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伴君五載無所出,皇后以為自己不孕,卻不知湯藥裡藏著玄機
2023-01-09由 深夜有情 發表于 漁業
藏禮無一人是什麼意思
1
青朝初見陸況的那日,是個並不尋常的日子。
連史書都沒有略過那一日,太史令在陸況的命令下反覆著墨,書簡記載的青史裡也在訴說著君王心中的傷痛。
他心愛的那個女人,在那一日離開了他。
而誰都知,這是拜青朝的父親葉太師所賜。
青朝從未忘過當日情形,初冬的寒夜,飄零的細雨,朱漆殿門推開時有沙啞的聲音,她提著裙襬跨過未央殿那高高的門檻,眼前是父親高大的背影。
目光越過父親,才是跌坐在地上的那個人。
她從未得見過聖顏,對今上所知也僅來自周圍人的隻言片語,但那身墨色織金冕服昭示著他的身份,只是彼時他面上哀慼的神色,卻和她以為的帝王威儀大相徑庭。
方才在殿外,她就聽到了他的那聲悲呼。
阿瑩。
她看向他懷裡那個女子,並不算絕色,不過中人之姿,尤其是過分地清瘦,也只有腹部微微隆起。
若這孩子能平安降生,將會是他的長子。
如今一屍兩命,連青朝也覺得不忍,連與魏皇后素昧平生的她亦如此,他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所以後來陸況如何恨自己,她總覺得情有可原。
“陛下,”葉太師看見女兒走近,指著青朝對陸況道,“這是小女青朝,日後便是您的皇后了。”
2
人人都說青朝命好。
葉太師一生起伏,從一小小武將到權傾朝野,在亂世裡南征北逐,經歷了數次生死跌宕才能掌覆天下。
和哥哥葉紹自小就跟著父親四處闖蕩不同,她出生的時候,正逢葉太師破釜沉舟擊潰了割據北方的霍家,至此掌控了整個中原。
那是葉太師生平最重要的一次勝利,是以小女兒的出生被他視為幸運,他將她視若珍寶。
作為葉家嫡女,青朝自幼就跟著宮中女官學禮儀,連郡縣裡的黔首都明白,葉家的女兒遲早是要母儀天下的。
那時高坐在帝位上的君王還是懷帝,所以青朝從未想過,此生會與陸況結為夫妻。
命運往往是最無稽的那支筆。那個在她面前都戰戰兢兢的懦弱天子,最後被一群太監困在朔河行宮的一座小小宮殿裡,死的時候衣不覆體,周身都是自己的穢物,悲慘至極。
她未來的丈夫,就那樣屈辱地死去了。父親帶兵剿滅了閹黨禍亂,從朔河回來的時候來看她,安慰道:“青兒莫怕,為父會再為你覓一位才貌一等一的夫君。”
這江山需要一位新的君王,她需要一位新的夫君。
可父親說得好聽,她知道不過是為哄她寬心,他們怎麼會挑才貌一等一的人,葉家怎麼允許新的天子有才德?
過了數日,朝中才有訊息,群臣商定,迎臨淄王陸況入京登基。
說是群臣商定,其實不過都是葉太師的意思。
家中僕從在她面前時自然是不厭其煩地誇讚那位臨淄王是如何的才智過人,她自然知道下人們嘴上的逢迎有幾分真假,想著那臨淄王,必定不會是個讓父兄忌憚的人。
那還能有何才智?
