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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人的英雄夢

2022-01-26由 汾水濤聲 發表于 漁業

山蟑螂是不是一種藥材

開會過後,他叫住我,聊了家裡的一些情況,然後一臉凝重地問我:“現在有一個十分重要的任務,也十分危險,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為教區貢獻自己的力量?”

老全是湖北省南漳縣某村的一名中年人,僅有初中文化的他在廣東省東莞市、揭陽市打工期間接觸並逐步痴迷“全能神”,為“全能神”組織活動提供食宿等便利,後被該組織發展成為在廣東省揭陽市、梅州市一帶的負責人。經過社群志願者幫教後,老全現已脫離“全能神”。本文是社群志願者對其開展家訪時的片段手記,從中可以窺見其靈魂變化的軌跡,更能探秘“全能神”邪教的詭異行蹤。

和組長去老全老家回訪,家裡人說他正在田裡幹活。第一次見到老全是在村口的榕樹下,我們說明來意之後,他便招呼我們坐在樹下乘涼:“好幾年沒幹過農活,把自家田地荒廢了不說,身子骨反而不像之前那麼靈便了。”

當我們問起他最近的生活時,老全從口袋裡拿出自制的捲菸:“以前愛瞎想,總喜歡亂琢磨,沒人能夠把我從幻想裡面拉回來,自從認識了這兄弟(編者按:指自制菸捲),味大,夠勁,嘬一口就能把我拉回現實。

“現在政府對種田的農民弟兄好啊,不但專門上門收購糧食,還發補貼,加上村裡的分紅,不單單生活有保障,農閒的時候還能帶爸媽老婆孩子去旅遊,這些年他們沒少為我操心。”

按照慣例,我們問了一些他對“全能神”的看法。“不會信了。”老全眯了眯眼,好像看著遠方出神,突然猛地把手裡剩下的煙吸了一口,扔掉菸蒂,用腳踩滅,才長吁一口氣:“就跟我家婆娘說的,信了之後,田也不耕,飯也不吃,這種教不信也罷。

“我是家裡的獨苗,祖祖輩輩都在這村裡幹農活,爹媽、爺爺奶奶都慣著我,我很快就成了村裡的孩子王。當時條件艱苦,搞大生產,大家的熱情都投入在農業建設上了,也沒人去管村裡這群野孩子。過了幾年,村支書說服我爸他們,說我是村裡幾個孩子中長得比較壯實的,送去縣城讀個書,那邊有他家親戚照應,回來好幫忙留意農藥化肥的用法。按我媽的說法,那時候叫我去讀書,是想著以後能夠把數算好而不被人缺斤少兩,也就不捨地答應了,就這樣我跟村裡幾個‘壯實的’被送去縣城的中心小學讀書。

“那時候哪會有什麼理想抱負,只是覺得出遠門能到處玩,就歡天喜地地答應了。到了村支書親戚家,住的是鐵架子床,吃的也是村裡的稀飯,不過一個月有一兩頓肥豬肉已經讓我們欣喜若狂了。到了上學的時候,一開始還沒什麼,到後面就想家,想家裡的玉米麵饅頭,這時候村裡會派人送些番薯麵粉過來,一般是村支書跟著某家父母,有時候是我爸媽來,有時候是一起來上學的孩子的父母來,不管誰過來,一家三口都會抱頭痛哭,不說話,也說不了話。這時候村支書就會張羅著讓我們一起吃中飯,因為地方小,他們沒地方留下來過夜,必須趕上下午回村的拖拉機。就這樣,這種生活持續到我初中畢業。

“初中畢業,雖然不算優秀,勉強考到了進高中的合格線,這下我母親不樂意了,原以為我能夠回家務農減輕家裡的壓力,現在一上高中,不僅少一個勞動力,還要額外養一張吃飯的嘴,為這事,差點跟我爸鬧翻。我記得當時村支書到我家做工作,談了一下午,我媽就鬧了一下午,到最後我爸咬咬牙:‘上!’於是我便進了縣城最好的中學。”

老全拿出第二根紙菸,用打火機點著,卻一口也沒有抽。

“除了讀書,那3年我沒少幹壞事。”老全嘴角微微上揚,搖了搖手中的紙菸,“這口愛好就是在那時候養成的,那時也沒現成的,用煙紙包菸絲,再切成差不多的長短。當時我們班主任是個大煙鬼,每星期我就主動去他家幫忙切紙菸,把紙菸盒子裝得滿滿的,多出來的幾根就進了我的口袋。像做彈弓打鳥啊,上樹掏蛋啊,到山上捉山蟑螂(一種中藥材)去賣啊,反正沒少捱罵,還好成績勉強跟得上,爹媽也就沒說什麼。

