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記敘類短文：錐子

再次見到錐子的時候，是在四年前。

記得當時聽說微信可以直接付款，我還一臉興奮的特意找了一家店鋪掃碼實驗，而當我剛剛準備掃碼的時候，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影片通話嚇了一跳。

當準備接通這個影片通話的時候，卻沒想到通話立刻結束通話，讓我一陣煩躁。甚至懷疑有人故意惡作劇，微信上面常年不曾亮起的錐子的頭像卻傳送過來幾個字，我在你的左邊。

而當我朝左側看去的時候，卻並沒有看到錐子那張熟悉的面孔，只有一個看上去有一米八高一頭長卷發的女生，戴著一個黑色的口罩，愣愣的向我望著。

就在我準備尋找一下的時候，這個穿著白色T恤淺藍色牛仔半身裙的女生拍了我一下，對我笑了笑，雖然沒有說話，憑藉著從小玩到大的那種感覺，我確認她就是錐子。

錐子似乎很怕見到人一樣，口罩幾乎遮住了雙眼，而在那一天有些陰沉沉天氣下，卻偏偏又戴了一副黑色的墨鏡，踩著一雙銀色的高跟鞋，雙眉只是挑了挑，率先向旁邊一個陰暗的角落走去。

當真正和錐子面對面對視的時候，我才發現錐子的雙眼中竟然有一絲淚水在盪漾著，讓我本想詢問錐子為什麼會這樣的話，硬生生嚥了回去。

錐子是一個男孩子，至少在這之前是一個男孩子。

一。

錐子家中一直不是很富裕，從小就如同竹竿一樣消瘦，似乎一直以來只張了個頭，卻沒有張肉一般，一副身體瘦削的讓人看了難受。皮包骨，或許就是講錐子這樣。

小學的時候，老師問到蔬菜有哪些的時候，記得錐子是這麼回答的。

蔬菜包括白蘿蔔，胡蘿蔔，還有白菜。錐子說。

老師追問還有什麼屬於蔬菜的時候，錐子卻撓著頭想了半天，也沒有回答出來。

從小和錐子玩到大的我，經常去錐子家中玩，免不了遇見錐子吃飯的時候。雖然，錐子的父母熱情邀請我一起吃，但是看著他們所吃的食物，我實在難以下嚥。

據錐子說，他們家一年四季都是鹹菜和饅頭，唯一的不同，只是有時候是白蘿蔔，有時候是胡蘿蔔，偶爾會摻雜幾片白菜葉子。

也正是這樣，我才明白了，錐子為什麼會說蔬菜包含那幾種。

在我慫恿錐子去偷取鄉鄰菜園中蔬菜的時候，錐子才一臉恍然大悟的感嘆，原來，蔬菜還有西紅柿，絲瓜，茄子。竟然還有蘋果這種叫做水果的東西。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錐子家中貧窮到了何種地步。

二。

或許，這件事情應該責怪我。

在我和錐子步入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曾經慫恿錐子和我一起去偷取附近煤礦上面的鋼鐵。

那一次，我和錐子並沒有偷到一丁點的鐵，卻被煤礦的巡邏隊隊員給抓住，狠狠的被訓斥了一頓。不知道，那個巡邏隊員究竟是怎麼想的，將年僅十歲的錐子脫光捆到了一個架子上，整整吊了半天的時間。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錐子便開始沉默起來，以前總是笑嘻嘻洋溢著溫暖的錐子，總喜歡躲到陰暗的角落中，默默地傻傻的發呆，有時候看著地面的螞蟻能夠呆呆的看上一整天的時間。

就在即將進入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發現錐子的手裡多了一本厚厚的與錐子體型極不相稱的有關法律的書籍。那一本厚厚的書籍，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大概那時候的錐子需要用上全身的力氣才可以拿動。

在同齡的夥伴玩耍的時候，錐子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默默地一字一句的讀著那一本關於法律的書籍，手邊還有一本字典。

無意間聽到錐子祖母說起，才明白，錐子是跟祖母看完了一整部律師的電視劇，才萌發了這個想法。

三。

步入初中一年級的時候，錐子總是被同學欺負，總是被揍得鼻青臉腫，也正是這樣，我才經常見到錐子的父母。

錐子的父母不止一次向學校提出嚴懲那些欺負錐子的同學，但是效果似乎並不是很理想。

錐子依舊被欺負，被揍得鼻青臉腫。

錐子一直是一個很文靜的男孩子。我知道，用文靜來形容一個男孩子不對，可是，當時的錐子，真的是很安靜，很安靜，安靜到如同一個文靜的女生一樣。總是默默的翻看著那一本法律書，總是默默的躲在一角翻看課本，總是默默的做著自己的事情，不為外界的事情所打擾。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錐子有了一個小女生的外號，被同齡的同學拿來取笑錐子。而錐子似乎從來也沒有反駁過。