可誰都有錯看的時候,包括經天緯地的葉太師。
選新君對葉太師而言亦是選婿,臨淄王陸況在還是皇子時,就在一眾兄弟裡毫不起眼,連先帝都評價他是平庸無志,不堪為用,要說唯一為他贏來聲名的,就是那比女子還要精緻的容貌了。
無才有貌,在葉太師看來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唯一不如意的,是陸況已有髮妻。
說起來,那兩年裡,青朝從未見過新君,倒是在登基大典的當晚,就見到了那位曾經的臨淄王妃,後來的皇后魏瑩。
按禮,那一晚命婦們是要去長秋宮問安的,她隨著母親一同入宮,還未進椒房殿,各位朝臣夫人們就迎上來寒暄,倒比對那長秋宮的新主人還要恭敬。
封后的詔書未下,魏皇后那時也只是魏貴人,命婦們心裡都明白,中宮之位遲早是要落到青朝頭上的,都按著貴人的儀制來行禮。
青朝卻是當晚唯一一個,按著皇后的禮儀上前叩拜的。
魏貴人微微一怔,又極快地將驚詫的神色遮掩過去,更是親自上前來攙扶她起身,眉眼是笑意盈盈,只將忌憚藏在心裡。
青朝並不知道,魏瑩在當晚就跟陸況提起了自己。
“今日我還見了葉夫人和葉家那位小姐。”殿內的宮人都被屏退在外,她還是壓低了聲音。
惟有在她面前,陸況會卸下戒備,如尋常夫妻那樣,捏著妻子的手漫不經心地問,“如何?”
“不愧是太師之女。”
只這一句話,從此陸況對葉青朝就再未放下過戒心。
3
因要舉行新後的冊封禮,魏皇后的喪禮一切從簡,連命婦入宮哭臨都省了,大概要算大虞最落魄的一位皇后了。
青朝第二次見陸況,是在思善堂裡。
遠遠就能聽到僧侶們誦經的聲音,聲聲木魚裡夾雜著一些宮人的慟哭。這些人跪坐在殿外,殿內只餘他一人,一襲素衣孤零零地坐在那梓宮前。
那是她一生中,瞧見過的最哀傷的背影。
內侍提醒著她的到來,宮人們紛紛俯身行禮,終於驚動了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越過眾人向她看來。
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恨意,而那恨意後來橫亙於他們的每一寸時光裡,成了永不消融的霜雪浸透她的漫漫餘生。
青朝止了步,大概沒人相信她只是想來為已逝之人上一炷安魂香,他也不會信。
陸況轉過頭去,彷彿連看她一眼都無法忍耐,“葉青朝,你放過她吧,這闔宮哪裡你都能去,唯獨她的靈堂,別再來了。”
她垂下目光,點了點頭,忽又想到他連目光都不願落到自己身上,怕他沒看見,便輕輕答:“好。”
當初新帝登基,葉太師並沒有如眾人預想那般在新帝踐祚後就讓自己的女兒成為皇后,因為那時朝局還不穩,御史臺那些硬骨頭們罵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等把朝野肅清,將四方的叛亂平定,兩年的時間倏忽間就過去了。
而那兩年裡,明明是陸況的結髮之妻,魏瑩卻始終只是貴人。
直到宮裡傳來她有孕的訊息,陸況不顧一切要冊其為後,誰料葉太師竟應允了。
冊封大典隆重無比,連青朝也摸不透父親的心思,葉太師卻對她道:“青兒別擔心,你的東西,沒人能搶去。”
心中那不好的預感最終應驗是在一個月後,魏皇后死在了椒房殿裡。
父親帶兵親自入宮,哥哥屠盡魏家三族,青朝踏入椒房殿時,魏瑩躺在丈夫的懷裡,屍身冰冷,再無生息。
那些所謂魏家謀逆的證據一看就是自家父兄的手筆,這欲加之罪毫無道理,魏家怎麼會這時候起謀反之心。
她問兄長為什麼非要趕盡殺絕,葉紹說她是婦人之仁。
“因為她有了皇嗣,這就是她必須死的理由,”葉紹疼惜地看著妹妹,“只有你的孩子,能成為大虞的皇子。青兒,陸況他配不上你,配得上你的,是他的江山。”
青朝搖著頭,魏瑩當初說她不愧是太師之女並不對,她不像是葉家的女兒,她害怕父兄的野心,盛極必衰的道理,她看得太清。
她對魏瑩的愧意絲毫不假,那是葉家欠下的債,青朝想,這一生她總得要替父兄還上。
椒房殿裡關於先皇后的遺物早已被清理乾淨了,可她還是不喜歡那裡,陸況自然也是不願踏足,可每月總有那麼幾日,他必須臨幸中宮。
要強迫自己同厭惡至極的女子親近,青朝不知道他們兩個之中,誰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
她聽到過他在睡夢中的低喚,一聲一聲,全是他的阿瑩。
青朝覺得,於他而言最殘忍的,應當就是每次夢醒後見到的人是自己。
而對一個女子最殘忍的,莫過於一生都將活在另一個女子的陰影裡。
彷彿是為了忘卻傷痛,他開始沉溺於聲色犬馬中,整日戈獵宴飲,昏庸之名天下皆知。
“你父親瞧著如今他那樣子,倒很放心,”葉夫人時常入宮來看女兒,與她說著陸況近日的斑斑劣跡,說著又嘆氣,“只是你這肚子,怎麼還沒個訊息……”
那是她嫁給他的第三年,明明是夫妻,兩人卻仍是生疏無比。
終於到了第五年,葉家坐不住了。
4
“娘娘!娘娘!”殿外傳來疾呼,是陸況跟前侍候的內侍王喜,一入殿撲通一聲就跪在青朝身前,“請娘娘移駕未央宮,陛下,陛下他……”
車輦一至未央宮,遠遠就見帶著羽林衛圍住主殿的,分明就是她的兄長。
闖入殿內時,裡頭正跪著太醫署那幾十位醫正,篩糠一般瑟瑟發抖,葉太師寒著臉,見青朝乍然闖入,慍怒道:“你來做什麼!”
