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共賞丨安靖蜀繡,飛針走線裡的跌宕情懷

芙蓉鯉魚是什麼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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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靖蜀繡，飛針走線裡的跌宕情懷

作者 / 宋雪麗

（一）

針線能夠繡出無法描述的份量。

如果有人問，郫都區哪裡最美，一百個人會有一百個答案。

在我心中，蜀繡之鄉——安靖是最美的。錦繡繁華，車水馬龍，有一種開放包容的格局，有一種大紅大綠的氣魄。它水靈靈的，像一雙眼睛，透過它，能輕易走進天府之國的歷史雲煙。

陽光月色宛如五彩斑斕的絲線，田疇綠水又好像是天成的綢緞，一雙雙素手上下翻飛，經與緯、古與今、詩與畫，日復一日地水乳交融著。

蜀繡走過無數春雨秋風，走過說不盡的繁華落寞。所以，我眼裡的安靖，是一個靚麗麗的地方，多彩是它最本質的靈魂。

偶有從我身邊走過的姑娘，看起來年紀輕輕，保不準就是一位蜀繡工藝美術大師。如蔥十指，在軟緞之上會彈出一首什麼曲子呢？

錦書畫不成，情針意深深。

一根繡針，一條絲線，實是天下無雙之物。蜀繡師傅常說：“刺繡人生，既然花了時間，就要繡到極致，恰似一位即將出閣的姑娘，不能有一點瑕疵。”

韻味十足的蜀繡傳統技藝講習所裡，許多女子端坐繡屛，十指靈巧得像蝴蝶，在薄薄的綢緞上飛出行雲流水的針腳。輪廓和色澤的變幻只能一點一點溢位，哪怕是一氣呵成的綺麗也要藉助時間急火慢燉。畢竟，兩平方米大小的異色異形繡，都要一個繡娘耗費一年以上的時光。

經得住外界誘惑，耐得住論年的寂寞，需要一種堅強的意志。

一種最普通的針法，最少也要學上半月。一根繡花針，看似神奇，揮灑自如，指尖上的“十八般武藝”，付出的辛勞卻是外人不知曉的。

錦心繡腸。站在門外久了，裡面會有溫柔的聲音飄出，“進來吧，我們教你。”

一旦飛針走線，彷彿所有的風情，所有的典故，所有的心思都可進進出出。一如既往地堅守，才有亭亭玉立的青蓮，才有活靈活現的鯉魚，才有栩栩如生的孔雀。

一針一線鮮活了巴蜀韶華，深刺淺繡臨摹出春秋傳奇裡的精彩；一絲一縷全息了天府神韻，舉首蹙眉勾勒起蜀地上千年的沉浮。

聽不到上千年的隔空應答，只有無數繡品拼出一個蜀繡王國。

千年的重，指尖的輕。拿得起，又怎能輕易放下。

（二）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蜀繡長廊裡，李白眼裡的蜀地雖是“難於上青天”，卻也“春水繞城廓”。

川菜、川酒、川茶、川劇，走出去就能名動天下。如若放大歷史的尺度，蜀繡才是歲月裡真正的翹楚。

蜀者，蠶也。蜀民先祖以蠶立國，曰蠶叢。勸課農桑，福澤天下。蠶叢氏被老百姓尊為青衣神。絲綢有了這樣的發軔，錦繡天下自是瓜熟蒂落。

如果為我的想象插上一雙翅膀，那我不妨相信有一群古人在這裡採桑喂蠶摘繭繅絲織綢刺繡。

史上，郫邑也的確家家栽桑養蠶，戶戶抽絲刺繡。

就從這裡下筆吧。

群山環抱，蜀地桑綠蠶白，筆墨如若再宕開一些，衣被天下是一個並不遙遠的片語。

朝看箔上蠶，暮收繭上絲。

朱門繡戶裡，桑、蠶、絲、綢、繡，是人們掛在嘴上的口頭禪，當是日子裡的一部分，俯仰或呼吸之際都寸步難離。在我的修辭裡，所有的風景就是一片滾著露珠的桑葉。葳蕤蒼綠，還託穩了陽光的七彩。

