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童年的老油坊

童年的老油坊，這個時候正忙的熱火朝天。一到冬天，老油坊裡飄出的香味，就開始瀰漫，整個村子都浸在濃濃的油香裡，“出村四五里，還聞榨油香”，油坊旁的那棵老泡桐樹枝似乎都要滴出油來。

油坊是小爺家的橫著的兩間廂房，外面是廚房，裡面那間就是油坊。油坊左邊靠門的牆角是一口傾斜的大鍋，是用來炒籽的，大鍋兩面靠牆，裡面高外面低，低的地方和大人的腰平齊，高的地方用泥巴糊在牆上，牆上還釘了一個鐵環，上面栓了一個大木鏟，木鏟和鍋面一樣，半圓型後面兩個把手，雙手一剷下去，能把鍋裡所有的東西全部翻過來。右邊窗戶下也是一個大鍋，一個更大的鍋，鍋上架著長長的兩個架子的蒸籠，上面堆著龍鬚草做成的包油餅的草鋪子，熱氣騰騰的冒著煙。房屋中間是榨油的機器，說是榨油，準確的說應該是壓油。三根胳膊粗的鋼管油亮亮的，中間卡著用鋼圈套住的整整齊齊的油餅，油餅的上方是更重的鋼板，在槓桿的作用下，鋼板上升，油餅下降，金黃的油從油餅四周龍鬚草縫隙裡汩汩而出，流在下面的油槽裡，在油槽裡迅速彙集，流進油槽下面的油桶裡。

如果是豔陽天，屋外的道場上就鋪滿了花生和粉碎後的油餅，一粒粒一堆堆爭先恐後的散放著獨有的香氣。有時候是菜籽，我喜歡曬菜籽，說是幫忙不如說是害人，我喜歡手上腳上感受那種細細麻麻的顆粒感觸覺。冬日暖陽，扔了耙子，光腳在菜籽上一趟趟的走過來走過去，菜籽上就留下一道道印，我們的雙腳就是畫筆，在上面畫出各種圖案，樂此不疲的用腳踩，用手堆，大人們也不管我們，任由我們撒野，不時喊一句：“別撒出去了！”我們大聲回答：“噢！”那快樂隨著喊聲和香氣一起飄得好遠。

老家的土地肥沃，勤勞的人們自給自足。那時候家家種很多很多的地，除了種小麥玉米，還種各類豆子和花生，也有種油菜和芝麻的，一入冬油坊就忙碌起來，十里八鄉就只有這一個油坊，每到這個時候，基本全村每家每戶都開始準備著，提前預約好掐著日子趕來了，提前備好糧和菜，搬好柴火，只等上一家完工。

一袋袋的花生仁，如果不夠幹就鋪在道場上曬，如果夠幹就直接用草料機過一遍打成瓣，然後上炒鍋，小爺是油坊的大師傅，掌握乾溼、火候、生熟的程度，他穿著綠色的軍裝布改的中山裝，渾身上下都油乎乎的，站在大鍋後面，大木鏟一把到底，一使勁向下掏到底，再往上一推一翻手腕，一鍋的花生瓣就翻了一遍，如此反覆，他大嗓門喊：“加火！”或者是：“好啦！裝餅！”裝餅更是技術活，龍鬚草做的草鋪放在鋼圈上，往草鋪裡裝炒好的花生瓣，用腳踩實再裝，直到裝不進去為止，草鋪邊窩進去再踩，再從上面套上鋼圈把草鋪完整的包進去後，用鐵釺別掉最下面的鋼圈，一個油餅就做好了，油餅不能太厚，都是兩個鋼圈的厚度，然後把套住鋼圈的油餅一層層碼進榨油機裡，把三根鋼筋裡的空隙都碼的滿滿的，就開始壓槓桿了，隨著槓桿的力量鋼板下壓，油餅裡的油汩汩而來，油槽下面的油桶一個個裝滿。這第一道油是最好最多的，要壓夠24小時以上，直到槓桿壓不動了，油槽裡的油不滴了。拉槓桿、拆機器、卸油餅、拆油餅，粉碎油餅、用過的草鋪上大鍋蒸透，粉碎的油餅再炒、再裝餅、再壓油，如此反覆。直到4次後，油餅徹底的壓不出油了，一家的打油才算完工，來時裝滿花生的架子車上，裝的是油桶和油餅了。

除了小爺，還有小叔和兩個幫忙的，小叔比我大12歲，那時候還是個半大的小夥子，經常在鍋洞下的紅灰裡給我們埋幾個紅薯，我們去油坊就直奔那口大鍋，在鍋裡抓幾顆花生塞進嘴裡，燙的啊啊的叫著，就用火鉗在鍋洞裡掏紅薯，拿著紅薯顧不得燙就趕緊跑，免得小爺那油乎乎的手來摸我們腦袋。

那時候家家戶戶的糧食都很富足，而油坊就更豐富了，我們餓了就直奔去油坊，花生已經吃膩了，就去烤紅薯、烤饅頭、燒毛慄、、、、、、榨油坊的溫度總是那麼溫暖，熱氣騰騰，進出油坊的人渾身上下都是油光光的，濃濃的油香四處瀰漫，村裡的一切都浸滿清香，尤其是下了大雪的時候，雪都變香了，油坊附近的雪化的最快，我們早早的先從油坊那開始，滾個雪球，手推肩扛的滾到公路上，再從公路往西滾，這樣滾的雪球似乎從內都透著油香。

記得小時候每到冬天手腳特別容易起皴裂，尤其是手，經常玩雪玩冰稜子，還擦鼻涕，一不小心手背上就有垢痂了會裂好多小口子，母親看到了就說，幾天沒去油坊了吧。油坊抓一把碎油餅渣回來，油餅渣泡水給我們洗手洗腳，洗幾次後手變得特別光滑，有綿綿的油香味，還一點都不膩。那時候的油餅，都砸碎後煮在鍋裡給豬當細糧拌在豬糠裡了，母親說油渣是給豬長膘的最好飼料。小時候我們經常吃油餅渣，尤其是第一道油餅渣，裝幾塊在口袋裡，偶爾拿出來嚼著吃，那是一種描繪不出的香味，想起來依舊是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老油坊榨出來的油是金黃色的，絕對的醇香，不含任何雜質，花生油黃澄澄的，溫度低了就發白凝固，菜籽油顏色稍微深一些，燈光下會呈現出一種隱約的暗紅色，而芝麻油則金黃透亮，香氣格外濃郁。浸染我整個童年的老油坊的醇香，綿醇的在我思緒的深處飄浮，一股腦爬出我記憶的節點，隨著歲月的流逝越來越讓人回味。

老油坊的土房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拆的，消失殆盡不見一絲痕跡，小叔在原來的地基上蓋起了樓房，村裡很多人家都蓋起了樓房，村子裡的一切都不是記憶中的樣子了，那些曾經印滿我們兒時深深淺淺的腳印的路現在是乾淨的水泥地，曾經充滿著濃濃的煙火氣息的鄉村，只剩下零散稀薄的炊煙。是啊，隨著社會的發展，在歷史的長河中消失的又何止是一座老油坊呢？

作者簡介：布衣，80後，陝西商洛人，一個沒事看書的女子，溫情的外表下，有一顆向上探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