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斫琴師:時間從來不會虧待一個用心做事的人
2022-01-13由 李不蹄 發表于 漁業
鹿角霜粉可以直接吃嗎
我在周俊身上看到一種力量。這種力量讓我堅信,總有一天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斫琴師。因為,很少有人將斫琴當作信仰。
汪曾祺說,“一定要,愛著點什麼。”
許多人跌跌撞撞,終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真正所愛。
但是,周俊找到了。
這其中有偶然,有幸運,也有著因緣註定。
用來做八寶灰的寶石顆粒
一間很小的臥室被騰空後,成為他的工作室。裡面陳設簡單,桌上放著一張剛剛成形的琴胎和一塊用來裹琴的夏布。
另一張桌上是一些制琴的工具,刀斧、生漆、鹿角灰等。
窗臺是製作灰胎與上漆的地方,佈滿漆漬。簡陋的塑膠盒子裡裝著許多寶石顆粒,用來製作八寶灰。筆架上掛著一些漆器小玩意。
一把做了近三年的古琴橫放窗臺,光潔如鏡,等待最後的細節打磨與上弦。旁邊的簡易架子上,陳放著幾把形制不一的琴胎,等待灰漆的風乾。
這個簡陋工作室,裝滿了周俊工作之外的所有時間。
生活與愛好,在時間與精力的傾付上很難趨於平衡。
他的斫琴時間大多數時候是在晚上,從十點到凌晨兩三點,四五個小時不間斷地投入,沉浸其中,不知睏倦與疲累。
用鹿角霜粉與珍珠粉推光
琴面光潔細膩
傳統手工斫琴的方式非常繁複,每一個細節的處理都會影響聲音的最後呈現。
其中,僅是揩漆這一道工序就要反覆數十次,每一次的方式、用量等又都有不同的講究。除此,還要無數次地用鹿角霜粉和珍珠粉在琴面反覆摩擦,以此收斂古琴的光澤。
“中國傳統文化,講究藏,即收斂。老祖宗們也將這些思想運用到斫琴中。用鹿角霜粉和珍珠粉反覆摩擦琴面,可以收斂古琴的鋒芒,使古琴的氣質更加溫潤。很奇妙,手與琴的反覆接觸,彷彿可以將溫度與情感注入古琴,讓它成為有生命的樂器,活的物。”
從一塊毫不起眼的木頭,到一床溫潤而有生命的古琴,死而復生的過程,蘊含的便是創造的力量。
而這樣的過程,需要極大的心力與漫長的時間。
若不是因為熱愛,極難堅持。
生漆與鹿角霜粉
物質成本與時間成本並不是周俊斫琴面臨的最大困難。對生漆的過敏才是。
在如今什麼都求快的時代,化學漆的方便與快捷是許多人斫琴的首選。極少有人用傳統的方式與生漆去做一件器物,但要做出精當天然的漆器,人與生漆的接觸不可避免。這也許就是古代許多漆器,歷經數千年歲月依舊光澤鮮明的秘密。
周俊對生漆的過敏反應很激烈,全身長滿漆瘡,奇癢難耐。
“那種感覺就像蟲子鑽入經脈,四處啃噬,非常痛苦”。往往要一個月過敏反應才消除。
即便如此,他仍然覺得快樂,
“痛並快樂著”。
生漆過敏沒有藥物可解,唯一的辦法是讓身體逐漸產生抗體。然而,這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
為了讓身體儘快適應生漆,他拿著漆料去一家制作傢俱的公司,幫忙給傢俱上漆。
“有一張雕花大床,漆完之後賣了八萬多,雖然沒有獲得一點收益還投入了時間、金錢(生漆並不便宜),以及承受身體的痛苦,但自己漆出的物件能被人認可和賞識,於我而言,也是一種很大的激勵。”
周俊斫琴的過程,讓人看見擔當與用心。
他一定是愛著斫琴這件事,才能如此不遺餘力。
在小時候的深刻記憶裡,周俊記得最清楚的,是許多人家將那些老舊的傢俱、門、房梁扔掉或燒掉,換上新的傢俱。那些古舊木頭的命運,讓他感到難過和心痛,以及無能為力。
那時候太小,只感覺對木頭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感。
這種情感被擱置在歲月的角落,在漫長的時光裡不被激發與提起。
直到2014年,與古琴的相遇。
2014年,周俊跟一個古琴老師學彈琴,一時對“能唱歌的木頭”著了迷。
為什麼古琴是這樣的?古人是如何做到讓一塊木頭髮出那樣悅耳的聲音?為什麼不同的人斫的琴都不一樣?