曉看紅溼處，花重錦官城。

大漢朝廷不避蜀道艱難，在成都專門設定“錦官”來掌管蜀錦，因為特產而在一個城市設下一個官職，是絕無僅有的。

風調雨順，催生出興旺的桑蠶業，更滋養了無數心靈手巧的蜀繡藝人。十指春風花朵朵，蜀繡在長一線短一線地往復裡飽滿絢爛。

安靖就在刺繡里長著。

在安靖走一走，以發散的思維方式體會天府之國的豐腴和靚麗，可以細緻而又明確地感受到昔日的風采。

一川煙起，滿城風絮。

天府之國，在烽煙四起的華夏版圖裡，曾無數次偏安一隅。蜀錦上的刺繡，盪漾出平和與閒適的詩畫美學，又隱現著美麗與個性的獨特韻味。

因此，它成了身份和榮耀的象徵。

錦繡未央。在唐代，蜀繡進入皇宮，是帝王朝衣和祭祀服裝的主要來源，更是獎賞赫赫戰功之人的恩寵。

當南詔進攻成都，滿城掠奪之時，金銀、蜀錦、蜀繡都是寶貝，那些蜀錦蜀繡的工匠更是價值連城。

宋時，有錢的達官貴族閒了起來，開始虛榮攀比，蜀繡成了他們的標配。

……

如果沒有寸繡寸金的蜀繡，不知所謂的英雄豪傑，還有沒有興趣推開川地厚重的城門。

從這個角度想來，在蜀繡風情小鎮生活的人們是最幸福的。

（三）

三月雨紛紛，四月繡花針。

天府蜀繡藝術館裡，那些空前絕後的蜀繡，準確傳達出精細婉轉、欲說還休的天府氣韻。這是一場視覺盛宴，遇上什麼，或想到什麼，或許能尋到對應的影像。

芙蓉花怒放的張力，猴子搖頭晃腦的頑劣，熊貓憨態可掬的點滴，女子眉眼傳情的自然，無一不需刺繡之人深思熟慮。

一針一線總關情。

這一面是琴瑟和鳴的詩情畫意，那一面又是當壚賣酒的甘心情願。

虛實結合，陰陽遠近，巴蜀文化元素不斷彙集交融起來，那幻變不定、如雨後初晴的色彩，彷彿就是天府之國文雅氣息的真實寫照。

登堂入室，絕非一般意義上的平鋪直敘。北京人民大會堂四川廳裡，巨幅“芙蓉鯉魚”座屏、蜀繡名品“蜀宮樂女演樂圖”掛屏、雙面異色的“水草鯉魚”座屏……錦繡河山，就該有巧奪天工的神奇。面對它們，少了一些焦煩浮躁之氣，多了幾縷清幽豁達之意。

蜀繡，多美的一個片語。天府，從一個天堂到另一個天堂。揚雄、李白、陳子昂、杜甫、蘇軾……無數文人風雨兼程前來擊節而歌。他們擲地有聲或一詠三嘆，遠遠近近長長短短的吟誦，太容易讓我們對蜀錦的無比風雅崇敬起來。

楊雄在《蜀都賦》中有“若揮錦繡布，望芒兮無幅”的稱讚。奪目芳華，美輪美奐。

“金窗夾繡戶，珠箔懸銀鉤”，來自李白《登錦城散花樓》的描述。淌金流粉的風景，怎麼能讓它虛走，一定要留住。

韋莊詩云：“錦浦春女，繡衣金縷，霧薄雲輕。”萬千風景出蜀韻的輕盈，溢於言表。

詩人是在什麼樣的節氣裡寫下這些膾炙人口的詩句？有人為此做了考證，其實這樣的景緻、這樣的意境、這樣的故事和這樣的詩句，只能誕生在安靖這樣的小鎮。

我的思緒也從紛繁的俗事裡一下宕開很遠，輕鬆灑脫，怡然自得。與上面詩意相呼應的是“舊時月色”。這四個字真好，放到如今，還是清潤如初，完美無暇。

一種超凡而不脫俗的雅緻，好像在小鎮的哪個角落都像開花的蒲公英，一陣秋風就可遠走天涯。

在安靖，即使作一株草一朵花兒都是幸福的。因為在繡孃的手中，線可以是虛幻的光，可以是起伏的浪，一旦被繡入其中，就能夠唱唸坐打，施展平生抱負。

小鎮人時常沉入到一種儀式之中，出門若沒有一件蜀繡，就像犯了什麼錯事，而被人看不起一般。

（四）

安靖，那片錦瀾為哪般？

蝴蝶翅膀一旦拍打春天，春風細雨百花都跟著過來了。

我見蜀繡多嫵媚。

既然古代仕女可以從蜀繡裡進進出出，忙碌的繡娘何嘗不可？或許，她們繡的正是自己，因為我分明看到眉眼滿是柔情。

短衣衫上的亂針鏽，或者辮梢上的蝴蝶結，尋常之中透露出的精細，也有別具一格的情趣。

錦衣天下。蜀繡公園裡，語絲錦、鋪地錦、浣花錦、民族錦、彩暈錦……那魔幻般的光彩神韻，讓巴蜀田園稜角分明，那些傳統經典散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鴛鴦枕、彩帷屏、花手帕、綾羅帳……氣韻連貫，在這裡後浪湧前浪。蜀繡桌套、蜀繡圍巾、蜀繡掛件……琳琅滿目的產品，走入尋常百姓家。

三百六十行，在工業機器的包圍下，許多老手藝都面臨前所未有的衝擊，可蜀繡依然能突破重圍，攻城略地。

傳統的，有了人的體溫，還有機器無法模仿的精細和智慧，相傳的薪火是任何風雨都熄滅不了的。錦江悠悠，蜀繡從鼎盛繁華走過，也從低谷落寞爬起，可對於“錦繡前程”這個成語的理解，一直用蓬勃和堅韌來回答。繡天下，繡靈魂，是那些整齊劃一卻沒有思維的機器無法明白的。

安靖，這個現代田園蜀繡風情小鎮，人們一直走在逐夢的路上。

蜀繡，對於一個文人來說，若得以驚鴻一瞥，絕不會吝嗇溢美之詞。渴望擁有，固然是人貪婪的本性，更是在無數次風吹雨打後的真知灼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