醫正們見她趕來猶如見了救命稻草般,忙不迭地磕頭向她求饒,一殿的人,唯有陸況始終是淡淡的神色,從她進來,眼皮都未掀一下。
“父親息怒。”
“息怒?”葉太師咬牙道,“你可知這些人做了什麼?”
今日事端的緣由,路上王喜已經告之了她,她神色不變,“他們也只是奉命行事。”
“你說得對……他們只是奉命行事,誰敢給皇后喝避子的湯藥,陛下……”葉太師冷冷笑了起來,看向陸況,“您說,他們是奉的誰的命?”
誰最不願皇后有孕,答案顯而易見,青朝五年無所出,葉太師早起了疑心。
陸況眼中一片漠然,淡淡答:“如今天下政令皆為太師所出,皇位廢立,於太師而言易如反掌,便是朕這區區性命,也由太師定奪,太師說什麼,那便是什麼。”
“好,甚好……”
“父親!”青朝突然揚聲道,“這些人所奉的命,是女兒的意思。”
“青兒!”葉紹疾聲喝道,“你胡說什麼!”
“女兒沒有胡說,”她提著裙襬跪在葉太師身前,“父親若要怪罪,便怪罪在女兒頭上吧。”
青朝仰頭,看著父親驚怒的神色,“父親不信麼?這孩子,的確是女兒自己不想要,您可知為什麼?”
葉太師震驚地看著她,青朝苦笑著道:“因為女兒害怕,怕有了孩子,會失去自己的丈夫。”
如陸況而言,皇位廢立,如今於葉家而言亦不是難事,若她真誕下皇子,擁立幼子便是葉家最好的選擇。
“所有人都退下!”葉紹高呼。
待到殿內的人都退了出去,青朝轉頭看向陸況,輕輕道:“父親,從嫁給他那日起,女兒就不止是這天下的皇后,更是他陸況的妻。”
青朝有孕,是在翌年開春。
宮人們並不知道那日未央宮裡發生了什麼,只知自那之後,陛下待皇后的態度,終於有了好轉,尤其是在皇后有孕之後。
甫一入夏,他便攜著她前往行宮避暑。一同前去的還有葉紹的女兒,她的小侄女紅纓。
紅纓最喜歡姑母,對青朝腹中的孩子也期待無比,每日總要小心翼翼撫著她微凸的腹部問:“小弟弟今日可聽話,有沒有踢姑母?”
“纓纓想要弟弟?”
紅纓用力點頭,又問:“姑母呢?”