所有的答案都可以在書上獲得,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要真正地理解和懂得一件事,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做,去體驗。
安裝琴軫
斫琴是一門非常專業的技術活。毫無概念與基礎的他研究了許多資料,去請教古琴老師,拜訪一些重慶、成都的斫琴師,甚至走了許多地方,去看那些收藏在博物館的古琴,研究歷朝歷代的古琴形制與製作特點。
然後,嘗試。
不斷地嘗試。
從2014年到2020年,六年的時間,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斫琴。
斫琴的過程,在周俊看來,是在與木頭對話,與古琴對話,也是在與古人對話。
“古人講順其自然,為什麼要如此,因為只有順其自然,才能長久。我在斫琴的過程中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為什麼唐宋的古琴,歷經千年還能彈奏,而明清的古琴僅僅過了百年,便失去了生命力,成為一件僅可觀賞的文物。其中的區別其實很值得探究。”
深入研究與不斷嘗試,如今的周俊不僅可以斫出聲音動聽的古琴,還練就了看一眼古琴,就能判斷其朝代時間的本領。
時間從來不會虧待一個用心做事的人。
心疼木頭的那個少年,終於有了賦予木頭重生的力量。
上弦
《大學》裡說:“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什麼是道?
就概念上而言,是方向、路途、思想領地。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是一個長期堅守的漸進過程。這個過程也是道。
靜,定。就是去做這件事情,去做就好了。
甚至連個像樣的工作室都沒有,但就是這樣將這件事當做生活的一部分。
用幾年的時間去做一張古琴,這張古琴的氣質裡不僅僅蘊含著時間與心力,還有斫琴人的精氣神。
除錯新琴
“很幸運,我找到了自己熱愛的事情,看到了自己的彼岸。斫琴就是我的道,我會一直堅持下去,划船渡河到彼岸。”
每一個專注斫琴的日子,都將成為周俊生命的根底。
現代社會很快,總要有一些人去堅守一些“慢”的道,才不至於因為太快而丟失掉一些珍貴的東西。
而這種持守,其實無形中擔當起了一種傳承的責任。
傳統的古琴與漆器,在年輕的斫琴師手中,得以延續生命的活力。
番 外
小編:初學古琴的人,對於古琴是不瞭解的,有什麼方法可以辨別古琴的好壞嗎?
他:
現在市面上許多劣質古琴,省去了裱布,用的也不是鹿角霜和生漆,而是化學漆。這樣的古琴只能用三五年。經不住時間。那麼判斷一張古琴是否用了化學漆,可以聞一下味道,化學漆很刺鼻。然後掂重量。古人斫琴的木材是青桐,而且是青桐老木,而不是生木。青桐生長時間非常緩慢,如今也很少遇到老木青桐。所以現代古琴基本是以杉木為面,以梓木為底,在重量上不會太輕。太輕的是泡桐琴,也經不住歲月。此外就是聽音色,親自彈一下試試手感。有時候眼緣也挺重要,好的古琴讓人一看就喜歡。
小編:您覺得自己以後會成為很厲害的斫琴大師嗎?
他:
不知道。管他大師不大師,我都會一直做下去。我的生命已經與斫琴緊密聯絡,如果人生是一艘渡船的話,我想我正在駛向自己的彼岸。於我而言,這才是最重要的。
編者語
想要寫這樣一個系列,是年前產生的想法。我們活在繁華複雜的城市之中,一個人就是一種生活態度與生活方式。拋開現實的壓力帶來的焦慮、急躁、惶恐,總有一些人能在物慾橫流蠅營狗苟之外,保留著自己的一寸寧靜與歡喜,堅守與執著。於是,想要去見TA,瞭解其所愛所守中傳達的人生態度與生命意義。也許,我能帶你看見一些生命的不同。
圖文|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