“又是3年,考上了大專,這時候我媽也不再反對了,她說肯定是上輩子欠我們家的,要上學就上吧。到了省城,我玩得更瘋了。當時都是包分配的,甚至學費、生活費都不用家裡出,就沒怎麼上心讀書。為了給家裡省點錢,我倒賣過不少東西,什麼衣服啊,球鞋啊,錄音帶啊,港臺明星的海報啊,流行什麼就賣什麼,賺了不少煙錢。

“畢業後學校讓我選單位,我聽老媽的話選了離家近的縣二輕廠,一個月幾十塊工資,不多但是我樂得輕鬆,到週末休息就回趟家,就這樣閒著閒著過了10年,中間結婚,生小孩,然後突然有一天,單位倒閉了。失業對於我們村來說是大事,男人養不了家是奇恥大辱,抽了一晚上悶煙沒閤眼之後,我決定去省城打工。”

正說著,這時有個騎車的小夥子從村子裡出來,遠遠地朝我們這邊招手。老全見後高興地招呼我們:“走,上我家坐會兒,順便吃頓飯。”

進了村裡,老全拉著組長的手穿過小巷,拐進一家4層高小樓房的院子裡,一位中年婦女正在門口擇菜,旁邊幾隻母雞眼巴巴地等著女主人把爛菜葉“賞賜”給它們。女主人看到組長出現,立刻停下手中的活,上前拉住組長的手:“恩人來啦,還沒吃飯吧?中午就在這裡吃了,我殺只雞!”

老全把我們領進客廳,招呼我們坐下後,便開始燒水沏茶。眼前這個熱情好客、經常把笑容掛在嘴邊的人,誰也無法想象他之前卻是兩眼呆滯、表情木訥的。

到底邪教是怎樣把一個人慢慢地拉進深淵,又是怎樣一步步地使人瘋狂的?我剛想發問,老全已經自顧自地打開了話匣子:“重遊故地,一切變得很陌生,省城變化太大了。不過那時工作很好找,到處在招人,我當時去了酒店前臺應聘,很快就被錄取了。剛開始有點不適應,倒班制比起以前在二輕廠的時候要累得多,但是有更多的工資,遇到更多的人,陳生就是在前臺認識的。

“那天他來開房,穿著襯衫,戴墨鏡,打領帶,右手拎著個公文包,腋下夾著西裝外套,說一口流利的廣東話。辦手續的時候,他煞有介事地摘下墨鏡,問我信神嗎,我說不信,他就說我內心有事鬱結,臉色很不好看,信神能夠排除心結,還特意從公文包裡拿出一本金漆紅底的港版《聖經》,說這幾天住店時借我看看,希望能幫到我。那時確實是離家有一段時間了,心裡想著家裡的老婆孩子,平時除了上班就是睡覺,沒什麼業餘愛好,反正白天休息的時候沒事幹就看看唄。當時就是當消遣來看的,也不曾想說要信這信那,也許是有事情排遣無聊的時間,覺得整個人身上的壓力小了很多。以為就是讀《聖經》信耶穌化解了內心的鬱結,於是,等陳生退房的時候,我問他怎麼做才能去信耶穌。

“陳生一臉神秘地說:‘現在信耶穌已經是過去式了,要信‘全能神’。’我當然知道“全能神”只是稱呼耶穌基督的另一個名字,在《聖經》裡面有講。‘這不是同一人嗎?’我問他。‘不一樣,時間上不一樣。’他臉色很異常,說話之間還到處張望,好像在觀察周圍有沒有人注意他,‘現在說不清楚,這樣吧,這是我的傳呼,你休息就打個電話給我,以後再聯絡’,說完他就急急忙忙跑了。

“我照做了,第一次在一個茶餐廳裡見面,他特地找了個樓上包廂,我那時以為是對我的尊重,現在才知道,他是怕被其他人知道他是幹什麼的。那一天我們聊了很多,我就看了幾天的《聖經》,對其中的內容一知半解,他那時說得我暈暈乎乎的,就這樣稀裡糊塗地信了。離開的時候他跟我說,‘小王啊,下次你休息的時候聯絡我,我帶你去做禮拜’。

“當時倒班排到我上夜班,早上一累就睡覺了,不曾去想聯絡陳生,到了想起這回事已經是一週以後了,我打了他的傳呼,很快,他就回復要我在某公園門口和他碰頭。我依約碰面,他帶著我穿過公園,繞進小巷裡,三轉四轉,最後到了一間3層高的小樓房,我見到了自己的‘弟兄’。和外面的環境不同,裡面佈置得很溫馨,我和陳生一到,他們就開始唱歌,大概能聽出是些流行樂的調調,但是詞卻一點都不懂,隱隱約約能聽到‘主’‘全能神’‘大祭司’什麼的。我不想讓陳生難堪,就裝作全懂了在一旁聽著,也不發問,就這樣第一次集會自己傻傻地在‘旁聽’中度過。走的時候,他們告訴我,我以後在弟兄面前就叫‘旺旺’,要我留下工作時前臺的電話,以後集會好通知,我便照做了。