青朝笑著撫了撫小姑娘的頭,“姑母想要個和纓纓一般漂亮的妹妹。”
身後的內監正想出聲提醒,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陸況卻擺手示意其噤聲。
忽然想到那一日,她跪在殿中,拽著父親的衣襬哀求:“女兒與他既是夫妻,便會生死與共。”
她語帶決絕,甚至逼得葉太師也不禁軟了心腸答允:“父親答應你,便是你真誕下皇子,這帝位也不會易主。”
可便是如此,如今她仍是說,她想要個女兒。
若是個女兒,於他而言才是安全無虞。
5
兩人像是真成了尋常夫妻,他待她,細緻貼心,溫柔解意。
也正是這一年,南邊四郡起兵,葉太師親自南下平叛,雖然平定了叛亂,可身中重傷,被部將送回帝京時仍昏迷未醒。
葉家亂了套,整個朝堂也天翻地覆。
那時青朝的月份已經大了,整個腳背都腫著,想回去探望父親都不能。
這一晚起了風雨,雷雨聲吵得人不得安眠,內監闖進來的時候,青朝還沒睡。
“娘娘,有人帶兵殺入行宮,已快要到這邊來了。”
慌亂只在一瞬間,她極快地鎮定下來,只盯著那內監問:“陛下在何處?”
擅自出兵的是青朝的堂弟葉暉,他自幼跟著叔父葉太師四處征伐,小小年紀便手握重兵。
從擊敗霍家起,葉家下面那些子侄中就有不少人勸葉太師自立為帝,多年來被葉太師壓制著,才不敢有動作。
如今葉太師生死不明,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葉暉便勸葉紹趁機殺了陸況及早稱帝,先下手為強。他一介武夫心思簡單,見葉紹不聽,就擅自動了手。
葉暉帶兵殺到勤政殿時,見前頭計程車兵沒一個敢動,上前一看才見殿門前獨身而立的人便是他的堂姐,如今陸況的皇后。
“葉暉,你若想進去,便先殺了我好了。”青朝淡淡開口,目光毫無懼色。
“原來陛下也不過是躲在婦人身後的懦夫,”葉暉冷冷開口,“阿姐,你怕是嫁了他後便忘了自己是葉家人了吧?”
他雖嘴裡那樣說,可其實葉家那幾個兄弟,誰不是自小就護著青朝,誰又敢真的對她動手。
葉紹聽到訊息趕到行宮時,葉暉已闖入勤政殿,御前的侍衛都被屠盡,只見殿角處,青朝雙手執劍,將陸況護在身後。
地上是七零八落的屍身,她狠狠盯著葉暉,臉色煞白,雙腳發顫。
“青兒!”葉紹喚,卻見她唰地一下將劍指向他。
“都退下!”他喝退周圍葉暉手下計程車兵,再看向妹妹,“你放心,我不會動他,把劍放下。”
她的劍上血跡分明,可見在他來之前一直在苦苦支撐。
“哥哥,”青朝小聲開口,低聲哀求,“別傷他……”
她雙唇已無血色,整個人搖搖欲墜,葉紹急忙點頭答允,卻見她身形一晃,就委身於地,下半身衣裙已被鮮血染透。
孩子自然沒能留住,甚至連她的一條性命也不過險險從鬼門關拉回,太醫還說她,往後怕是再無法有孕了。
與那個孩子一同離開她的,還有她的父親。
正是從那一年起,葉紹開始代替父親,執掌葉家和整個朝廷。
起初幾年,朝局的確不穩,可一來葉太師積威還在,二來葉紹也確非等閒,終於慢慢穩住了局面,前朝與後宮,都在葉家掌控之中。
三年後,有宮妃誕下皇子,未及滿月,便被抱至長秋宮,由青朝撫養,視為皇后所出。
陸況給孩子取名為澄,雖是他的長子,他卻並不在意,那時他每日只寄情於書畫中,整日與畫院學生一處,旁的全都不理。
所以陸澄是被青朝手把手帶大的,他的生母在他出世不久後便歿了,從他還在襁褓中,青朝就處處照料不假他人之手。
澄兒能說話了,澄兒會走路了,澄兒開始讀書習課,澄兒又受了太傅誇獎……陸況每每見她笑,都是和孩子有關。
她將這個孩子視若己出,同他一樣,再不關心朝中之事,想著一切都有哥哥撐著。
葉紹在,自然就天下安。
葉紹死在他執掌葉家的第十個年頭。
青朝是最後一個知曉他死訊的,陸況動手前,就派人將她關在長秋宮裡,連葉澄都不能見。
等她被從長秋宮放出,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