以為自己種的樹可以隨意處置，沒想到被城管部門認定為“擅自砍伐樹木”，罰款14。42萬元。

這起發生在上海松江綠洲比華利花園的行政處罰事件，近日引發社會關注，也讓人們意識到，原來家門口的樹木，不是想動就能動的。

那麼，正確修剪樹木一共分幾步？這幾步路，滬上多數小區都能走通嗎？記者進行了調查。

物業應發揮關鍵作用

《上海市綠化條例》規定，居住區綠地由業主委託的物業管理企業或者業主負責養護。

如果小區綠化影響了居民採光、通風和居住安全，居民應先向物業反映。收到居民訴求，物業應及時反饋和處理。

實際上，在記者梳理的不少案例中都能發現，物業扮演的角色十分關鍵。

2020年3月，嘉定區某小區的女貞樹被居民過度修剪。損壞樹木的當事人頗為委屈，因為這棵女貞樹長得太茂盛，影響家裡採光，幾個月前已詢問物業，但物業回覆因為經費和物業管理流程的規定，一直沒有實際行動。

新成路城管執法中隊認為，此次事件的根源在於物業與居民的溝通存在障礙，執法人員再次就此事與物業管理方進行了協商，告知其要對居民合理合法的需求進行及時處置、及時反饋，與居民保持積極良性的溝通。

確實有相關需求的居民，比如小區樹木影響了採光或通風，究竟該如何合法合規地申請修剪、遷移、砍伐樹木？

其實，不論是修剪，還是遷移、砍伐，都有一套法定程式需要遵守。有合理需求的居民不要擅自處置，應先與業委會或物業溝通，由他們透過合法合規的程式申請並實施。

按照《上海市綠化條例》的規定，養護單位應當根據樹木生長情況，按照國家和上海有關樹木修剪技術規範定期對樹木進行修剪；居住區內的樹木生長影響居民採光、通風和居住安全，居民提出修剪請求的，養護單位應當按照有關規定及時組織修剪。

專業“上樹工” 海沙爾 攝

如果需要遷移樹木，按照《上海市綠化條例》的規定，禁止擅自遷移樹木；嚴重影響居民採光、通風和居住安全或樹木對人身安全或者其他設施構成威脅等情況，養護單位或者業主應當向市或者區、縣綠化管理部門提出遷移申請。

如果需要砍伐樹木，按照《上海市綠化條例》，禁止擅自砍伐樹木；因下列原因確需砍伐樹木的，養護單位應當向市或者區、縣綠化管理部門提出申請：

（一）嚴重影響居民採光、通風和居住安全，且樹木無遷移價值的；

（二）對人身安全或者其他設施構成威脅，且樹木無遷移價值的；

（三）發生檢疫性病蟲害的；

（四）因樹木生長撫育需要，且樹木無遷移價值的。

根據《上海市居住區綠化調整實施辦法》，本市行政區域內居住區綠化調整的行為實施主體應是業委會（沒有成立業委會的由相應居委會代履行），負責居住區綠化調整方案徵集、公示，業主意見徵詢、公告以及辦理審批申請手續等相關工作。

物業服務企業或者專業綠化養護企業根據《物業服務合同》的約定或業委會的委託，負責實施居住區綠化調整的相關工作。

商品住宅物業管理區域內的綠化調整資金由全體業主承擔。公有住房、售後公房物業管理區域內的綠化調整資金，可按照三種辦法籌集：市級有關部門補貼資金；區人民政府、街鎮及區級有關部門補貼資金；業主承擔資金。

樹還沒修剪，先要過兩關

對於修剪樹木，《上海市綠化條例》的相關規定就幾句話。“規矩”很清楚，簡而言之，物業或業主只要遵照相關標準規範修剪樹木即可。

但實際操作又是另外一回事，情況遠比這幾句話要複雜，修剪之路可謂遍佈“荊棘”。

經過多年的醞釀，去年10月，閔行馬橋夏朵園小區業主大會以87%的透過率同意了一件大事：用個把月，集中修剪小區內的2000多棵樹木（大多為香樟）。

“這就是第一關，很多小區連第一關都過不去。”夏朵園小區業委會主任陳錫賢坦言，僅在修剪樹木與否這件事上，居民的看法就很難統一。

飽受樹木遮擋陽光、空氣流通之苦的住戶堅決要修；身居高層的住戶則發出警告：“我買這個小區就是看中生態環境，動了這棵樹，我在視窗看不到綠色了！”

好在此次動議得到了大部分業主的認同，畢竟這是該小區2004年建成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修剪，以初種時樹木樹齡普遍不少於5年計，這些樹木絕大多數都已20多歲，許多樹木的長勢已經失控，影響居民採光、通風的同時，不僅不美觀，還有安全隱患，此外，對應季節的香樟落籽和吸引來的鳥兒拉下的糞便，也讓樹下道路停車位上的車主苦不堪言。

野蠻生長十幾年後，小區裡的香樟林有些陰森

一棵變態的香樟，已經影響到一到五層居民的採光

因病蟲害而“裸露”的香樟，汛期可能會有倒伏、高空掉落斷枝等安全隱患

更多的香樟在野蠻生長後，中下層枝葉會因缺乏日照而乾枯，樹下的灌木、草坪等更是難以生長

居委會、業委會做了大量溝通工作，總算拿到了超過三分之二的同意票，緊接著是過第二關：錢。

修剪樹木一般使用的是小區公共收益或維修基金，但要在本就緊缺的大盤裡“拔幾顆牙”來修剪樹木，難度不小。

“精修一棵樹，市場價大概800元到1600元，少費一些人工的回縮式修剪，也要600元到800元。我們想盡辦法，用‘跑量’吸引了一家專業養護公司，平均下來不到300元一棵。”陳錫賢說，最理想的狀態是定期對小區所有樹木進行修剪，並且每當有采光、通風受影響的住戶提出修剪訴求就快速響應，但實際操作中，這幾乎不可能實現。