“大概過了一星期吧,教會的弟兄就打電話找我,說是要‘交通’,後來知道‘交通’就是集會的意思,要我還是去上次的公園等,有人會去接我,叫我的化名。隔天依約到了公園門口,不久就有弟兄來喊我‘旺旺’,我就跟著他走,還是到了之前的地方。唱聖歌、禱告之後,有一個叫小紅的女孩接待了我。我因為只看了幾天《聖經》,很多地方搞不明白,比如為什麼不叫主耶穌要叫‘全能神’,她回答我說,這是按時間來喊的,主第一次道成肉身的時候叫耶穌,現在是第二次道成肉身叫‘全能神’,兩者都是同一個主,沒區別。我當時也沒在意,到後面她說現在的主的作工跟《聖經》上的作工還有點不一樣,然後她給了我一本《話在肉身顯現》,說是現在的主的作工全在這本話語裡,讓我回去好好讀,第二次交通就這麼結束了。臨走的時候,我問小紅以後我能不能直接過來集會點這邊,因為我已經知道怎麼走了。她好像被什麼觸動了一樣,很是緊張,一直搖頭,堅持要我在公園碰頭,由弟兄領我過來,我看她既然這麼堅持,也不好說什麼,就同意了。

“之後的一個月,我幾乎每個星期都去交通集會,學習《話在肉身顯現》,學唱聖歌,休息之餘也買了一本《聖經》來看,但是跟《話在肉身顯現》有不少出入,區別最大的是《聖經》要求教眾‘愛你的敵人’,而《話在肉身顯現》則是對敵人睚眥必報,我就這個問題去問了小紅,後來才知道她負責對我進行勸誘,當時只是單純地認為她好說話,看起來又懂得多。她說這是每個時代作工不同,對信眾的要求不同,對敵人的態度也就不同,但是總體來說目的是一樣的,是解救人。解救人!這是多麼高尚的目的啊,我當時就被這虛偽的目標哄得服服帖帖的,認準‘全能神’教會是在拯救蒼生,決心全心全意跟隨教會去工作。

“那怎樣才能去解救人呢,一開始我以為內心虔誠就夠了,在工作單位裡四處跟人說‘全能神’的好處,結果一週下來,就小陳和小菲兩個同樣是櫃檯的同事表示有興趣聽聽。於是我介紹小紅給他們認識,小紅很高興,說是又有姊妹被解救了。我當時也很開心,背井離鄉、倒貨賠錢等陰影通通煙消雲散,那天晚上也睡得特安穩。

“之後半年我們3人一直在那個地方進行交通、吃喝神話,都是輪流去的,一人去集會學習,回來就講給另外兩人聽,有時候集會和上班有時間衝突,我們就互相頂班,當時覺得這是互惠互助,既不影響工作又不妨礙集會,參與熱情很高,我們都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功德無量的事。但是小紅卻跟我們說不要心急,要多學學神的話語,對神有進一步瞭解,學習怎樣去得人,最後才能傳福音。

“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我們那個集會點被依法取締了,負責租用場地的弟兄也被警方帶走問話。那一天我心灰意冷,認為‘全能神’是在為全人類做好事,而政府不理解也就算了,還打壓、禁止我們傳福音;更讓我生氣、失望的是小紅突然打電話給我單位,說我是大紅龍安插進入‘全能神’身邊的‘敵基督’,要我從今往後不能與‘全能神’再有聯絡,這讓我像是掉進了無底深淵。我全心全意加入去服務、去追求,教會竟然認定我為‘猶大’!這是多麼讓人失望啊,但是我又不甘心被蒙上冤屈,決心洗刷自己的罪名。於是我辭了職,回到老家,要找當地‘全能神’組織還我一個‘清白’。

“本來我可以就這樣脫離‘全能神’的毒害的。”老全說到這,被陽光曬黑的臉上少有地出現紅暈,“但那時還完全浸沒在救世救人的幻想之中,加上自己小時候被慣出來的‘野孩子’性格,讓我向狂熱的深淵越走越遠。

