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字裡看見的執著人生

作者：冰火

《賈平凹散文全編》是時代文藝出版社打磨了兩年，推出的著名作家賈平凹的散文集，由八卷本組成。

如果沒讀過賈平凹的散文，印象中的他，一定是這個樣子的——一手擎杯，一手執筆，舉手投足間，便能把骨子裡的狂野不羈，化作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在紙上鋪展開來。在那些人物形象背後，是他眼裡八百里秦川廣袤的土地，是他耳邊蒼涼悲愴的秦腔，是他胸中商州故土的風土人情……

可似乎，單單只是缺了他自己。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了解他，瞭解一位作家，就要讀他的散文。散文裡才是他真實的人生——那裡有他的父母、朋友、老師和他的生活，那裡是他的時光，他的世界。

“小學是在寺廟裡，房子都老高老高，屋脊上雕著飛龍走獸，綠苔常年把瓦槽生滿，有一種毛拉子草，一到雨天，就肉肉地長出半尺多高來。老師們是住在殿堂裡，那裡原先有個關爺爺，臉色棗一樣紅，後來扳掉了，泥胎墊建了院子，那一對眼珠子，原來是兩個上了釉的瓷球，就放在大門口的照壁上，夜裡還在幽幽地放光。

……

家裡沒有表，早晨總估摸不了時間，有幾次起床遲了，就和娘哭鬧。娘後來一到半夜就不敢睡，一邊在燈下納鞋底，一邊逮到那學校的鐘聲。”

——《曠世秦腔·我的小學》

1985年，病中的賈平凹先生再次回憶起這段往事，仍然歷歷在目。

在這樣最艱難的歲月裡，賈平凹仍然沒有忘記讀書，讀過去的課本，讀父親放在樓上的那幾大堆書。中午收工回來、吃罷飯後的時光，賈平凹都交給了這座小小的書房，這段經歷，頗能令人想起，民國年間少年郁達夫、張恨水的讀書生涯。然而，賈平凹讀書的日子，似乎遠比那個年代的讀書人艱難：

“痛心的是這年秋天，要賬的人很多，而且在家大吵大鬧，我和父親沒有在家，娘一時氣不過，就將這些書擔了滿滿兩筐到合作社去賣廢紙。我知道後，攆到合作社，書已經過了秤，我和娘好一頓吵嚷，總算抱回來了兩捆。娘將賣書錢還給了討賬人，踉踉蹌蹌回來，就給我流著淚說她不好。

……

書剩下了兩捆，我越發珍貴起來，在樓上釘了一個大木板架子，一本一本整齊地放在那裡，看過一遍又一遍。家裡人都發覺我看書看出癮了，到任何地方去，見到什麼書就想著法兒給我借回來。娘常後悔她賣書的過錯，有一次翻箱子，翻出她早年夾鞋樣的一本書來，就交給了我，我一看卻是一本《中國地理圖》，當下就笑了，卻直對娘說：

‘這是本好書，這真是好書呢！’”

——《曠世秦腔·初中畢業後》

1972年，賈平凹進入西北大學中文系學習。他在13年後這樣回憶道：“十九歲的四月的最末一天，我離開了商山，走出了秦嶺，到了西安城南的西北大學求學。這是我人生中最翻天覆地的一次突變，從此由一個農民搖身一變成城裡人。”少年時，在動盪的歲月裡的積累，讓他很快忘掉了從“山溝”走到“西安”這樣大城市的窘迫，他的文學和他的詩，成了他走向這個世界的橋樑。到了畢業之前，他開始有作品在報刊發表了。

話說，那個年代的編輯可跟現在不同，牛氣得很，但對於尤其是立志於文學之路的新人的作品，也在嚴厲中帶著鼓勵，他們也是賈平凹一步步走上文學之路的老師：

“我得空就往市裡的一家報社和一家刊物的編輯部跑動了。我沒有錢去坐車，我有兩條能跑的腿。常常就誤了吃飯。編輯部的大門，我看作如閻羅殿一般森嚴。去了，卻總在門口徘徊許久，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在編輯面前，人家不讓坐，我是不敢坐的。他們的每一句話，我只是往心上記。我認識了兩位編輯，臉色不好看，言辭又都生硬，但皆誠摯，每每看過我的習作，劈頭蓋臉砸一通後，又說比前一篇強了，要我再寫，又提供一些書目去讀。”

——《曠世秦腔·我的臺階和臺階上的我》

十五年後，賈平凹把自己的經歷寫成了《西大三年》這樣一篇散文，收錄在《太白之魂》裡。

1981年，29歲的賈平凹給自己寫了一份《性格心理調查》，評價自己“孱弱得可憐，面無彪悍雄氣，手無縛雞之強力”，但卻“固執”，“要想怎麼就怎麼，不受外界干擾”，正是憑著這種固執和執著，讓他在那時已經有七本“羞於說出其書名”的“速朽小作”，即將在出版社出版了。經歷了貧困、動盪的少年時代，賈平凹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後，迎來了創作的春天。三十而立，雖然他在這份《性格心理調查》中感慨“快到而立之年”了，可一生中“性格變化的重大因素”，他仍舊選擇了“愛情”和“事業”，他仍舊很年輕，很勤奮。1982年，他就職於西安文聯，成了專職作家。

儘管仍舊還帶著當年的憂患意識，可生活境遇的改變，卻讓他有越來越多的經歷投入到文學作品的創作上。1993年，賈平凹的小說名篇《廢都》問世，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在那個還很文藝的年代裡，這本首印即50萬冊的小說，到了年底發行量已經達到了百餘萬冊。這位從商州山裡走出來的作家，終於靠著自己的堅持和勤奮，走入了讀者的視野，成了萬千讀者熟悉的賈平凹。

是的，站在小說世界文字背後的賈平凹，狂放不羈，潑辣大膽，他把胸中的不平之鳴淋漓盡致地灌注到筆下的人物裡。但是，在他的這些描述自己人生經歷的文字中，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雖然同樣是描述少年磨難的生活，可在這裡你讀不到矯情的勵志，讀不到刻意顯露出來的苦難，他只是在很用心、很平靜地描述自己的生活，記錄自己的人生。無論讀者帶著怎樣的角度和心態去閱讀，這裡都會有你最想了解的、最真實的賈平凹。

《賈平凹散文全編》的責編老師這樣寫道：

“賈平凹成名於散文，其中《醜石》《月跡》《風雨》《落葉》等多篇散文入選中小學教材。他的散文創作呈現出與眾不同的特色：內容浩瀚，五彩繽紛，風格迥然，特色鮮明，或內涵深厚，細緻靈動；或樸實自然，淡涵哲理，均令人賞心悅目，美不勝收。閱讀賈平凹的散文，就像走在幽靜的道路上，遇見了讓人喜歡的顏面身影、花草樹木、雲間飛雀一樣，自動地停下腳步，凝聚心神，看看聽聽，歡喜不已。”（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