一來，沒有充足的資金保障；二來，就算是“土豪”小區，這麼一棵一棵修剪，一年四季“遍地開花”，擾民投訴早就滿天飛了；就算沒有投訴，每修一棵樹就徵詢一幢樓的意見，也很難做到。

所以把需求“囤”起來，集中和養護單位談價錢，集中徵詢業主意見，再集中在一個時段內把活幹掉，目前看來是相對“價效比”和效率最高的修剪路徑了。

這樣一來，對用公共資金和修剪噪音等“敏感”的居民而言，也更容易說服、說動他們。“我常勸一些業主，讓他們再忍忍，實在是沒有辦法馬上滿足。”陳錫賢無奈地搖搖頭。

開始修剪後，這關最“致命”

本以為過了前兩關，修剪就順利了，但其實還有一關更為“致命”，就是修剪的方式。

記者瞭解到，夏朵園小區就曾因個別居民投訴，認為修剪方式不合理，而被鎮政府約談、叫停，去年12月和今年1月各一次，時至今日，仍有許多樹木尚未完成修剪。

居民會因為對“怎樣修剪才合適”的理解不一等原因而投訴，修剪頂多就是停掉。但如果修剪得不規範，像松江那個案例一樣被城管執法部門認定為“砍伐”，還需要承擔違法責任。

“為這個修剪方式，居委會、業委會操碎了心。”家住夏朵園小區48號樓的屠永泉退休前是一家園林單位的園藝技師，他坦言，修剪樹木的確是一項技術活，而且高度超過6米的大樹，必須請來有專業資質的技師和裝置，但自己有時候也想不通，小區修自己的樹，怎麼會引來這麼多非議，更沒想到還要冒違法風險。

屠永泉告訴記者，不少業主其實只是憑個人主觀的喜惡來判斷樹木是不是合理修剪，主要觀點是這麼修剪樹木會難看、長不好或枯死。

為消除大部分業主的疑惑，夏朵園小區專門做了一場試驗，以業委會辦公室前的十多棵香樟為樣本，請來市級、鎮級兩家單位的專家，加上小區物業談好的那家養護公司，以及依照小區部分業主的意見，在去年12月和今年5月陸續修剪了5個版本。

試驗以修剪之後的長勢、外觀等為標準，接受所有業主的評判。最後，還是小區請來的養護公司修剪的版本最受認可，方式就是《上海居住區綠化調整技術規範》明確的“回縮修剪”（至少保留2—3級骨架，並逐步培養形成新的樹冠）。

記者注意到，多棵採用“回縮修剪”方式修剪的香樟樹經過8個月後，現在已經鬱鬱蔥蔥。

夏朵園小區透過招投標合作的養護單位修剪的香樟樹，當時覺得“修剪過猛”的居民8個月後看到效果，轉變了看法

其他幾棵“試驗品”，這棵由於採取相對保守的修剪方式，修剪至今才3個月，已經再次影響2樓居民的部分採光

最“保險”的抽稀方式，卻換來了更加“詭異”的枝條走向

但屠永泉坦言，目前業主達成的共識，也只是小區自己認可的修剪方式，並不等於主管部門認可，許多小區在實踐中都需要主管部門和權威專家的指導，否則就可能在監管部門的事後監管中被認定為過度修剪甚至砍伐。

屠永泉還告訴記者，以前業內不少園林單位的“老法師”都建議大幅度修剪小區內影響居民生活的香樟時，連骨架也不保留，只留下樹幹。

因為香樟生命力強，用相對較短的時間就可以恢復樹冠，而所謂的“一般修剪”後，香樟樹恢復的速度更快，可能很快又要進行修剪，這讓修一次已經很不容易的小區又一次遭遇難題。

松江綠洲比華利花園的當事人李先生曾向記者表示，他修剪自己種的這棵香樟時，曾參考小區物業修剪的幾棵香樟樹，也是類似的“砍頭”式。記者瞭解到，很多小區其實都悄然採取所謂“過度修剪”的方式，因為修剪一次樹木很不容易，香樟長得慢一些，將來的麻煩就少一些。況且香樟修剪後很快就會復原，這也是它能成為上海行道樹主力樹種的主要原因，通俗點說，就是耐折騰 圖片來源：周到

“我們大多不是專業人士，太需要主管部門跨前一步給予指導，哪怕在小區裡打個樣，好依葫蘆畫瓢，沒人願意為幾棵樹違法啊！”記者詢問了多個小區的業委會和物業，他們普遍反映，目前小區樹木的修剪工作，事前並沒有渠道去獲得主管部門和權威專家的指導、建議。

有些情況過於特殊的樹木，需要走流程申請移植或砍伐的，也往往申請無門，好不容易找到對應的視窗，多數也以“一棵樹我們哪裡管得過來”等為由回絕。

“監管的手是否伸得太長了？”有業內人士指出，既然相關申請渠道不通暢，甚至有些監管部門“懶得管”，能否將修剪、移植、砍伐小區內的一般樹木“放權”給小區，透過小區自治來決定樹木的處置方式。相信主觀上，沒有養護單位和業主會故意傷害樹木。

此外，執法尺度上是否可以更加寬容，對確有必要大幅修剪、移植、砍伐樹木，卻又因為缺乏專業知識、不清楚“規矩”而違法的養護單位，予以減輕處罰甚至免罰。

有必要的話，《上海市綠化條例》等法律法規的相關條款也可以修改，允許透過修復、補種等方式進行整改後不予處罰。

欄目主編：陳璽撼

本文作者：陳璽撼 戚穎璞

題圖來源：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