“回到老家,我三天兩頭就往基督教集會地鑽,打算與當地‘全能神’的弟兄聯絡上。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很快找到福音隊的人,由他們牽頭和當時負責縣城的區長取得聯絡,說明了省城那邊的情況。剛開始他們也不信,我說出了我的靈名‘旺旺’,講了些‘全能神’的話語,還主動提出要在我老家農村搞一個傳福音隊,發展人、解救人。他們才半信半疑地同意我在老家傳福音,不過只讓我一個人去組織,縣城會有人找時間聯絡我看我做得怎麼樣的。

“那時候滿腦子就是要洗刷自己的‘冤屈’,沒日沒夜地和人交通,傳福音。農活不想幹,在田地裡逮著人就說‘全能神’的好,好說歹說發展了幾個;借錢招待從縣城來的弟兄,一來二去,縣城區帶領那邊終於認可我是‘堅定’的信仰者,同意我作為一個招待(指接待其他地方來的‘全能神’弟兄)回到村裡,做好配合工作。同時,對村裡信的村民解答關於‘全能神’的問題,堅定他們的信仰。到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只是利用我狂熱的信仰之心去為他們當替罪羊。”

這時候,女主人端了一盤水果上來,招呼我們:“那個死腦筋回到家三天兩頭就往縣城跑,家裡的地也不種,孩子也不帶,看看,現在小孩都跟他認生!”“好啦好啦,女人話別太多,趕緊做飯去!”老全臉一黑,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待女主人進屋張羅飯菜後,他說:“這些年多虧她撐起這個家,我參加邪教後就沒給家裡寄過一分錢,還不停往外拿,有的作為奉獻交出去,有的作為傳福音或者招待開銷,村裡人都開始建小樓房的時候我家還是磚房瓦頂,自己最親的人過得不好自己都毫無知覺,心裡卻想著拯救人,是不是很可笑?‘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學校老師的這句話讓我幡然醒悟,但是也已經彌補不了我對家人所造成的傷害。

“在家不到3個月,縣城那邊又打電話過來,讓我去縣城開會。到了集會場地那邊,有個大家都叫他‘韓少’的陌生面孔,顯然他的地位比在場的都高,連縣城區帶領都站在他旁邊畢恭畢敬,端茶倒水。但是他卻表現得很隨和,招呼我們坐下。開會過後,他叫住我,聊了家裡的一些情況,然後一臉凝重地問我:‘現在有一個十分重要的任務,也十分危險,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為教區貢獻自己的力量?’‘願意。’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他了。‘那好,隔壁縣跟大紅龍的鬥爭形勢比較複雜,比較危險,我又剛好有點事要去北方向上級彙報。這樣,你去做那邊的臨時總帶領,靈名、電話、身份都用我的就行,主要是在那邊各個小區鼓勵他們在高壓下做好得人、解救人的工作。電話用電話卡打,沒錢了也不要充,買另一張打,小心小紅龍。’

“準備兩天之後就出發了,那時我覺得那是自己一生之中最風光的時刻,自己堅定的信仰得到神的迴應,被冤屈的罪名也得以洗刷,還‘升官’了,雖然是臨時的。春風得意馬蹄疾,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到隔壁縣,我便馬上開展得人工作。

“可是到了隔壁縣,才發現問題遠遠比說的要多,許多人以前信後來不信了。我馬上召集教區各個小區的帶領開了個會,討論如何讓那些以前信後來不信的人重新信,最後確定兩點:一是得人的時候要端正態度,保持平等的溝通狀態,不能高高在上地傳教;二是編一些順口溜,有的是用來毀謗其他宗教,有的是確定該傳誰不該傳誰。其中有一條我記得很清楚:‘一口不言,二目無光,三餐不食,四肢無力,五官不靈,六親不認,七竅不通,八面威風,久坐不動,實在無用。’

“也許是太過興奮了吧,每到一個小區我就馬上參與交通集會,迫不及待地去傳播神的話語,去結識有共同信仰的弟兄和姊妹,鼓動當地福音隊去得人,一起學習、‘吃喝神話’。沒日沒夜忘我地工作,結果等來的卻是當地教區被政府取締。

“之後我被送到社群矯治中心學習,這些你們應該都知道了。這幾年,我本本分分幹農活,也不再搞什麼信神的活動了。原本村裡幾個因為我信了‘全能神’的村民,看我不再信了也就跟著不怎麼信了。村裡一些給騙去錢財的,這些年能還的我都還了,當作是贖罪吧。”老全眼神有點迷惘,彷彿這些年信神的經歷像是在做夢,做一個拯救蒼生的英雄夢,這個夢又是如此真實。

經歷了人生的大悲、大喜,再到大悲,溼潤的眼眶讓他不停地眨眼,試圖不讓坐在對面的我們發現。幸好他妻子出來讓我們留下來吃飯,他趕緊藉端湯跑進廚房,出來的時候已經把臉洗好了。

(文章節選自《36名邪教親歷者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