錐子如果不是長得太高的話，幾乎就是一個女孩子，我確信，沒人能夠認得出他是一個男孩子。

而錐子的這個稱呼是我給起的，因為錐子總是學習成績名列前茅，總是站上講臺領取獎狀，我便私下裡給他起了一個錐子的外號，用來形容他學習成績的優秀。

而這個稱呼，也一直沒有遭到錐子的反對，一直用了很久，很久。

四。

大概是在初中二年級的時候，錐子的父母開始忙碌了起來，一年下來，錐子見到父母的次數兩隻手就可以數得過來。

而正是初中二年級下學期的時候，馬上面臨著升入初三的那一段時間，錐子被同學拖到了附近山中。

本想去幫助錐子的我，卻被阻攔了下來。

我站在山外，只聽到錐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似乎天要塌下來一樣。

而同學笑著走後，錐子一臉死氣的走了出來，身上的衣服幾乎被撕了一個精光。

想要詢問錐子的我，看著錐子如同死人一般的目光，怎麼都問不出口。

那一個夜晚，錐子父母恰好回家，看到滿是鮮血的錐子，幾乎瘋了一般。

第二天，那幾個同學被警車帶走了。沒有人知道為了什麼。只是看到，錐子緊閉的牙齒咬出了鮮血。

不知道為什麼，還沒有一個月的時間，那幾個同學重新出現在學校中，對錐子冷嘲熱諷。

我發現，錐子將那一本法律的書籍，徹底撕成了碎片。

五。

就在大家以為，憑藉錐子那優異的成績一定會考取高中的時候，錐子卻輟學了。

接過了父母肩上重擔的錐子，在連續三年的時間，卻沒有工作超過一個月的時間。

在找到錐子，與錐子談起工作的時候。

錐子一瓶接著一瓶的灌著自己，似乎要生生把自己灌死一般。

錐子說，那些老闆都是壞蛋，都是近視眼。讓我工作，第二天就把我辭掉，原因就是我是一個男孩子，不是一個女孩子。

錐子將一瓶酒砸到地上的時候，跳起了當時流星的霹靂舞，一邊跳一邊罵。

罵了很多很多，我只記得錐子罵過那些老闆，罵那些老闆只用女孩子，不用男孩子，說錐子不如一個女孩子，是一個廢物點心。

那一次，我和錐子喝了很多酒，以至於後來醒來的時候，就連錐子走了，我都不知道。

六。

如果非要去記起準確時間的話，大概是在十年以前吧，那時候，錐子29歲。

錐子給我送來了他的結婚請帖，說，我要結婚了，明天去捧個人場。

而當我看到錐子的婚紗照的時候，發現照片上的錐子雖然臉上掛著笑容，卻怎麼都掩蓋不住那深深的悲傷和憂愁。

錐子結婚那一天，並沒有見到錐子的岳父岳母，只看到錐子的妻子，穿著一身豔紅的禮服。

雖然新娘與錐子這位新郎站在一起，卻分明看到一座山向錐子壓了下去。

錐子的婚禮並沒有幾個人參加，一萬多人的大村，只有我，以及錐子的父母如同木棍一般站在那裡，看著錐子與新娘一拜再拜。

七。

記不起究竟是哪一年聽其他人講起，錐子的妻子對錐子又打又罵。聽那些人的說法，似乎錐子的妻子從來沒有一天不打罵錐子一般。

而打罵的原因，只是因為錐子賺不到錢，無法滿足妻子買買買的願望而已。

而且聽其他人說，錐子的妻子似乎自從與錐子結婚以後，從來沒有工作過一天，就連錐子有一次不小心被重物砸到雙腿骨折，錐子的妻子也對錐子又打又罵，嫌棄錐子在家裡不出去工作，讓這位妻子沒有錢買新衣服。

後來再次聽到關於錐子的訊息，是在七年以前，錐子決定與妻子離婚的時候，被岳父岳母狠狠揍了一頓，在床上躺了一個月的時間，而那一位妻子也對錐子罵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

看到面前的錐子，整個一副女人的樣子，我有些不敢相信，對錐子笑了笑，卻又怕錐子誤以為我在取笑他，只好對錐子抬手指了指，表示去旁邊的餐館坐一下。

錐子如同一個女人一般，緩緩的坐在我的對面，摘下口罩的時候，對我笑了笑。

錐子，你？

錐子擺擺手，對我搖了搖頭，我現在叫糖糖，錐子這個名字，我已經不用了。

糖糖？面對錐子這麼說，我卻怎麼也喊不出口。

看著錐子的樣子，我皺了皺雙眉，錐子，你到底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被逼的。我不想做一個男人，做男人太累，還是做一個女人的好。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不選擇做一個男人。錐子抓起一瓶啤酒，喝了一口，卻點燃了一支香菸。

女孩子不應該吸菸的。我這麼說，卻無論如何喊不出糖糖這個名字。

誰規定女孩子不能吸菸的？你規定的，還是他們規定的？別管我，讓我吸菸喝酒，哪一天我死了才好。錐子根本不顧阻攔，一邊喝酒，一邊吸菸，灌向口中的酒卻全灑了出來。

錐子。

我叫糖糖，不叫錐子。錐子瞪眼。

好吧，糖糖，糖糖，你的妻子呢？我問。

提她做什麼？我現在這個樣子，你覺得她還會和我在一起？是朋友，就別問那麼多，喝酒。錐子直接塞給我一瓶酒。

那一天，我和錐子，哦，應該是糖糖。喝了很多酒，究竟喝了多少，我也沒有記清。

唯一記得的只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下夜班剛剛回家的妻子發現，我的床鋪上面多了一件女性的內衣，為此跟我大吵了一架。

後來，跟妻子解釋清楚之後，妻子也為糖糖的遭遇落下了淚水，說，糖糖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子，需要一個人心疼她，照顧她，為她遮風擋雨。

而當記起糖糖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聯絡上她，不知道，她或者他，現在過得還好嗎？是不是找到了一個人，遮風擋雨？是不是還會蹲在路邊默默的哭泣，默默的望著夕陽，吸食那一片孤寂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